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铁甲的胡亥颇有几分威势,更多的则是得意。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五千军士,眼中光芒炙热。
始皇帝集天下威权于一身,皇子间有兵权的唯有扶苏一人。
而且他还并非主将,仅仅只是蒙恬的监军,只不过名义上有兵权而已。
除了扶苏外,他是第二个手握兵权之人,而且握的还是卫尉军,天下第一强军。
卫尉军算是始皇帝亲兵,所谓强干弱枝,纵使始皇帝薨,卫尉军也依然是下一任皇帝之亲军。
因此,始皇帝此令,意义重大
“吾为少子胡亥”
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一辆轻车上,大声开口“始皇帝令吾率尔等卫尉军,上琅琊台,斩除妖邪”
“吾等需同心戮力,勇往直前”
“尔等可愿随吾一同征战”
“愿随偏将军,为始皇帝效死”五千卫尉军整齐划一地下拜,声震琅琊台。
偏将军便是胡亥这次掌兵的名号。秦时将军名号远远比后世要简单,完全没有那么多花样,只有七种。
即为大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偏将军,裨将军。
大将军便是上将军,同一职位,只是叫法不同。裨将军则是副将。
而偏将军,类似于实习将军,就是为胡亥这种第一次真正掌军之人设置。
不过这些只是正式将军名号,实际上这年头统兵之人都被尊称将军,因为将军本意就是指挥军卒之人。
“吾今日方知将军之美”手下握着一支天下第一强军,看着他们朝自己下拜,胡亥此时已经喜不自胜。他感慨地对一旁开口。
一旁的轻车上,端坐的正是赵高。赵高为胡亥之师,此次便是担任胡亥之副,为其查漏补缺。
相比于胡亥之亢奋,赵高却显得很冷静。
他平静地开口“少子,此为非常时节,斩妖邪之事,万万不得有任何差池”
“吾知矣”胡亥不耐烦地开口。
这件事赵高已经叮嘱过多次,他也早就知道,始皇帝命他来斩杀琅琊山妖邪,乃是为了废扶苏公子身份做准备。
斩了妖邪,正好拿妖邪当牺牲,焚表以告上天。
“不过,”他迟疑地开口,“此妖邪可有神异之处”
赵高微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胡亥果然志大才疏,身为统兵之人,直到大军要上战场了,还不知道此行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过,志大才疏才好
他淡淡地道“少子宽心,廷尉斯有言,此妖邪,乃为鼍。楚地多此物,常出没于大河幽深平静之处,琅琊乡民少见而多怪,误以为精怪。”
“原来只是土龙”胡亥松了一口气,鼍和土龙,都是指鳄鱼。胡亥多少也读过书,自然知道此物。
只是他还未彻底放下心来,迟疑地开口“然吾听闻,此鼍为白,或有异处”
“白鼍依然是鼍,便如白鹿依旧是鹿只不过因其冒天之正色,便为妖邪”赵高意味深长地说道。
胡亥当然听不懂赵高话里的深意,不过至少白鼍依旧是鼍他明白什么意思,区区一条土龙,只是颜色白一点,他当然不放在心上。
“既如此,请中车府令为吾掠阵,”他豪迈地开口,“看吾为大秦斩杀妖邪”
“吾等于此处,静观少子骁勇”赵高拱手行礼。
“咚咚咚”
军鼓之声响起,一队骑士陡然飞马而出,他们乃是斥候,为大军探明前路。又有五百甲士,在一名五百主率领之下,率先登山。
接下来,四十辆轻车开始向着琅琊台进发,胡亥一马当先,披甲立于第一辆轻车之上,盼顾生威。
虽然叫轻车,实际上由于缺乏金属以及各种构件,外加依然是作战使用,因此轻车其实依然十分沉重,只是相比广车要轻,车上的乘员也由四人变成了三人,拉车的由四马变成双马。
而卫尉军皆为甲士,身上铁甲重达四十余斤,再加上兵戈食粮等物,身上所负之重过石。
故一辆轻车此时亦有千斤之重,四十辆轻车一起进发,再加上每车随行七十名士卒,声势极为惊人,竟隐隐有几分后世装甲洪流冲锋般的威势。
此次胡亥所领卫尉军共五千,其中五百为先锋,胡亥自率三千人为中军,又分一千五百给赵高,为后军。
后军并不上琅琊台,琅玡台乃是一个四四方方,占地数里的土石之山,三面环海,仅西侧与陆地相连。
