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心头一紧。
从卫尉大狱出来,说长不长,倒也不算短。
也不知蒙恬和扶苏如今怎样了。
只记得出发前蒙恬有所计算,蒙恬曾言,第一步便是以极快的速度,攻破辎重大营
辎重大营乃是卫尉军实力最弱的一个大营,平日一般不参与战阵。
但是辎重大营又很关键,一旦辎重大营沦陷,定会引来其他大营相救。彼时,再以扶苏率领奴兵拦截之。同时,亲卫利用骑兵的机动力,迅速抵达右军,右军必以为蒙恬亦在附近
再有,前因片刻便能破后军辎重大营,速度之快,众人尚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伏兵不敢轻动也。
如此,四个大营去了其三也,再加上前军在琅琊台上,便只剩下一個光秃秃的中军大营。
可在徐福听来,此计并不可靠。
虽说这是卫尉大营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营,但可是有几千人的
其中或有刑徒民夫所属,但是至少千余甲士还是有的。
所以虽说其实力最弱,那也是相较于其他营而言,以百人闯之,自然不能不将其放在心上。
初听蒙恬之计,他便觉得几乎不能成也。
待到其他大营前来相迎,扶苏以奴兵拦截之。
听起来是如此顺畅,奴兵和卫尉大军那是能相提并论的吗自然不能也
人数本就少,如今又要分成几路,成事几率微乎其微。
兵力相差甚远,成事太难但除了蒙恬所说之外,并无他法。
迫在眉睫,三人只能铤而走险
如今见有消息传来,徐福心中紧绷着一条线。
若是等不得二人,那自己更要速度些了
若是其他地方,尚且还有可能偷偷绕过去。
但琅琊县地势大体平坦,尤其是去岁以及今春大旱,草木多有枯死,再加上缺水不曾洗盐,导致大部分都是裸漏的盐碱地。
而且琅琊县东南乃是一片沼泽,人不能渡。
想要去琅琊台,就必须要经过左军大营。
这也是正常的,卫尉军本来就是负责护卫始皇帝,他们虽然在临阵军略上不甚得力,但是基本的防御还是做得极好。
而始皇帝现在至琅琊,道路上,乃至每个交通要点都有军士把守,琅琊人出门打柴都必须带着什长的手令,否则杀无赦。
徐福本来就是黔首出身,连最低等的武士都不是。这年头黔首根本就不允许带兵器,只有武士以上才有这个资格。包括练剑亦是如此,所谓君子六艺,首先就要保证自己乃是君子,也就是贵族。不是贵族哪怕想学,亦没人教。
故此,徐福面对把守的兵卒,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稍缓两口气后,徐福急的整个人在原地打转。
如何能不着急
如今大雪已经停了,若是所想不错,想必胡亥便要登山了。少子胡亥若斩蛟成了,岂不是要惹得天人之怒也
干等着不是办法。
他抬眼大概一扫,其上的岗哨确实有许多,看来若想进去,只能硬闯了。
他很狠一咬牙,刚准备策马冲过去,
硬闯与视死如归有何区别
双腿微微发颤的一瞬,猛然想到炼丹之际,天道威能可是在吾的身上
徐福啊徐福,天人既授法于尔,尔必要担的起这份恩泽
他一咬牙,目光炯炯盯着前方。
双腿已准备好发力,只待一击便直接冲上前去切不可停下,只要停下便会无了冲劲儿
“集合”
就在徐福的脚正要离地的瞬间,听到前方军营处一声高喊。
徐福停住步子,只见前方大营处,所有的人都在往一处赶,连着那岗哨都在往一处。
阵阵喧哗声从中传来。
“速速集结,上有令,调动兵马”
“快点、快点”
集结之快,岗哨上霎时不见了人的踪迹。
徐福一愣,随之便是心头一喜。
说来,若真的硬闯了这大营,恐怕九死也无一生。闯卫尉军营,本就是斩立决的事。恐怕那些人都不会问自己所谓何事,先来到自己身上的便是冷刃。
如今好了,此番集结,直接给自己前行扫清了路障
只是,他们此番集结所为何事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脑海中现出扶苏蒙恬的身影。如今除了此二人,还有谁能使得卫尉军调动大营呢
