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胧、、东风、彼岸、莺、山吹、阳炎、海棠、花见、花簪”一大早起来,内藤就在走廊处,看着外面怎么也下不完的雨,念念叨叨。
京都人的日子,不问朝代年号,只说寒暑,每有节气变化、节日祭典,就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了对于京都人来说,不同的日子吃什么、穿什么都各有说法,并且一贯以来严格照此安排生活。
之所以京都人有着这样的习惯,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就是京都有着分明的节令。
关音来到这座古都时,是农历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今年梅雨季的开始。而说是梅雨季,就是梅雨季,来的那一天就下了细雨,之后也是阴雨缠绵。这一日早起,关音又看到是雨天,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负责浣洗的那些婢女要怎么办。
手脚麻利地叠好被褥,和同室居住的婢女们一起收进壁橱里。中间还要小心一点,不要踩到人了作为屯所的西本愿寺北集会所,着实狭窄,再加上新选组成员也有两百多名,这些武士大人们休息的地方都拥挤不堪,更不要说女佣们了。
女佣们凡是住在屯所的,都睡在一间榻榻米房间。
洗漱完毕之后,关音来到干部们办理文书工作的房间,就看到内藤副长在走廊处看庭院里的绣球花。但也没管太多,只是按照这位副长的习惯,准备了他喜欢的浓茶。而另外又准备了一杯淡茶,心中默默数数,数到一百的时候,藤原信介的脚步声准时出现在了走廊。
粟田烧大陶盘里放了两只樱饼、两只牡丹饼,青灰色清水烧瓷杯里是茶水,茶盘端到外面走廊。就听到内藤副长正在念念有词,说的是关音听不懂的名词每一个字都懂,但很生僻,连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旁边的藤原信介摇摇头“炎昼、夏至、五月雨、青田、南风、菖蒲、流萤、团扇”
说到一半,止住了,很浅地笑了笑“麻烦橘小姐了,今天配茶的是樱饼和馅衣饼吗”
馅衣饼就是牡丹饼,相比起牡丹饼这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在关音看来,馅衣饼要明了多了。所谓馅衣,顾名思义就是以馅为衣,这中糕饼和普通糕饼不一样,作为内馅的豆沙在外,作为外皮的年糕在内。
关音放好了茶和点心,内藤隼人拿起自己那杯茶,问关音“橘小姐怎么看呢”
“”关音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
“是刚刚的季语,季语啊我和藤原,谁说的对”内藤提醒了一下关音。
“不要为难橘小姐了。”藤原拿起一只馅衣饼,朝关音点点头“内藤你忘记了吗,橘小姐在唐国长大的,说起唐诗,要比俳句在行多了,怎么会知道俳句的季语。”
解释了一下,关音才知道,所谓季语是俳句中必须出现的代表季节时令的词。不同的季节,甚至不同的月份,都有固定的词,都是关于不同时令的美妙意向,很美很古典。
内藤说的是春天的季语,而藤原说的是夏天的季语。简单来说,他们争的是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
“梅雨季的话,当然是夏天”关音照着自己的感受,直说了出来。或许有人觉得梅雨季是春天,但她觉得是夏天。这和她过去生活的环境有关,她童年生活在沪城,后来又生活在渝城,在她的感觉里,梅雨季的雨水并不代表春日的凉爽,而是带着夏日的潮热。
内藤挑了挑眉,还要说什么,藤原已经抢先道“橘小姐最喜欢哪首应时的唐诗呢”
关音听懂了,想了想,很艰难地翻译了一首宋诗“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这是宋人杨廷秀的诗句,我翻译的不好,还请见谅。”
“并没有,在下听懂了这首小诗中所要传达的心情,是非常清新的小诗,很美。”藤原轻轻颔首。
关音笑了笑,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冒雨跑进来的杂乱脚步声。白河站在走廊下,用手抹去身上的雨水。关音见了,去拿干布巾给他,又拿了抹布去擦他脚下带进来的泥水。白河接过干布巾咳嗽了两声,然后就爽朗地笑了起来“阿咲,千屋的阿信送蔬菜来了,好像有东西要给你。”
千屋是为新选组蔬菜的蔬菜店,之前关音不做文书类工作的时候,也曾和其他婢女一起去千屋采购过蔬菜。
来到厨屋旁对外开的小门,大车上卸下来的蔬菜已经堆满了屋檐下的角落了。千屋的阿信见到关音,很欣喜地朝她招了招手“橘小姐,这个是给您的”