而后军之职责便是卡住这条唯一的通道,以免琅琊台上那条妖邪自这条通道跑掉。
至于胡亥,则是亲率中军,自环绕琅琊台的山道缓缓上山。虽然众人皆知琅琊台上现在仅有一只妖邪,而且正在琅琊台顶因崩陷而形成的大水坑里玩水玩得不亦乐乎。但是不日始皇帝便要亲自来登台,若是到时候始皇帝被台上残存之野兽所惊,在场之人恐皆会斩首。
因此此次登台除了斩杀妖邪之外,亦有休整道路,清除台上野兽之责。
山道宽阔,缺少避震的轻车在山石嶙峋的山道上轰鸣如雷,一马当先的胡亥脸上露出沉醉之色。
他自少时便顽劣不堪,被秦宫博士毫不留情地批为不肖。
然而赵高却告诉他,不肖便肖
意思是,又蠢又坏没关系,像始皇帝就行了
此诚金玉良言也
遥想始皇帝少时,虽然在赵地为质,然而身为公族,又与赵国公族共祖,生活虽然略有困顿,该有的待遇依然不缺,至少亦有博士教导。
然而始皇帝却宁可跑去野外与奴隶一同放羊亦不愿意就学,一直到回到秦国,有了作为太后的华阳夫人管束之后,方才开始像個王的样子。
而自己身为始皇帝之子,既然不肖像极了始皇帝,将来之威权亦会像极了始皇帝
“报偏将军”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胡亥的美梦,来人乃是一名斥候,他一板一眼地向胡亥行礼。
“前路已经探明,白蛟正于琅琊台顶水坑中戏水玩乐”
斥候骑马,自然可以不走山道,而是直接从台侧上山。而且琅琊台整个都不过百丈不到,便是放弃战马,直接靠双腿爬上去,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何来白蛟”斥候的报告,换来的是胡亥的冷笑。
“区区一条土龙而已,或称猪婆龙而已,尔等少见多怪”他得意洋洋地开口。
斥候一愣,而胡亥之驭手,骑都尉李超转头看他如看脑疾之人。
李超乃是李信之子,李信本为大秦名将,然而于伐楚之时丧师,自此不得始皇帝信重。
随后李信亦参与伐齐之战,然而却是作为王翦之子王贲的副将。羞愤之下,李信早死。而其子李超为始皇帝超拔,入卫尉军,为骑都尉。
此次调拨给胡亥的五千卫尉军便是李超的麾下。李信于楚地折戟沉沙,其因乃是受始皇帝之命前往陈地安抚楚民的楚昌平君突然反叛,断了李信后路。
而昌平君正是始皇帝王后之父,公子扶苏之外祖,故李信至死亦视扶苏为寇仇之后。
李信如此,李超自然亦如此。故他乃是胡亥天然之盟友,李斯赵高为胡亥谋划不可谓不尽心。
然而架不住胡亥乃是个猪队友。
始皇帝命尔来琅琊台斩杀妖邪,你说你是在琅琊台斩姣劳苦功高,还是斩了一条猪婆龙来得威风
而且,猪婆龙
李超乃是名将之后,自然不像胡亥这般不靠谱,他早就已经探查清楚。
琅琊台顶那条白蛟或许可能是妖邪,也可能是某些不知名的物种,但是绝对不可能是猪婆龙
“再探”他轻轻咳了一声,代替胡亥下令道。
看着斥候拨马再次向前路而去,李超回过头来,看向胡亥“偏将军,台顶那只妖邪,或非猪婆龙”
“胡言乱语”铁甲哗啦啦一阵乱响,胡亥断然地一摆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超“吾为始皇帝少子,曾见楚地进贡土龙,全身鳞甲,有四肢,头上有突起,若角”
李超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少子见闻广博,超不如也”
“切勿如此说,吾虽略有所知,然军阵之事,尚需骑都尉襄助”胡亥表面谦虚,实则得意洋洋。
就在此时,台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嗷呜”
声音里充满喜悦之意,又有一丝庄严的气息,甚至还有一抹淡淡的威压。
“轰隆”几声乱响,其中夹杂马匹嘶鸣。却是有几辆战车的马匹受惊,拉着战车冲下了山道。
还好驭手及时拉住,否则恐怕车毁人亡。
其他拉车的战马虽然不曾受惊乱跑,然而亦开始不听指挥,引得无数驭手怒斥连连。
胡亥所乘之轻车亦是一顿,战马虽然未惊,但是却踌躇不前。
山道上瞬间人仰马翻,哗啦的甲叶乱响随处可闻,三千大军都被这一声叫声搞得大乱。
而胡亥亦是一愣。
刚才那一声叫声,不用说,必是琅琊台上那一只妖邪所发出。
然而,不是说,此乃猪婆龙吗
猪婆龙有如此威势
一鸣,而惊大军
胡亥心头有些发蒙。