现在居然要调动左军,说明扶苏与蒙恬并未战死。
徐福心中生出一丝感叹,其实他也不知不死之药的威能究竟是什么。依着书上说,感觉也只是不老而已。
徐福自然不会知晓,秦天究竟有何种能力,此丹药种有他的天道威能,故如今蒙恬能以一人之力,战军营也所谓真正的不死之药,也并不是只能保证不老那样简单,而是服用者基本上不会死去。
除非,是天要夺人命。
虽不能窥不死之药其威,但徐福心中也算安然。起码知道,他们还顺利,他们还活着。
心中也悠然而生一种担忧,如今左军已经调兵过去了,其将领又不是好对付的,但愿此二人能顺遂些
徐福决定,等这营中之人都走完了,自己再进去。
恰在此时,一名满身风尘的年轻将军带着亲卫骑马赶了过来。
其为首之人举着一个旗子,其上写着“裨将军离”。
居然是王离
徐福只是知道这左军军侯善谋,用兵为奇也,却一直不知道其人究竟是谁。
可在看到这旗帜时,徐福心头一颤,竟然是王离
王离乃是公认的,继承了王翦与王贲的将才王氏之兴,皆在其身上也
此言并非虚传,王氏本是琅琊人也,只不过其属琅琊郡而非琅琊县。王氏一族,常出将才也,前有王翦、王贲之势。王氏本以为要向上之际,谁料忽然没了声响。
王离出世时,并未有人对其有什么盼望。却不想,在其十岁那年,带着王氏的武士,以寡击众竟诛杀了盘踞在蒙山数十年的盗匪
可谓是年少者,一举成名。王氏一族将所有的目光与希冀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王离亦是不负所托,在疆场之上,战功显赫,更是以用兵为奇广为人知。以此功绩,得以以志学之年便已经担任裨将。
裨将的意思,就是预备将领。秦时的将军还远不如后世那么泛滥,后世连个守城门的搞不好都是什么鹰扬鹰击将军,秦时的将军可是实打实的将兵之人,统兵大将。
王离能够以如此幼小的年纪,成为裨将,可见其天分之高
当然他现在虽战功显赫,但相比于蒙恬定是不如。只是现下蒙恬手下无兵也。
蒙恬之计,本就设计卫尉军无将才这个点。他们的军侯虽各有本事,但若论出兵,都不算奇,唯有左军军侯名声在外。而左军军侯用兵,却也无人见过。
竟不想,是王离也。
如今卫尉军有了王离,不得不说,李斯赵高二人果有翻云覆雨之能也
左军这一变动,当真令人头冒冷汗。
只希望蒙恬能一举成也
罢了。
徐福微微摇摇头。
左军出动,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此去琅琊台阻止胡亥斩蛟,尚且还不知该如何施为。
至于蒙恬的难题,他更是毫无办法。
只能是祝彼此能够得上天庇护了
徐福算是顺利,他忧心的蒙恬,如今也算不得差。
攻破了辎重大营后蒙恬此时正在东岭附近。
东岭便是琅琊县除了珠山之外,唯一的山峰,而中军大营就在东岭东侧。
此处有许多矿石,先前采石,其有三分之二的普通石料是从此处获取的。唯有白石才需要去更远处采。
立于东岭之上。过东岭南行,便是左军营地,北行便是右军营地。
蒙喜神色凝重,有些担忧道“将军,某同将军一处而行。”
山岭之上,离云最近,那云轻飘飘的在上空,不知会不会落下。
过了这山岭,南北一分便是两路。
蒙恬神色淡然,“无须,尔等依着计划行事便好。”
蒙喜欲言又止,他沉下头,手紧紧攥着。猛的跪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将军”
随着蒙喜一跪,所有亲卫皆是跪在了地上。
“都速速起身。”蒙恬心中五味杂陈,伸手去扶蒙喜,对方却如何也不起身。
蒙喜高声道“上将军,追随您,是吾等一生之幸”
蒙喜身后之人亦是高喊。
一语之后,所有人皆是深深一拜。
蒙恬怔在了原处,他双肘用力,一把将蒙喜拖了起来,不悦地开口“尔等皆是军中猛士,何故做此小儿女之态”
蒙喜只是平静,不争辩,亦不否认。
其他甲士亦甲页哗啦地站了起来。
他和蒙恬其实都知道,此一程凶险万分,不止是蒙恬凶险,所有的亲卫亦是如此。
右军不同于后军,后军仅是负责一些补给等,可右军却是真正的卫尉军战力级别百名亲卫前去进攻,几乎是一次送死的任务。