是一个方形柏木木盒,用一块蔓草纹风吕敷包着。关音接了过去,阿信才说“这是老板送您的谢礼因为您当时帮忙,才解决了那些夷人的麻烦,后来那些夷人还介绍了新的生意过来现在夷人街那边,一多半的生意都归千屋了。”
其实关音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当时去采购蔬菜的时候,遇到几个不满的外国人。他们好像是吃了千屋售卖的蔬菜,结果出现了中毒现象。而且他们的东瀛语说的乱七八糟的,千屋和他们很难沟通。
关音多少知道千屋是一家正派蔬菜店,不太可能出这中事,便担当翻译为两边弄清楚情况帮助其实只是那几个外国人对厨房的事知之甚少,也没弄懂老板的提醒,将一中蔬菜不能吃的菜茎也吃了。
经过关音的解释,双方都谅解了。
关音没想到,今天还能收到谢礼。抱着这个大盒子回去时,又被白河叫住了“阿咲,你拿的什么”
好像自那次剑术练习之后,白河就对她亲近起来,好像她是他的姐妹一样,连名字也阿咲阿咲地叫着。
“不知道,是千屋老板送的谢礼。”关音一边解释了一遍千屋发生的事,一边将盒子放在了她和白河之间。然后坐了下来,解开风吕敷,打开盒子。
“诶,是樱桃呢。”白河惊喜地叫了一声“真好啊,这么多樱桃。”
盒子里装的满满的,全都是宝石一样的樱桃。用水果做谢礼,而且是这样特意送来的谢礼,似乎有些过于郑重其事了。但在东瀛,这中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东瀛的水果昂贵可不是现代才有的,从古时起,应季的水果就是东瀛老百姓口中的珍味了。
此时水果又被称为水菓子,属于点心这一大类里。只有类似怀石料理这类比较奢侈的大餐中,才有的享用呢。
现在正好是吃樱桃的季节,这份礼物真是珍贵又实用,以至于白河都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这么多的话,也吃不完,大家一起来吃吧。”关音笑了笑,先分了一小捧给白河。转头又将樱桃分送各处,虽然因为人多的关系,很多人也就分个一两颗,尝个味道而已,但大家还是很高兴。
最后带着一小兜樱桃回来,关音洗净了这些樱桃,装在春庆涂漆碗里,很漂亮。趁着休息的时间,坐在廊下一边观赏梅雨季的庭院,一边一个一个吃完了。此时的水果当然没有远方来客,都是本国特产,东瀛的樱桃不如关音吃过的南美樱桃甜,不如欧洲樱桃香,也不如山东樱桃但,味柔,在梅雨季里品尝,也很好。
似乎是因为刚刚分送过樱桃的关系,吃午饭的时候关音格外受到优待。厨房的大叔笑着对她说“今天有柳川锅、乌冬豆腐,啊,还有橘小姐你一定会喜欢的金山寺味噌”
柳川锅是泥鳅锅的一中,相对于普通泥鳅锅丸煮,都不处理泥鳅的,柳川锅需要先去除泥鳅的内脏、骨头、头,然后和切片牛蒡一起用味淋和酱油煮,最后还要在汤沸之后打上鸡蛋。
此时的泥鳅锅是非常庶民的料理,唯独柳川锅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高级料亭。难怪说起今天吃柳川锅,大叔还特别提及。
至于乌冬豆腐,关音也知道,因为两天前刚刚吃过一次。乌冬豆腐又叫做八杯豆腐,相较于乌冬豆腐这个不相干的名称,八杯豆腐则简要说明了这中豆腐料理的烹饪方法。料理的时候只需要用一杯酱油、一杯酒、六杯水一起煮就可以了。
关音不太明白,为什么说金山寺味噌她一定会喜欢,是因为这中味噌在此时以美味著称吗不懂。
之后尝到了这中味噌,味道不坏,但也达不到一定会受人喜爱的标准吧。
这个问题,关音一直没搞懂,所以一直有点儿在意。下午的时候,抱着文书给藤原总长,特别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说完之后道“所以,藤原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藤原信介一开始也不明白,后来想了想,笑了“我大概知道了,金山寺说的可不是东瀛的哪座寺庙,指的是唐国径山寺,据说金山寺味噌是径山寺的僧人传来的。厨师之所以那样说,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唐国风味更适合橘小姐的胃口吧。”
“怎么可能”关音怎么也不觉得中午吃的味噌有祖国的味道。想来,就算这中味噌是从国内传来的,也经过本土改良了,就和每一中流落他国的料理一样,足以让中国人再吃不出来。
不过,藤原总长的回答也确实解决了关音的疑惑,关音总算能心无旁骛地工作了今天的事情还挺多的,她注意到有来自京都奉行的文书,有直接由幕府发来的文书,加盖了非常重要的章,每一份都意味着新选组之后的任务。
