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似乎伊尔迷对这样的发展也胸有成竹,扶光没走出房间多远，就在洋馆的一楼客厅那里，遇到了恭候多时的梧桐。
在梧桐的引路下,她进入揍敌客本宅的地下空间，打开了其中一间拷问室的门。
或许为了迎合拷问室的使用场景,这间完全由石料堆砌构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现代照明设备，只有挂在墙上的几簇火把,闪烁着昏暗的火光。
空气中除了阴暗潮湿的味道，也仿佛寄生着什么看不见的，却更为沉重和压抑的东西。
奇犽就被锁链吊在屋子的正中央。
他睡着了。
两只手都用枷锁牢牢束缚住,奇犽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衬得那些泛着冷光的金属物,显得愈发突兀。
而且，他身上有伤,显然是已经遭过一轮拷问了。
也就是伊尔迷口中所谓的“叛逆期的惩罚”。
扶光抿了抿唇，没等梧桐去拿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走,就直接上前去抓束缚住奇犽的锁链。
直到这一步，对这些流程早就习以为常的奇犽,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唔梧桐，大哥竟然这么快就放弃扶光”
意识到这张脸并不属于家里的总管后，奇犽忽然撑圆了那对银蓝色的眼睛，错愕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但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就听到令人牙酸的咔嚓两声，自己被放了下来。
是扶光捏断了那两条吊着奇犽的锁链。
然后，她又徒手撕开禁锢在奇犽手腕上的枷锁,把变成垃圾的变形铁块往旁边一丢，伸手朝梧桐要药箱。
对这样的举动没有发表意见，梧桐面不改色地递上药箱，便自觉退出了拷问室，垂首站在门外等候。
扶光熟练地替奇犽处理伤口。
哪怕消毒酒精直接接触到皮开肉绽的患处时，奇犽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疼痛的反应，像是感觉不到痛苦。
他甚至吹了声口哨，对扶光刚才的动作表现出欣赏。
“蛮帅气的嘛学到了。等下次死胖子要是再来，我也给他表演一下这个，那家伙肯定会露出超好笑的反应”
奇犽浮夸的表演，却没有成功逗笑席上唯一的观众。
他这才收起了脸上刻意装点的情绪。
“大哥他，为难你了吗”奇犽低声问。
他的语气，带着点沮丧和不安的意味，倒是比刚才吊在上面的时候，看起来要更加像个受到惩罚的人。
扶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为难你了。这看着也太疼了。”
奇犽闻言，却反而松了口气。
“哈这才哪到哪啊。轻轻松松，小菜一碟而已”他语调骤然轻快起来，“我早就习惯了”
可这话听着，让人更难过了。
扶光低下眼睛，不说话了。
倒是让奇犽陷入了难
得的不知所措。
毕竟在揍敌客，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太严厉的惩罚，他才在拷问室待了一个晚上都没到的时间而已，甚至还能抽空睡上一觉。
连没有参与训练的亚露嘉，也会默认这些伤口的存在。
奇犽不理解扶光像是被雨打湿了一样的难过情绪，却也本能地意识到，这是珍贵的，不属于枯枯戮山，却属于“朋友”的馈赠。
因为他并不是不疼，只是习惯并且能够忍耐了而已。
好在，在作为受害方的奇犽，搜肠刮肚地组织好措辞，想好要怎么反过来安慰对方之前，扶光先一步处理好了他身上的伤口。
扶光毫不犹豫地牵住了他的手，与奇犽共享念能力的虚化状态。
在不知道哪里装有监控摄像头的枯枯戮山，这才是唯一能够确认保密、不会被监听到的最佳方案。
“伊尔迷没有怀疑你们。他现在以为，是我把你们带去洋馆的。”
言简意赅地，扶光大致把刚才和伊尔迷的交锋，概括给奇犽听，先内部统一好口径，避免后面又被其他人抓住矛盾。
“你不问我吗”奇犽迟疑着，看向了扶光的眼睛。
扶光笑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很正常。我也有没跟奇犽说的事情。所以，不说也没关系的。”
结果奇犽反倒忽然竖起眉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差蹦起来戳扶光的脑袋，想帮忙把笨蛋脑袋里的水给晃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滥好人啦也稍微更有攻击性一点吧不要被欺负了还傻乎乎地笑啊就是因为这样，大哥和柯特他们才会变本加厉的”
扶光欲言又止。
她觉得奇犽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有一说一，她刚才但凡点个头，现在就能带一个穿着女装的伊尔迷过来，给奇犽一个难忘的深夜惊喜或者惊吓了。
一些不太妙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扶光默默挥散掉，然后才拍了拍奇犽的头，语带安抚。
“我没有被欺负啊。”她笑眯眯地反问，“我不是被奇犽和亚露嘉保护了吗从伊尔迷和药物训练那里。真的帮大忙了”
