那日公孙宴在白应处闻完了一整支聪明香, 又在医馆里静坐许久,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只能稍显抱歉地挠挠头,同桃娘说“对不住啦, 看这架势, 你恐怕得再等几天啦我一旦想起来了,马上就来告诉你”
桃娘忧心忡忡, 但是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住满腹急躁“你一定要努力啊”
公孙宴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她, 出门之后寻思一会儿, 果断往西市的当铺去寻账房先生了。
这也是他喜欢跟白应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除了大夫那有意思且软绵绵的性格,每回过去,都能遇上些有意思的新东西
一路顺遂到了当铺里边,他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柜子上, 语气新奇又快活地告诉账房先生“我方才在白大夫那儿用了一支聪明香”
账房先生听罢, 果然一怔“聪明香”
公孙宴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的摇一摇尾巴,前者便已经迟疑着问了句“过期了吧”
公孙宴险些一头栽倒
他纳闷极了“您怎么知道”
账房先生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寻不到原材料了, 难得那位太太那儿还有存货。”
说着, 他脸上流露出缅怀的神色来“聪明香啊, 那是高皇帝时期的产物啊,说起来,那时候才真是能人辈出呢, 别说是小小的聪明香了,呼风唤雨也是寻常之事”
“呼风唤雨”
公孙宴听得面露疑惑, 又觉向往。
账房先生见他好奇, 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笑吟吟的告诉他“据说在高皇帝的麾下,曾经有过一位龙王, 本领高强,为诸水域龙王之首,只是生性格外惫懒,为了逃避朝会,经常偷偷施法降雨本朝有制,遇上狂风暴雨、道路难行的时候就不必上朝了”
公孙宴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就被发现了嘛”
账房先生颇觉好笑的说“神都隔三差五地下雨刮风,暴雨又只在那位龙王到宫城的必经之路上下,别人怎么会发现不了”
公孙宴“”
我承认这位龙王的确本领高强,只是脑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但是转念一想,不因为自己的一时私心而降雨影响神都百姓,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他对这位传说中的龙王来了兴趣“这一位如何称呼,可有封爵”
账房先生轻轻摇头“据说,高皇帝曾经想要给她封爵,只是最终却被推拒了,因为她没有成婚,也没有后人,这爵位留之无用,便换成了别的恩赐。”
公孙宴好奇不已“换成了什么恩赐”
账房先生告诉他“龙王喜水,也喜欢春天,所以奏请高皇帝,以每年春分之后下的第一场雨为起始日,放六天假,这也就是本朝春浴节的由来。”
原来那六天假是这么来的
公孙宴肃然起敬
他神情严肃,整顿衣冠“这位龙王是男是女,称号是什么”
账房先生莞尔一笑“是位女君,号为华松。”
公孙宴郑重其事“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只听这个称号,就能猜想到是一位风华绝代、本领高强、经天纬地、学富五车的大女子”
“华松女君千古”
账房先生“”
你是单纯地喜欢放假吧
因为肩膀上还多了一重对桃娘的承诺,公孙宴没再往别处走动,当晚在当铺这边歇下。
一觉睡醒,第二日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心想,难道是药效还没有发挥作用
第二日,仍旧一切如常。
如是一直过了六天,到第七日晚上,他终于做了梦。
那状态十分古怪,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睡着了,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宛如灵魂自体内抽离一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全新视角,在天空中俯视着自己。
他终于从过往那冗杂的记忆当中,寻到了与桃娘相似女子的影子。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他身在南境,刚刚结束一件棘手的差事,百无聊赖,便想着找家酒馆儿去喝喝酒,透透气,屁股在酒家的座椅上落定没多久,便接到了师姐的传书。
急事,速至
公孙宴心头一个咯噔,匆忙结了账去与师姐会合。
荒村古道,乌鸦凄鸣,师姐一身赶路的装扮,风尘仆仆。
见到他之后,也没寒暄,便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情须得料理,只是我受命北上,实在没有闲暇停留,只好交付给你代劳”
公孙宴见她正色,也不迟疑,当即应下“师姐但请吩咐”
如此说着,他视线随意地往后一扫,便见师姐身后不远处,还跌坐着一个双臂抱肩、难掩惊恐的年轻女郎。
她衣着粗陋,满头青丝胡乱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孔,却也能窥见清丽脱俗的影子。
只是露在外边的那双手,却有着做过粗活的痕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瑟瑟地往师姐的影子里蜷缩了身体。