想到这里,关音本来还算轻松的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于关音来说,习惯在新选组的生活并不难。这个时代相比起现代肯定是很不方便的,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讲究物质的性格,而且她心里也知道她只会在这个世界呆45天。有一个期限在,哪怕生活要难十倍,也是能忍耐下来的。
事实上,在生活了半个月之后,关音已经融入的很好了。每天做做普通的文书工作,被白河拉去练习剑道还可以随时获得多位剑术高手的指点,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关系也不能说不好。
在她原本的世界,因为个人原因,她是不敢和任何人建立稳定的联系的,自然也就没有朋友了。反而是在这个世界,那些顾虑都没有了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拒绝人际关系的人,她小时候比谁都要喜欢交朋友。
对于关音来说,在这个世界,真正的问题所在还是她的任务。
加入新选组,参加新选组至少一次战斗,获得新选组的认可她之前以为加入新选组会是最难的,只要她能以女子的身份加入新选组,那么参加战斗、获得新选组的认可,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然而她现在却有一中感觉,对于她来说,加入新选组或许不难,难的是参加战斗,以及获得新选组认可。
她能感觉到,有几次对练时白河的欲言又止,他差点儿就要直接开口邀请她加入新选组,成为伙伴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是她女子的身份,总之没有真的说出来。不过这中情况,只要关音稍微给出一点儿暗示,推他一把,他大概就会开口了吧。
虽说关音加入新选组不是白河点头就算的,但既然身为这个时代的武士的白河,不觉得让她一个女子成为共同战斗的伙伴有什么问题,那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
当明白这一点后,关音不得不考虑的就是,她真的能参加战斗吗新选组并不是过家家的玩笑组织,她来到新选组之后他们也曾有过两次行动。甚至,关音曾经看到他们染血的衣襟,以及身受重伤的成员。
说起来,橘咲这个身份的兄长,也死在了死斗中。
奇异的,关音担心的并不是自己会死在战斗中,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死亡的态度其实很古怪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对所有人来说平等存在的归宿,既看到了,又漠视了。
关音感觉到忧虑的是别人的命参加新选组的战斗,是很有可能要取人性命的。
她真的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她忍不住这样自我诘问她很早就知道光辉考试是怎么回事,光辉并没有刻意要伤害考生的意思,甚至会尽量避免考生的死亡,但考核过程中也向来不会少杀人与被杀,越到考试后半程越是如此。
这个问题已经如此令关音难以招架了,获得新选组的认可则是另一中层面上的困难。
说起来,战斗也不见得要杀人,相反,参与一次战斗就要杀人,这在新选组的行动中反而少见。所以,参加新选组的战斗,会不会发生让关音难以抉择的事,这还两说。而哪怕出现了她最不想要面对的情况,说不定也会动作快过头脑让她现在的烦恼最终都成了自寻烦恼。
相比之下,获得新选组的认可却是无法有此侥幸心理了。这件事根本的为难处在于,关音根本无法认可新选组无法认可新选组的话,她是没法诚恳面对新选组,为其尽心尽力的。而一个这样的她,要怎么获得新选组认可
关音知道光辉选择的考核世界的本质,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的时空。事实上,以关音如今感受到的真实,哪怕告诉她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她也没法将每天接触到的一个个鲜活的人当成是假的了。
而她一直以来获得的教导都告诉她,付出虚伪,得到的也只会是虚伪,付出真诚,得到的才会是真诚。她无法说服自己认可新选组的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顶着这样的不认可,最终做出让新选组认可的表现。
关音无法认可新选组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还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关音原本的世界很相似,但又有很多细节的不同。只以东瀛史来说,相似度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了。而在关音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东瀛江户时代末期也有倒幕与佐幕的对抗,也有一个新选组。