如果没有奇犽和亚露嘉，扶光很难想象，服下药剂、失去自我意识至少四个小时的自己，到底会被伊尔迷怎么处置。
果然她当初在天空竞技场，拒绝药物训练的建议，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而奇犽只能哑口无言地看着扶光。
长长叹了口气之后，他反过来抓住扶光的手，仗着被共享念能力的虚化状态，带扶光径直穿过了墙壁，穿梭在揍敌客本宅一片寂静的甬道中。
他们来到了亚露嘉的卧室。
挂心着被伊尔迷叫走的奇犽，亚露嘉当然也尚未入睡，只是抱着毛绒玩偶，将自己藏在了被子下面。
如同一只笨拙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小蜗牛。
奇犽冲扶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解除念能力
，而是抓住亚露嘉的手，将亚露嘉也纳入到虚化的共享状态下。
一见到二人，亚露嘉就急切地扑了过来，一只手勾住一个人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直到奇犽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让拿尼加出来吧，亚露嘉我们该把拿尼加介绍给扶光了。”
亚露嘉听完，眼前一亮，连难过都忘记了。
因为他本就不觉得，拿尼加是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的存在，之所以保密，也只是单纯遵从和哥哥的约定。
就导致，拿尼加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和他在心里沟通，偶尔没人的时候，才能出来掌控身体，跟哥哥玩耍。
如果能让扶光也知道拿尼加的存在，拿尼加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亚露嘉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
只有被兄妹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扶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打哑谜啊拿尼加是谁这屋子里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吗
下一秒，扶光沉默了。
亚露嘉，不，明显异于常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存在”，降临在了亚露嘉的身躯里。
像黑洞一样的诡异眼睛，嘴巴也变成了同样的线条状轮廓，像是某种会动的劣质面具，浑身散发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更绝非念能力的产物。
身体的本能在发出尖叫一般的警告，提醒扶光逃开。
那个“存在”却忽然笑了。
虽然视觉效果像是误入了恐怖影片的剧场，但那应该，是一个笑容没错。
“拿尼加。知道。扶光是妹妹。”
仿佛并不擅长人类的通用语，自称是“拿尼加”的存在，露出了笑容，又踮起脚尖，笨拙地、努力地，摸了摸扶光的头。
“需要夸奖。摸摸头。乖孩子，乖孩子”
如此笨拙的温柔，冲淡了初登场带来的可怕印象。
扶光踌躇了片刻后，没有遵从身体的本能逃走，而是扭过头，看向表情同样难掩紧张的奇犽。
奇犽抿了抿唇，讲述了他和亚露嘉之间的秘密。
名为“拿尼加”的秘密。
不同于奇犽还是孩子心态的视角，扶光立刻就意识到，拿尼加如果真的能实现任何愿望，是个名副其实的“万能许愿机”的话，她和亚露嘉将会遭到怎样的觊觎。
扶光心情复杂。
“奇犽，你知道，你不该告诉我的。”她低声提醒，“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的前提，就是不可以相信其他任何人。”
奇犽却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
他赖皮似的一耸肩“可你不是其他人。再说了，我们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所以就当扯平好了。”
扶光茫然“啊我的什么秘密”
这可是她亲自往坑里跳了，拦都拦不住。
奇犽便挑起眉，慢条斯理地，把她服下药剂之后，是怎么哭得好大声，先是说想当他的妹妹，然后又对亚露嘉一口一个“姐姐”，这才让拿
尼加都顺势提了一个辈分。
扶光震惊。
扶光扭曲。
扶光阴暗爬行。
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星球。
“失忆奇犽你快点失忆把那段记忆删掉删掉”受限于念能力的条件，被迫呆在原地的扶光，只能无能尖叫。
她这当然仅仅是羞恼之下的胡言乱语。
却没想到，被旁人当了真。
“不可以”
拿尼加慌乱地摆着手，仰头看向扶光，本是一团空洞的眼睛，却硬生生溢出了无措，仿佛很着急、很为难的样子。
“删掉的话，脑袋，会坏掉奇犽，不可以换一个换一个。”
扶光又是一愣，一下子没理解到位，只能求助地看向奇犽。
奇犽却也是半知半解。
他基本没向拿尼加许过什么愿望，就算有，也顶多只是帮受伤的小鸟治愈伤口、陪他一起打游戏之类的事。