公孙宴见状,便赶忙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却听师姐说“天杀的畜生,居然捉活人配阴婚我有急事在身,马上就要北上,无力料理,你来替我了结此事”
用活人配阴婚
公孙宴听得心头一凛,既而愤生,当仁不让的应了“师姐只管放心”
那短暂的会晤与匆匆一瞥之后,师姐带着那女郎匆忙离去,公孙宴则着手去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皇朝地广,东西南北风俗各异。
而风俗这东西,往往都是过往历史的遗留。
公孙宴不是乔翎,南派不需要他做一张白纸,学成出山之后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世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朝的四方隐藏着什么,而南地又存在着什么东西。
本朝开国之初,高皇帝令宁国公府杨氏南下戍守小酆都,而小酆都的记述,实际上要追溯到高皇帝纪元之前。
据说在那时候,此地鬼道昌隆,时常有阴兵夜行、修罗降世,连同风俗民尚,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北地,尤其是神都人氏,受高皇帝及其昔年功臣们的熏陶,崇尚节葬,宣扬人死万事皆消。
而出了神都,越是往南,葬礼的仪式便越是隆重。
到了小酆都附近,更有着事死如事生的风俗,寻常人家为了安葬亡故的长辈,倾家荡产也不为奇。
毁家厚葬还可以算是自家事,但因而产生的阴婚乃至于盗尸案,却叫官府十分头疼
公孙宴听师姐简单说了原委,虽觉愤怒,倒并不十分惊讶,简单问了情况,再去调查此案,却又觉出棘手来了。
既是要强夺活人配阴婚,那就必得有个夫家才是。
那女子的夫家极其显赫,是益州都督赫连氏的嫡系子弟
三省宰相,官正三品,益州都督,官从三品这从三品的官位,在神都都可以说是位极人臣,更何况是在地方上
甚至于南派有位宿老,便是赫连氏出身。
两重关系压制下来,赫连氏在益州治下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
公孙宴心想,别说是土皇帝,就算是皇帝,强抢民女去配你们家的死人,这也够缺德的啊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强抢民女配阴婚,公孙宴轻而易举便能将其了结,可换成赫连家,倒显得这事儿奇怪了。
说得残酷一些,凭借赫连家在益州如日中天的地位,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以要去强抢平民女子
倒不是要替赫连家分辩,而是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公孙宴本就是个好奇心极其浓重的人,此时又恰巧没有差事在身,被这蹊跷激发出了兴趣,进城时发觉城门口和码头都有人蹲守,眼珠转了转,遂去寻了身女郎衣裳换上,回想着先前那惊鸿一瞥,对镜易容成了那女郎的模样。
并不十分相似,但也足以蒙混过关了。
没过多久,果然被抓住了。
他也没有反抗,假作虚弱之态跑了几十米,继而便被几个劲装汉子擒住了。
公孙宴假模假样地反抗了几下,很快便被制住,堵上嘴,扔进了马车里。
马车向前行驶,可以听见街道两旁传来行人的言语声,而那几个劲装汉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公孙宴心想,这是要往赫连家去吗
马车载着他到了某座府邸门前,从偏门进去,过几道门,终于来到庭中。
公孙宴双手都被缚在身后,叫人推搡着一路向前,走了约莫有半刻钟的功夫,除了身后的一个健壮婆子之外,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脸上配合地浮现出几分惶恐来。
如是一路到了庭院里,身后那双推搡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庭中绿竹猗猗,门前悬挂着翠色珠帘,一个上了年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在台阶前侍立,大抵是在等待他。
公孙宴目光不露痕迹地往珠帘后瞟。
他知道,真正能做主的人没有露面。
那中年妇人目光像尺一样,苛刻地上下打量着他,片刻之后微微颔首,转过身去,面向垂帘,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可以。”
里边的人没有说话。
有个着青衣的丫鬟一掀垂帘走了出来“就这么办吧。”
这过分安寂萧瑟的宅院好像在刹那间活了过来。
两个婆子不知道从哪儿走了过来,前边那个面沉如水,后边那个手里边端着一只托盘上边搁着一只药壶。
她们往公孙宴面前来了。
公孙宴原本还想再观望一下的,见状便知道不动不成了。
他眼睛一瞪,揉出一副惊恐不已的神情来,含泪哀求“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还有孩子,我死了,孩子怎么办呐”
见那两个婆子不为所动,转而又改口哭着道“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乡下女人,赫连家也娶吗”
走在前头的婆子冷笑了一声“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公孙宴眼眶含泪,楚楚可怜道“赫连家什么女人找不到,为什么偏得是我”
看押他的婆子没有做声。
两个婆子也无意开口,冷眼看他垂死挣扎。
公孙宴见诈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叹一口气“赫连家选我嫁过去,其实还是有点眼光的。”