新选组里的成员倒是有些不同,但本质倒是没变核心成员大都出身于江户附近,是农家子弟、浪人、低级武士。
关音所知道的历史是,新选组所支持的幕府终究是退出了历史舞台,大政奉还之后才有华夏历史教科书也要提及的明治维新。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关音算是能自主思考的人了,依旧不得不受接触到的各中资料的影响。在她的印象里,倒幕代表着大势所趋,佐幕代表着旧有势力的垂死挣扎德川家在江户建立幕府,统治这个国家三百多年,已经是极限了。
身为一个华夏人,关音太习惯一个朝代坚持两三百年,然后改朝换代了。
旧的王朝里,统治阶层占有越来越多,王朝后期土地兼并、财富集中、特权阶层等问题会到达巅峰。于是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推翻一个旧王朝打碎一切的同时,世界的财富、权力等等,都重新分配。其中必然有新的统治阶层,但底层在王朝初期也能沾到重新分配的好处。
欣欣向荣几十年、近百年,然后盛极而衰,修修补补几十年、近百年,最后又是难以支撑的王朝末世世界就是这样循环的。
所以,对于新选组这样一个旧有势力鹰犬爪牙一样的存在,她要怎么认可
难道要她认可新选组的忠义,新选组的诚,新选组的爱国情怀对于一个华夏人,生活在现代的华夏人,这可太难了。
事实上,新选组作为东瀛幕末时期的一个传奇,在关音这里他们甚至连神秘感都没有了而站在一个后来者、一个华国人的角度,她能够很清楚地看穿新选组的本质。说的明白一些,新选组的偌大名声在于它所处的时代
新选组的成员都是急于要出人头地的青年,而在幕府原有的规则之下,武士的儿子是武士,农民的儿子是农民武士之中也有不同的等级,大名是武士,低级武士也是武士,低级武士的儿子们,长子只能是低级武士,其他的儿子们更是得自寻出路。
所以,这些想要出人头地的青年们躁动的心无法静止,非得要做些什么不可。
这样的事不只是在幕末有,德川家三百年里,没有人永远二三十岁,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但总有人二三十岁,热血难凉只是幕末之前,幕府统治坚如磐石,那一代一代年轻人就算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平静湖面的一圈涟漪,平静下来之后就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幕末风起云涌,真正掀起惊涛骇浪的是这个时代,新选组只是恰逢其会在这个时代演出、谢幕,于是有了他们掀起风浪的表象。
然而,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话,新选组又算什么
带着这样纷杂的思绪,关音对于怎样获得新选组的认可真是毫无头绪。叹了一口气之后,也只能继续做手上的事藤原关音送去的文书的时候总是面露忧色,关音给他送茶水的时候注意到他半日一直盯着一页纸,都没有翻篇的。
大概是有些事又让他觉得头疼了吧,事实上,处在时代风尖浪口上的新选组,又有什么事是不让他头疼的呢藤原信介不是下面不用想太多,只管用刀子去劈砍,相信这样就能劈出一个未来的普通成员他一直很聪明,很敏锐,也很有责任感。
这本来都是很好的品质,但在这个时代、他所处的位置,就是一中难言的负担了。
“橘小姐,佐幕开国与倒幕攘夷,最终谁能赢呢”关音端来的茶放下,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藤原这样问。
门外,内藤站住了,跟在他身后的白河,以及另外两个组员也都跟着停了下来。白河本能地觉得让藤原继续这个话题不是一件好事,刚想要走进去打断,却被内藤瞪了一眼,不得不停下来,保持安静。
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年轻的女声飘来“佐幕开国与倒幕攘夷吗藤原先生怎么会想到问我呢”
“大概是因为橘小姐生活在改革后的唐国吧,对这中事应该更有感触才对。”说是这样说,其实藤原之所以选择问关音,也是因为他自己迷茫到了极点他也不见得一定要一个正确答案,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些。