“应该是说，如果要让拿尼加删掉我的记忆，删掉的同时，我的大脑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拿尼加大概是把你刚才的话，当做请求了吧。”
奇犽没太在意，随口翻译了拿尼加的意思，便笑着低下头，捏了捏拿尼加的脸，告诉她别担心，这并不是扶光的愿望。
扶光却因此起了忧虑。
听起来，这个“万能许愿机”的实现愿望的方式，怎么总有种让人不安的意味
但她尚未来得及深思，便对上了拿尼加依旧专注的目光。
“扶光的，愿望”拿尼加向她伸出手，“拿尼加，是姐姐妹妹，想要开心。”
面对这样的心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吧
左右手都被兄妹俩各自牵住一只，扶光空不出手来，只能用脸颊贴了贴拿尼加的额头，笑着对她“许愿”。
“也不早了，到了好孩子该睡觉的时间。那我的愿望，就是让拿尼加和亚露嘉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一起玩吧”
拿尼加虽然困惑，但也一板一眼地，想要实现扶光的愿望。
她乖乖地重新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疲惫的、只是普通人体质的身体，也很快就沉入梦乡。
解除了念能力的共享，反正亚露嘉的床够大，睡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奇犽和扶光都懒得再离开。
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真的入睡。
过了一会儿，扶光才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开启话题，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奇犽，我之前听伊尔迷说了点，嗯，奇怪的话。我觉得，可能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她谨慎再谨慎地措辞，尽量委婉地，转述了伊尔迷所谓的“竞争婚约者关系”的发言。
奇犽却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啊。是我说的没错你不是不想跟大哥结婚吗但老爸老妈好像都特别看好你的样子。按照我的经验，你想跑路的话，
可能还有点难。”
“我这么说，至少还能给你一点缓冲的余地。大不了你到时候就说，你不是不考虑揍敌客，而是单纯不喜欢我大哥，想换一个婚约对象。”
“反正我还小，等我长大了，说不定老爸老妈也管不住我了。到时候，你要是想跑，咱们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总比你硬碰硬要好吧”
揍敌客是暗杀者家族，自然夜视的能力也不会差。
奇犽偏过脸，视线越过躺在二人中间的亚露嘉，落到扶光身上，能清楚地分辨出，对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你，应该也有什么麻烦事在外面等着吧我家别的不说，至少，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闯上来闹事的。要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待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拖着大哥和老爸老妈那边。就算跟大哥的合约到期，你也不用急着离开。”
说到这里，奇犽将双手叠放着垫在脑后，不乏骄傲与神气地自夸，也像是某种牢不可破的、真诚的承诺。
“可别小瞧我。我全家从上到下都说，我的资质是揍敌客史无前例的，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再给我一点成长的时间，等以后，老爸和大哥都打不过我了，家里我说了算。你和亚露嘉，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用被任何东西束缚了。”
奇犽的声音又渐渐变得小了些。
语气是听不出任何瑕疵的轻松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正在因怎样的紧张，而怦怦跳个不停。
他不希望扶光离开枯枯戮山。
即便这是一个自私的、完全出自个人私心的愿望，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争取这样的未来。
倘若已经习惯了朋友的陪伴，又该如何适应，失去这一切的寂寞呢
奇犽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在意，这样的话，即便被拒绝，也可以伪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至于那么狼狈。
“你可以考虑看看。”
他故作随意地建议。
多疑又不好亲近的小猫，终究是小心翼翼地迈出了那一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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