而且,无论如何,共计卫尉军本就是死罪。即便是救回了始皇帝,秦律法令严苛,功是功,过是过。即便是赏了功,依然是有罪的。
只不过亲卫们不是死罪,只是变成刑徒。而自己
蒙恬心中冷笑,自己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必死无疑。
闯卫尉大营的辎重后军时,确有一场赌注,他朗声高喊,此行是为了给始皇帝陛下献上不死之药。如今看,是赌输了。若赢了,便不用陷入如此险境
看来,始皇帝已然不能理事。
献上不死之药迫在眉睫,大丈夫在世岂能畏首畏尾
男儿必要敢作敢为
他微微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地扫视了一眼众亲卫,这其中有他的亲卫,也有公子扶苏的亲卫。
然而,无论是公子扶苏的亲卫,还是他的,都是他长城军的猛士,是袍泽
“可惜无酒,否则定要与尔等共饮一杯”他感慨的开口。
蒙喜亦有些遗憾,蒙恬治军很严,秦军军律中其实并没有明确地关于饮酒的律令,然而蒙恬军中,一年方得饮一次,其他时候敢饮酒,皆要受鞭笞。
是故,大家都不会带酒在身边。
一亲卫突然赧然地开口道“上将军,某有酒”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其身上,只听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只可惜,酒太少了不足以使所有人下饮。且没有佐酒之物。”说着,他从腰后拿出一个扁扁的皮囊。
蒙恬凝目看着他,对方亦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蒙恬突然朗声大笑,“善如此便足亦且,如何没有佐酒之物”
说着,蒙恬从其手中拿过皮囊,拔出塞子在鼻尖嗅了嗅,“好酒”
先秦时酒文化极其璀璨,彼时的酒尚且称醴,乃是用粮食浅发酵而成,其度数不高,而且里头杂质极多,类似后世的甜酒,饮用时还需要过滤。
而秦便是靠向周天王进贡包茅,也就是滤酒用的茅草起家。至秦时,已经出现了直接用酒曲发酵的酒,终于没有那么多杂质,变成了澄清的液体,而酒字也终于问世。
亲卫所拿出来的,正是上好的名酒,所谓白薄。
白薄乃是秦酒中的代表品种,它乃是真正的酒,而不是以前那种糊状发酵物。
“只可惜太过寡淡”蒙恬拔开塞子嗅了嗅,不满足地摇摇头。
这也是没办法,秦时还是发酵酒,发酵的酒都是低度酒,要到后世才会发明蒸馏法,也就是烧酒。
白薄顾名思义,就是味道寡淡,只不过澄清,喝时没有那么多古怪让人恶心的味道。若是现代人喝,会觉得这东西最多只比啤酒好一点点。
蒙恬当时名将,当然不喜欢这种寡淡的酒,他根本就不好饮酒,或许正是没有烈酒的原因。
而且正如那名亲卫所说,在场的亲卫足有百名,虽然在冲击卫尉军后军辎重大营时有所损伤,但是仅仅只是受伤而已,并没有落马或者战死者。
连半皮囊都不到的酒,哪怕每人一小口,都喝不了这么多人。
眼看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皮囊,期盼中还带着疑惑,蒙恬突然哈哈大笑。
他一边豪迈大笑,一边直接伸手,一手从蒙喜腰间抽出长剑,极快的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涌出,蒙恬直接把手腕凑到皮囊口,眼看着自己的血流进皮囊里,他举起皮囊用力摇晃了一下,然后狠狠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抹了一把胡子,随手举起皮囊,向所有人示意。
“吾于军中,禁尔等饮酒,恐误军机。”
“七载以来,此令不曾有一日松动。”
“然而,今日,此令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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