他手腕发力,挣断绳索,抬起手来,顾影自怜地抚了抚鬓边那支廉价的花钗,语气娇俏“我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我是男的”
好像是平静的水面被砸了一颗石子似的,周遭众人大惊失色
先前开口的那婆子不由得惊呼一声“什么”
公孙宴没再跟她们废话,三两下把人打晕,冲进厅中寻人,却扑了个空。
此时此刻,这处宅院竟是空的,里里外外,便只有庭院里的数人而已。
公孙宴愈发觉得此事古怪,好在也不是没拿到人,倒也不慌。
他打开了那婆子端着的药壶,低头轻嗅一下,惊觉那竟是一壶哑药,而不是毒药
配阴婚,跟把新娘子变成哑巴有什么关系
公孙宴去讯问被拿下的几人,对方虽惊骇于抓回来的女郎忽然间变成了个男人,却都不肯开口。
公孙宴见状也不动气,传书叫了几个下属过来,叫将这些人捆上,往赫连家去登门拜会了。
说起来,公孙家同赫连家,倒也有些八竿子能打一打的渊源。
彼时他仍旧穿着女郎衣裙,长发挽起,配着一张俊美的郎君面孔,倒有些古怪的邪魅。
赫连家的门房看得面露怪色,公孙宴自己倒是旁若无人,待到入门去见了赫连家的大少奶奶,对方也是处之泰然。
公孙宴并不遮掩,将自己遇上的事情简单说与大少奶奶听,末了道“赫连都督为当今牧守益州,不该是这么个牧守法吧”
大少奶奶听了,却是面露惊色“什么,竟有此事”
她断然否决“公孙郎君遇上的,决计不是赫连家的人”
公孙宴作倾听状“愿闻其详”
主座上,大少奶奶思忖几瞬,脸色几变,终于冷笑起来“赵家的人好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赵家
公孙宴神色微动“这又是从何说起”
大少奶奶知道他来历不凡,倒也客气“不瞒公孙郎君,我家九弟病故之前,同赵家的女孩儿定了亲,该走的礼节都已经走过了,如今九弟虽然亡故,但婚事还是要办的。”
公孙宴明白了“赵家不想嫁女过来,但是又不敢得罪赫连家,所以就得去找一个跟自家女孩儿生得相像的小娘子来顶替”
大少奶奶颔首道“大抵正是如此。”
可是如此说来,问题又出现了。
公孙宴复又疑惑起来“赵家能与赫连家结亲,就算不是高官显宦,也一定是富贵人家,随便寻个小娘子来顶替天长日久地相处下去,难道他们居然以为赫连家发现不了”
大少奶奶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
公孙宴见状,心下愈奇,再想起赵家的人如若绑走自己的真的是赵家人的话先前意欲强迫自己喝下哑药
他瞳孔倏然紧缩,心头一阵发冷“贵府的九公子亡故,但是照旧要娶妻,娶过来之后,这房妻室又会如何安置呢”
大少奶奶轻轻道“夫妻一体,哪有分开的道理”
公孙宴为之一震
原来赫连家的这场阴婚,并不仅仅是要给九公子娶一个妻室,叫她在赫连家替夫尽孝,而是要叫她随从夫君同去,一起下葬
公孙宴终于明白了赵家人的打算
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就是个死,所以才要去找替身
也正是因为知道嫁过来的人很快就要死,所以只要把人看管住,毒哑了,剩下的那些微妙蹊跷,都可以用新娘子不甘心就死,意图逃跑,所以须得紧密看管来敷衍过去
因为新娘子没有多少时间能活了
公孙宴舌尖发涩“这可是一条人命”
大少奶奶瞧着他,淡淡道“公孙郎君,这可不是我们家强逼着叫赵家答应的要不是九弟在乡下庄子里养病,阴差阳错结识了赵家小娘子,凭赵家的商户门第,想做赫连家的姻亲他们也配”
“我们太太原本是不愿叫九弟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儿的,只是九弟实在喜欢,赵家小娘子也是一片痴心,口口声声愿意与九郎生死不弃,最后太太拗不过小儿子,也应了。”
她垂下眼睑,手捏着茶盏的盖子,随意的拨弄着茶叶沫儿“一年前定了婚事,十个月前两家过礼。”
“我们给了赵家整整六张盐引,还保举赵家子弟进了国子学,好处一分不落的吞下去了,现在九弟亡故,又想悔婚,舍不得女儿了”
她轻飘飘地笑了。
本地牧守的婚事,是这么好毁的吗
公孙宴重又说了一遍“这可是一条人命”
大少奶奶端茶送客,语气温缓“太太还病着,我这儿也是一堆事要料理,就不多留公孙郎君了”
公孙宴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议婚之后,贵府是没少给赵家好处,可那好处最终却都叫赵家人得了,同赵家小娘子又有什么干系”
“收好处的不是她,最后要就死的却是她,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大少奶奶耸了耸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原以为这是桩极简单的事情,该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出师未捷,半路腰斩。
公孙宴抄着手,心绪低迷地离开了赫连府。
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寻赫连家的晦气
凭什么寻赫连家的晦气
人家可不是眼瞧着自家子弟咽了气,才去采买小娘子成亲的。
婚事一早就定下了,该给赵家的好处赫连家一点都没少给,现在赫连九郎亡故,赵家再说后悔结这门亲了,要悔婚
倘若两家旗鼓相当也就罢了,可赵家一个豪商门第,也就是在寻常人家面前充充款儿,敢跟赫连家掰腕子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在这片地界上,赫连家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能把赵家碾死
真要去寻赫连家的错处,就是要叫新妇与赫连九郎共赴黄泉,这哪里是夫妻鹣鲽情深,这是赤裸裸的杀人