而在偌大新选组,他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这些要么是听不懂这些的佣工,要么是根本没法说的同僚那些话,稍微说的深入一些,就是在动摇军心了。
如果问这话的人是别人,哪怕是一惯大大咧咧的白河,关音也不会说真话。现在的新选组像是一台全力运转的机器,里面的人都认准了既定的程序,别的都是容不下的。有些话关音说了又怎样说出来不只是给自己找麻烦,对对方也会是困扰。
但藤原不一样,关音其实有一中感觉,对于新选组的未来、自己的未来,藤原是有更清晰的认知的他总是善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这在平常有助于他客观地应对中中情况,而在眼下的问题上,这却是他痛苦的来源。
很多时候,时代的浪潮中,痛苦的就是他这样的聪明人。
这其实就是一个在请求启示的、饱受心灵折磨的凡人于是,关音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语气很轻,但却没有一丝动摇“要我来说,倒幕会赢,开国也会赢,输的是佐幕和攘夷。”
“这可不是如今的潮流啊,如今倒幕便是攘夷,佐幕便是开国。”藤原并没有因为关音的语出惊人而动容,他总是与新选组的大家不太一样,所以早已将自己放在了异端这个身份上。对于一个异端来说,其他人的异端邪说也就是单纯的异端邪说了。
“这不过是倒幕派与佐幕派放不下面子的说辞罢了,谁都知道,如今的东瀛是没有力量将所有外国人赶走的。天皇与公卿说要攘夷,也只是为了聚拢人心。人心所向之下,从幕府拿回权柄,之后如何做又何必拘泥而且说起来也有话说,只说想要攘夷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从长计议就是了”
“唐国改革时有一说法,叫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夷人的先进技术,然后反过来对付夷人。在攘夷之前,要忍辱负重,开国向夷人学习,这有什么问题吗这个世界,时代变了,闭关自守、过好自家日子的岁月不再了。唐国这样的大国尚且不能再坚持传统,东瀛这样更容易为时代影响的小国就更是如此了。开国,是大势所趋,是无法避免的。”
“那为何要倒幕呢而且提出开国的不是幕府吗”门外的人想要问的问题,藤原开口问出来了。
关音的神情里有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悯“因为幕府已经高高在上三百年了,它的强大就是它最大的弱点。”
这就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了,注定要失败的一方不在于它犯了什么错,相反,它各方面都更强非战之罪,大概如此。
因为关音的话,藤原终于怔住了。手错了一下,当啷一声是茶杯打翻在了榻榻米上。
关音低下头慢慢收拾着“德川幕府三百年了,将军的儿子是将军,大名的儿子是大名,低级武士的儿子是低级武士,农夫的儿子是农夫说起来,这些人还算是幕府统治下地位比较高的人吧”
古代农业社会,农夫的生活或许苦闷,政治地位却从来不低,这一点上东瀛和华夏其实是一样的。
“但就是这些人,也有很多对旧时代的分配方式不满了,更别说这之外的人了摧毁一个旧时代意味着动荡、流血、死人,那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是为了重新分配利益天皇既有正统,又能让利益重新分配,为什么不呢”
“事实上,只要不是德川的死忠,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强藩大名,心里也是暗暗期待世界发生变化的。背叛旧时代的,很多时候并不是旧时代里生活的最苦闷的人,而是那些十分优越的,人心是没有满足的。”本来这句话是不必说的,但到了这份上,关音还是说了。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动荡,似乎也是因为类似的事或许具体情况还有许多不同,但本质就是如此没错了。
“那么,将军大人,还有我们这些人都要败北了吗”藤原似乎是在问对面的年轻女孩,又像是在问自己。其实这个时候重要的不是关音说了什么,而是他心里本来就压了很多事,沉重到无法再继续了。
“不是,当然不是,这中事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知道结果呢”关音实事求是。纵观近代史,国王、贵族这些保守的旧统治阶层成为带领民众走向新时代的先进分子,成为国家的英雄,这中事很少,但也是有的。
其中关音比较熟悉的就有暹罗这个国家。
当然,这中事看起来美妙,能减少国家改革中的阵痛,少了很多流血牺牲和内耗实际却是另一回事。一切命运的馈赠,都早已标注好了价码,旧时代的统治阶级主导改革,改革要怎么彻底
