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珠没有多看。
她很快就收回目光,同时悄悄挪了脚步,把自己往个高的孩子身后藏得严严实实的,头也微微低着,并不抬起。
好在无人让她抬头。
不论是张师弟还是乌致化身,在场所有万音宗人都没发现她与过去的凝碧道君五官有些相似。
没人想得到百年过去,连魂灯都碎了的凝碧道君,竟转世成一个小姑娘。
或者说,在万音宗人的认知中,纵使凝碧道君当初福大命大成功转世了,那么也不该是在中州,更不该只有九岁。
从东海到中州,从百年到九岁,这之间的偏差过于巨大了。
拂珠想着,藏得更心安理得。
待孩子们给乌致行过礼,不知可是尊者的名声太盛,看就乌致现身的这么一小会儿,又有不少孩子闻讯赶来,张师弟便示意他们这批可以先回家,明早卯时前过来学剑。
有孩子心细,问可要像读书那样交束脩,得到不用的回答,才兴高采烈地离开。
拂珠也跟着离开。
这期间,她再没看乌致。
她怕多看那么一眼,她会控制不住。
而就在拂珠即将走出驻地之时,乌致抬眸,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那是谁”他问。
张师弟循着看过去,是第一批的孩子里,那个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
刚才乌致出来,所有孩子都在盯着乌致看,只她一个不仅不看乌致,还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往别的孩子身后藏,不知是害羞还是怎样。
翻开守门弟子拿来的名册,张师弟道“那孩子叫拂珠。”
“拂珠。”
乌致重复了遍。
不知为何,乌致重复的这一声,明明平淡之极,且因为是化身的缘故,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言,然张师弟听着,竟莫名觉得后心有些发凉。
想起离宗前,诸位师长私下的告诫,张师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灵符。
原本面向中州皇城的招新,本不该他与乌致前来。
乌致的本尊还在燕骨峰
下。
尽管距离百年之期不剩多久,但有北微施压,乌致本尊仍出不得。乌致便如往常一般,借着万音宗招新,以身外化身之法去往中界各地,意图找寻凝碧道君的转世。
据张师弟所知,这百年里,乌致曾无数次地窥探天机。
虽然每一次都是无解,但乌致似乎仍然不肯相信凝碧道君就那么没了,心魔渐重,连嬴鱼宗主都不敢过多靠近,更别提其余人。
且因为当年独孤杀状告一案,如今的万音宗仍没谁肯正眼看乌致,更枉论与其同行。于是每逢招新,宗门便会在功德堂里派发任务,要求有二,一是能摒弃偏见,相对公正地协助乌致进行招新,二则监守乌致,防止乌致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便如此刻,张师弟紧紧盯着乌致,只待乌致行为有异,便要立即以手中灵符将其镇压。
好在乌致没再开口。
他只深深地凝视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直等望不见那身影了,乌致收回目光,垂眸静立,乍看沉默高冷,与孩子们心目中的剑修形象完全一致。
前来万音宗驻地的孩子更多了。
并不知自己尽力小心低调,却还是引起乌致注意的拂珠正拿着钱袋买吃的。
依照她往常的习惯,只要身边没人看着,她能一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看看天色,觉得曲从渡和赵翡应该还在逛,拂珠打算一路边吃边走找过去,三人一起回家。
不过她这计划没能实现。
只因在走到某条街,路过某个摆摊之时,不经意间的一瞥,让她望见了个颇有些眼熟的东西。
赤殷如血,玉白似雪。
是乱琼剑鞘。
曾经被赞“乱琼碎玉”的鞘失了剑,就那么脏兮兮孤零零地摆在摊中,与一些破铜烂铁作伴,旁边木牌上手写的价格也极其低廉,十文一件。
拂珠止住脚步,定定看着。
这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她埋在北域妖池的乱琼,怎么会只有剑鞘出现在这里
剑呢
顾不得多想,拂珠立即就要掏钱买下剑鞘,不妨有人先她
弯腰拿起。
拂珠顿住。
她忽然明白为何在万音宗驻地里,只见到赵翡打听到的两男一女里的两男,而没能见到那一女。
原来所谓的一女,竟是这位。