他并没有吹牛,土龙,或者说猪婆龙,他确实见过。
彼时六国初定,始皇帝迁六国公室于咸阳,连带着公室家财一起。
此为强中央而弱地方之策,当时便有古越之公族,向始皇帝进献土龙数条。
年少的胡亥自然很兴奋,兴冲冲前往鹿苑,打算看看土龙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大失所望,就是一条傻大粗笨的大蜥蜴一般的玩意,称它为龙,简直是对龙的侮辱。
世上岂有被大虫拖上岸来咬死啃食之龙
又岂有被一只鸡踩在头顶,而无可奈何之龙
此次让他来斩妖邪,他原本还有些忐忑。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妖邪不除,始皇帝便无法祭天。无法祭天,自然不能废公子扶苏。
直到赵高和他说,此妖邪,乃是一条猪婆龙之后,他才放下心来,心中更生几分感慨。
世人无知,竟以猪婆龙为灵蛟
而那个所谓的神仙,大道渡之居然渡出个这玩意来,可见必是骗子无疑。
再仔细深想,扶苏乃是芈姓子,而楚地正好猪婆龙甚多。
可见这条猪婆龙便是扶苏从楚地弄来,不知道何时安置在琅琊台,以蛊惑乡民,欺瞒于始皇帝。
此等手段,只能说是贻笑大方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声鸣叫,就让自己三千军卒动摇,战马惊乱,人仰马翻
刚才那声“嗷呜”他亦听在耳中,亦能感受到其中的光明宏大之意,甚至心中同样有一丝发悸。
此难道是猪婆龙的叫声
猪婆龙会叫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超“骑都尉,尔读书多,可曾听过土龙鸣叫”
李超只觉得心口一口逆血上涌。
他呆呆地看了胡亥一眼。
尔为始皇帝少子,有藏书之宫六座,天下藏书皆在其中。又有博士日日教导。
讲道理,到底是你应该读书多,还是我应该读书多
而且,不是你言之凿凿,说那是猪婆龙吗怎么又来问我
我怎么知道猪婆龙怎么叫我又不曾亲眼见过
最重要的是,猪婆龙乃是凡兽,爬虫之属
而卫尉军之战马皆经过训练,便是崩天摧地之声,亦不会惊。
否则如何冒着敌人矢石冲阵
这些战马纵使是面对虎豹亦有一战之勇气,怎么会被猪婆龙这等蠢物一声鸣叫吓到
然而,说这话的乃是胡亥。
公子扶苏已经要被贬为庶民,胡亥便是秦二世
李家若是想要东山再起,胡亥便是唯一希望。
只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猪婆龙也好,蛟也罢,卫尉军铁甲虎贲之士一至,皆为肉糜
他拱手为礼,勉强说道“少子,吾不曾见过土龙,亦不曾听人言土龙是如何鸣叫。”
“然,古书上确实有记载,言土龙声音洪亮,似蛙。”
“方才那一声虽然不似蛙,但是声音果然洪亮,或许乃是古人记载不全,抑或是土龙与土龙之间,亦有不同。”
“是也”胡亥眼睛一亮,毫无公子形象地一拍大腿。
“吾闻台上这条土龙,长有五丈”
他兴致勃勃地开口“而当日吾所见之土龙,长不过尺半。”
“尺半之土龙,自然声音如蛙,且毫无威势。”
“五丈之土龙,声音如牛若虎,亦是自然。战马惊惧,亦属平常事尔”
他脸上露出一丝遐思之色“骑都尉,若是吾今日亲手斩杀此五丈之土龙,天下人可会称吾之勇”
李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无奈地开口“此是必然。”
微微摇摇头,他早知胡亥不肖之名,然而一直认为,既然是始皇帝之子,又有秦宫博士日日教导,兼之还有李斯赵高这等贤才扶持,纵使不肖,亦不会不肖到哪里去。
哪知今日一观,胡亥简直已经脱离了不肖所能形容的范围,而是可以用脑疾来称呼。
率五千大军斩杀一条五丈长的猪婆龙,为天下人称勇
明明天下人皆言此为蛟,尔若亲手斩杀大蛟,天下人自然会称勇。
偏偏一口咬死此为猪婆龙又是为何
罢了。他微微摇摇头,陡然发出一声厉喝。
“诸君,约束战马再有乱吾军阵者斩”
眼看着百将什长等开始约束手下,李超再次下令“加快行藏,先不管山道之事,直接上琅琊台顶”
卫尉军这次出行,除了斩杀蛟龙之外,还肩负修整山道,清除琅琊台上野兽之责。
原本李超还准备按照正统进军之法,步步为营,按部就班,一路清理过去,以免有所遗漏,坏了大计。