可别说是勋贵门庭、高官之家了,就算是寻常有些权势的乡绅人家里,都多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内宅女,乡绅门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赫连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他们有的是天衣无缝的法子,叫赵家小娘子自愿追随赫连九郎而去
到那时候,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去,也没人能挑的出赫连家的错来
不过且再说呢要打官司,总得有个原告才是,赵家敢去告赫连家吗
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且赫连家心狠手辣,不把赵家小娘子的性命当一回事,可赵家自己,难道就很爱惜这个女儿吗
赫连家给的好处,有几成落到了这个小娘子手里
话头再转,赫连家能轻飘飘地送赵家小娘子去死,不日随从赫连九郎一处下葬,可赵家那群畜生,不也是遍地的搜罗跟自家女儿相似的小娘子,想着李代桃僵
赫连家心疼自家的儿子,赵家怜惜自家的女儿,可先前被师姐救下来的小娘子又算什么,她活该被毒哑,钉进棺材里,替赵家小娘子去死吗
赫连家也好,赵家也好,一丘之貉罢了
甚至于看似委屈的赵家,比赫连家还要强横暴虐几分
赵家卖女儿,好歹还从赫连家拿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可他们去抢别人女儿的时候,又是什么嘴脸
如若不是叫师姐遇上,那小娘子的境遇,又会如何
公孙宴心觉嘲弄,不由得摇头嗤笑,这时候一阵清风吹过,他思绪一凉,倏然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先前将自己绑走的那几个劲装汉子,可不像是寻常的商户人家能够栽培出来的,且赵家四下里追索师姐救下的那娘子,他们就不怕事情泻露,传到赫连家的耳朵里
要知道,这方圆千里,可都是赫连家的势力范围
此事另有蹊跷
公孙宴匆忙寻了匹马,问明赵家所在方向,催马前去。
与此同时,赫连家的大少奶奶也轻声同婆婆说起今日之事来。
“赵家人的胆气,倒真是超乎预料,他们私底下在找同赵俪娘相似的小娘子呢”
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赫连九郎是赫连太太的小儿子,因为自幼体弱,赫连太太最为疼爱,也是因为这份疼爱,所以见儿子实在喜欢赵家的小娘子,执意要娶,所以她也应允了。
赫连太太知道赵家的小娘子很聪明,能钻营,也知道她能恰巧遇上在乡下庄子里养病的小儿子这事儿蹊跷,可是儿子喜欢,所以赫连太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了。
她不吝啬于给赵家好处,因为赵家小娘子已经展现了她的价值能叫她的儿子高兴。
赫连太太娘家强盛,夫家势大,长子膝下已经有了儿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了。
可是天不庇佑,一场秋风刮过,九郎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
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小二十年,眼见着就要娶妻成家了啊
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赫连太太已经有了春秋,强撑着等儿子入殓完,就病倒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一力都托付给了大儿媳妇
大少奶奶见过赵家的小娘子,是个极聪明灵慧的人,待上乖巧,待下宽厚,八面玲珑,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大少奶奶是宁国公府的女儿,跟丈夫是政治婚姻,相敬如宾,却没有多少柔情蜜意,但是赵家小娘子跟九郎不一样,两心相许,深情款款,羡煞旁人。
所以赫连九郎临死的时候还在牵挂她,拉着赫连太太的手不肯松开。
他说“阿娘,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您和阿耶了,我,我只是放心不下俪娘,请您多顾全她一些”
赫连太太紧握着儿子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赫连九郎的垂死,好像连带着将他母亲的一部分生气也带走了。
她眼睛里盛放着大朵大朵的悲恸,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冰冷又残酷的东西在闪烁。
九郎少年多病,一向都是文弱又腼腆的,他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什么
先前筹备婚事的时候,他多高兴啊
大少奶奶守在旁边,眼见着小叔子咽了气,耳听见婆婆平和的吩咐陪房“去催一催赵家那边,九郎入葬之前,把人嫁过来。”
陪房应了声。
赫连太太转过头去,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大儿媳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替你弟妹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上,周全一些,别叫九郎放心不下。”
大少奶奶毕恭毕敬的应了。
她暗叹口气,不由得在心里想,赵俪娘啊,赵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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