百年不见,楚秋水已然不是记忆中弱柳扶风的少女模样。单看她容颜,仿佛正处双十年华,她的身体似乎也好了不少,面庞不再透出苍白的病色,然那细眉似蹙非蹙,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当然,她自身的这些变化,并不值得拂珠在意。
至少以拂珠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她应当是刚刚突破至结丹期,周身气息还有点不稳。
这就更微妙了。
一般来说,修士结出颗完整的金丹后,方可驻颜益寿。
拂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楚秋水在结丹前,必然服用了许多驻颜丹。
这与拂珠预计的差太远了。
原本拂珠觉着,能拜入凌云九剑,足见楚秋水天资不差。那么百年修行,楚秋水少说也该元婴,不然就是化神,真努努力,炼虚也不是没可能。
结果这真见到楚秋水,她居然才堪堪结丹。
拂珠忽然便有种楚秋水与乌致不愧是青梅竹马,两人一个比一个更废的奇妙感。
这对青梅竹马里,到底谁是更废的那个,拂珠不关心。她只想知道楚秋水拿她的剑鞘是要做什么。
楚秋水应当是有心事,往那摊位丢出锭银子,说了句这剑鞘我要了,便匆匆转身,没留意摊主说给的银子太重了,也完全没给擦肩而过的拂珠半个眼神。
见楚秋水前往的方向正是万音宗驻地所在,拂珠略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张小纸人。
纸人很小,比凡间通用的铜钱也大不了多少。拂珠打开曲从渡和赵翡送她的那盒朱砂粉,拿衣服上的流苏蘸了,往纸人头部点了几下当作五官,而后轻轻一吹,纸人便悠悠飘出她掌心,追随楚秋水而去。
拂珠则收好朱砂,转向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摊主,询问刚才那把剑鞘是哪来的。
“我在城外头捡的,”摊主尚处于她这样的小孩也
能使出仙家手段的震惊中,听到什么便答什么,“瞧着是没人要了,我就捡了,心想破得不狠,能卖点钱,就拿来卖了。”
“你还记得是在城外哪里捡的吗”
“就城外那条河,往北走个差不多两刻钟。要不是它在水里被日头照着,我还看不到呢。”
拂珠点点头,取出一小锭银子给摊主,抬脚走了。
徒留摊主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两锭闪闪发光的银子,更震惊了。
明明只需要十文钱啊
买到想要的消息,拂珠没有耽搁,胡乱走了两条街,又钻了条巷子,随后借着身高的优势混入人群中,悄然出城。
皇城外确实是有条河的。
依那摊主所言,拂珠沿着河岸往北走,途中不断以朱砂画符,直将圆盒里的朱砂粉用得肉眼可见的少了层,也没能发现乱琼剑的踪迹。
拂珠皱眉。
总不能剑还在妖池
越想越觉得剑与鞘分开简直诡异又邪门,拂珠不死心,索性以这条河为中心,来来回回地折腾,直至身上能用于画符的黄纸一张不剩,她才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看来剑真的不在这里。
再看天色,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西斜,拂珠这才后知后觉肚子饿了。
这个点,再不回家会挨骂,拂珠只得叹口气,拍拍裙子走人。
到家时天快黑了,曲从渡正靠着墙和乔应桐说话。
见拂珠终于舍得回来,曲从渡掀了掀眼皮“大小姐这是跑哪玩儿去了,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再晚上一会儿,我就又得满大街地找你了。”
拂珠吐吐舌头“我找东西找得太入迷了,对不起嘛。”
曲从渡说“找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拂珠说“秘密,不告诉你。”
她小跑到乔应桐跟前,仰脸露出个乖巧极了的笑“娘,我饿了,我想吃娘做的长寿面。”
其实她中午就该回来吃长寿面的。
拂珠眨眨眼,笑容愈发乖巧。
好在拂珠以前就有过晚回家的先例,又她平日里还算听话,乔应桐深
知别看她年纪小,她总有自己的小心事,被这么一撒娇,哪舍得怪她,抬手点点她脑门儿“今晚我不做饭,你爹做。”
拂珠说“哦,那我想吃爹做的长寿面。”
乔应桐说“那赶紧换衣服洗手,等着你爹给你做。”又问曲从渡,“小曲要不要来一起吃”
曲从渡说不用,他家也在做饭了。