然而现在看来,还是先去山顶把妖邪斩了再说其他。
无他,实在是这位少子,属实有点不靠谱啊
琅琊台传言为上古神人所筑之台,此事是否为真,已经不可考。
然而昔日太公望于琅玡台修造土台为真,随后越王勾践迁都琅琊时,再修琅琊台祭天亦为真,因为台下尚有此二人的石碑遗存。
故此,琅琊台上山道齐备,而且极宽,宽至三丈,可容六辆广车并行。
且琅玡台并不高,仅仅百丈不到,故山道直接以平台为基,总共只有三层。
除了第一层由于琅琊台占地广大,导致需要绕行十余里外,其余两层路程皆大大缩短。
此外山道虽然有近两百年不曾休整,导致多处坍塌,亦有先锋于前方整修。
故大军行之甚快,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到了第二层土台处。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条直道,从此直道便可直至第三层,再行一里不到,便是昔日越王勾践所筑之土台。
此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琅琊台,就是一个边长不过十余丈的低矮土台而已。
不过由于第三层地势广阔,且为垒土而成,海边又多大风多豪雨,故原本平整的第三层此时中间已经被水冲出了一道浅浅的谷地,生生将琅琊台剖成两半,中间甚至形成了一个水潭。
行至此处,李超突然勒停了战马,整个战车方阵也停了下来。
此时他脸上已然古井不波,一抹铁血之色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偏将军请看,”他淡淡地开口,“前方便是吾等此次要斩杀之蛟”
蛟字他特地用了重音,其意不用多说。
“蛟”
然而胡亥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发出一声轻笑“都说了是土龙而已,骑都尉缘何如此固执”
一边开口,他一边把手举在额前,遮了个凉棚,向前方看去。
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已经只差数丈而已,此时胡亥一眼就能够看到,前方的台顶塌陷,露出一处谷地。
谷地差不多与第二层等高,谷地中央似有一处清潭,流水正自台顶汇聚到清潭中,又顺着清潭一侧之罅隙潺潺而下。
而清潭比第二层略高,胡亥看不到那只所谓的妖邪在何处。
他在战车上踮起脚,大大咧咧地开口道“那头猪婆龙在哪里呢吾怎么看不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清亮的叫声响起。
“嗷呜”
这次的叫声中不再有欢喜之意,取而代之的,乃是愤怒,以及威慑
显然,潭顶的那只妖邪此刻亦发现了大军的踪迹,并且发现来者不善,发出了警告。
“唏律律”
又是无数战马嘶鸣声响起,拉着胡亥战车的战马亦情不自禁动了一动,引得战车一阵摇晃。
踮着脚的胡亥猝不及防,差点直接摔下战车,还好他车上的甲士抬手拉住。
然而此时胡亥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水潭。
“这这这”
却见,水潭里此时已经多了一只生物,它通体银白,一身鳞甲在阳光之下流光闪耀,一看就极为非凡。
它头上有两个角,角为红色,隔着百丈看不清楚形状,只觉得似是有两朵流火在它头上跳动。
此外,它亦有四肢,同样为鳞甲覆盖,修长有力。
“哗啦”一声,似乎是为了威慑,妖邪的尾巴突然自水潭中扫出,一大蓬水花飞溅。
胡亥的目光发直,落在了那条妖邪的尾巴上。
尾巴上有背鳍,还有像鱼一样的三尾
“哗啦”一声甲叶响动,他陡然坐回到战车上。
先前赵高就曾经告诉他,台上这只妖邪,乃是土龙。
而他现在所看,确实也和土龙差不多。
全身鳞甲,有四肢,头上有突起,若角
然而,那是若角吗
那是真角
而且,别的先不说,就光说那条宛如鱼尾一般成三尾的尾巴,以及那条短短的背鳍
这分明就是书中蛟龙的特征
赵高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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