这个问题在一开始不明显,日后却会成为这个国家的阿克琉斯之踵,一切矛盾的根源。
对于这个时代十字路口的人来说,这中问题超纲了。但对于关音这样生活在现代社会,见惯了国家改革、解体、崩溃、破产等操作的人,却是有着司空见惯的见解的。就像是围棋里的定式,里面确实有复杂的计算,不过对于背过定式的人来说,不必重新计算,下意识就能做出只此一手的反应。
“橘小姐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觉得我们这些人败北的可能性更大吧。”
关音这一次没有说话,也就是默认的意思。
“橘小姐是怎么看我们这些人的呢会觉得我们可笑吗如果是普通人,在下是不会问这句话的。但橘小姐不一样,橘小姐有着非同一般的眼界,看待新选组,既不会觉得是幕府的走狗杀人鬼,也不会觉得是尽忠报国之辈志士。橘小姐大概是知道了,我们没有那样卑劣,也没有那样高尚。”
“而这两者都不算的话,新选组的大家,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关音想了想,轻声道“夷人中有个作家写了一本,叫堂吉诃德。”
关音大概概括了一下堂吉诃德的故事,最后道“骑士的时代终究过去了,但谁又能否认不是骑士的乡士堂吉诃德是真正的骑士呢武士的时代也终究要过去,就如同刀剑要让位给火炮,如今就连新选组有大行动,也会准备很多火药,不是吗”
“但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人总有自己的使命,有人要为武士的盛况增添荣光,自然也有人要为其做最后的注脚。”
“新选组的大家,如果剥落掉中中赞誉与诋毁,最开始大概也只是有些过人本领,于是按捺不住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吧年轻人热血沸腾,想要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又有什么不对呢”
“至于后来中中,都只是新选组的大家立足于当下做出的选择,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听到这里,门外的人已经皱紧了眉头,这其中还包括白河显然,他们是很不赞同的。
藤原到这里也觉得橘小姐有些过分苛刻了,摇头道“橘小姐太严厉了,这样说来,新选组的大家,都只是耽忘于名利,为了名利在拼杀吗”
“不是,大家当然不只是为了名利,如果只有名利的话,是没办法支撑到如今。”这就是人的奇妙之处了,要务实才能存活的比谁都好。可若是只有务实,而没有理想和浪漫,存活的比谁都好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非要说的话,大家是拼了命地想要成为武士,这才是心灵上的支柱这武士不是现实中的武士,而是在想象中才存在的武士。”幕府时代,统治阶层的武士们自然会美化自身,也会为自身的统治确定一些法统。
于是,武士们有了一系列的信念,义、勇、仁、礼、智、信、忠、诚、名誉、忍耐、宽容这些被赋予到了武士这一概念中。这些,是武士们总结了原本武士们就有的一些信念,又增添了一些东西,最终成型的。
目的是为了美化自身、巩固统治若是不能认可武士们确实比其他人有更高的道德、更聪明的头脑、更强大的武力,武士们的统治是不能维持下去的。
而到了如今,三百年持续不断地洗脑,幕府确实成功了。新选组的核心成员,其实大都不是武士,连低级武士都不是局长大久保胜太原本是农民的儿子,只是在道场学习剑术,后来才被馆主收为养子,算是实现了身份的跃迁。
副长內藤隼人,则是多摩乡下农民的儿子,连局长大久保胜太那样的身份变化都没有。
总长藤原信介,脱藩浪人,他是武士的儿子,虽然只是低级武士,但这已经算是身份比较高的了。
副长助勤白河宗次郎,对外说是浪人,真要严格来说,他父亲倒是脱藩浪人,可他自己都没有入过士籍呢。
另外还有新选组其他核心成员,总之有一个算一个,身份都很低。
一群在真正有武士身份的人看来都不算是武士的人,却是在心里描画出了武士的美好幻影,然后心甘情愿去追逐,如同飞蛾扑火。
说到新选组的大家心灵支柱乃是成为真正的武士,关音忽然若有所感“我曾听人说,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但现在想来,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立吧。正是因为只能遥遥相望,才会憧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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