说着对拂珠比了个威胁的手势,拂珠扭头,权当没看见。
进屋后,晚饭不必多说,姬彻之的厨艺是乔应桐一手调教出来的,满满一碗长寿面,拂珠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接着是消食时间,拂珠拽乔应桐的袖子,表示她有悄悄话要跟娘说,爹不许听。
姬彻之无奈“怎么天天都有悄悄话”还每次都不许他听。
拂珠说“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被女儿叫作女孩子的乔应桐笑眯眯地跟着拂珠走。
走到再看不到姬彻之的地方,拂珠悄悄用了张以前画好的符箓,保管连修士都听不到,才对乔应桐说“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个人以前被害过,现在想要报仇,”拂珠皱着小眉头,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严肃得很,“可她修为没仇人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赶上仇人,她该怎么办”
乔应桐听了,也不问拂珠怎么会问这种事,只想了想说“她和仇人都是修士吧,天赋怎么样”
“她的还可以,仇人的不太好。”
“有多不好”
“嗯就是假如那个人修炼到足够报仇的境界了,仇人很有可能也还是现在这样,没什么长进。”
拂珠说着,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魔障。
魔障与心魔不同。
魔障在于障,障可消除;心魔则在于心,心不管对谁而言都是最重要的,绝对无法消除。
当初她为合体道君,她都能因魔障而止步不前,换作是心魔,估计她早就崩溃了。
乌致亦然。
心魔可不会看在他渡劫期的境界上,就对他网开一面。
听完拂珠的话,乔应桐讶然。
“这个仇人天赋未免也太差了点不过这样也好,”乔应桐道,“就让仇人一直原地踏步,那人才更容易奋起直追,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比以前更强,报仇遥遥无期。”
拂珠明白了。
她现在的状况说好不好,说坏却也不坏,毕竟隔着百年,她在今日之前甚至一度做好乌致已经飞升,楚秋水也炼虚期的准备,谁知现实正应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道还是偏爱她的。
拂珠想,她总有一天能亲手斩那两人于剑下。
刚好是她站着,乔应桐坐着的姿势,拂珠张开双臂抱住乔应桐,重重亲了口“谢谢娘解答。我先回屋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学剑。”
有关万音宗招新的事,曲从渡白天就跟乔应桐说过了,刚才在饭桌上,拂珠也又说了遍,乔应桐只问她确定她梦中师父是在万音宗,便没再多说,此刻亦然。
乔应桐温柔地顺了顺她的额发“去睡吧。珠珠这么自律,一定能成功拜入万音宗。”
拂珠欢快点头,然后欢快地跑了。
走前没忘撕掉符箓,路过姬彻之身边时,还咧着嘴做鬼脸。
姬彻之喊了句跑慢点,别摔着,她摆摆手,不仅没慢,反而跑得更快了。
姬彻之无奈摇头。
飞快跑回房,把门一关,拂珠连灯都来不及点,忙以剑指往眉心一点,顿时眼前一花,她摸索着坐下来,双眼渐渐放空,仿佛元神出窍。
而此刻她也的确是在神游天外。
尽管她人是在家里,但她看到的、听到的、乃至是嗅到的,全是正在万音宗驻地里的小纸人的所见所听所闻。
不出所料,楚秋水买下乱琼剑鞘后,果然去找了乌致。
只是这个找法,跟拂珠想的不太一样。
白天遇见时还忧郁惆怅,却又冰清玉洁的仙子般的人物,此刻身披薄纱,面含春色,眸盈春水。
她跪伏在乌致面前,下颚微抬,红唇微张,呢喃道“乌致哥哥你就要了我吧。
”
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求欢一幕的拂珠“”
我的个亲爹亲娘师父师兄曲哥哥翡姐姐哦。
拂珠震惊极了。
她才九岁,她眼睛要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今天更太晚趴好任打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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