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谷中, 神情凝重的老者御剑停于半空之中, 望着远处缓缓离开的沈思远与莫焦焦二人, 忽然道:“别鹤,我们同崇容师叔,是否真的做错了焦焦越接触他人,就越会发现世界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别鹤剑此刻亦凌空停在一边,闻言道:“这不是必然的吗其实小娃娃不一定就同我们想的那样,在遇到崇容剑尊之前,他遭受的恶意可比如今多得多了,焦焦没那么脆弱。我以为,他会逃课,并非因为被人嘲笑了。”
“哦”鸿御老祖转头诧异地笑道:“难得你会认同沈门主的话。”
别鹤剑闻声转了个方向,剑身铮铮而鸣, 语气不悦道:“宗主,是那乌鸦嘴认同了我,而不是我认同他。这小娃娃根本不会撒谎啊, 他一株樱桃椒、又失去了味觉, 用脚想都知道不是为了吃什么劳什子糖葫芦,也就骗骗他自己,这笨小孩真的是”
鸿御老祖见别鹤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由朗声大笑,“如此说来, 焦焦今日回去定是要被揍了, 怪不得你迟迟不回去, 沈门主这回倒是被你摆了一道。”
“那是。”别鹤剑得意地转了转圈,“这乌鸦嘴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焦焦小祖宗怎么说话了。”
鸿御老祖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调转方向往洗心谷内飞去。
另一边,被别鹤剑认定了要背黑锅的沈思远,正不慌不忙地牵着莫焦焦往天涯海阁峰顶走。
原本青年意欲用飞行坐骑带着小孩上山,无奈天涯海阁之上禁制遍布,除了天衍剑宗之人,外人皆不得使用飞行代步工具。
莫焦焦亦步亦趋地迈着步子往前走,红肿的手指塞在兜里,小脸上倒没有多少难受的神情。他仰头看着高瘦异常的青年,小声道:“小羊上次不是长这样。”
“哦”沈思远感兴趣地低头看了一眼小孩,问道:“焦焦是说,我上次变成羊的时候羊和人自然不一样了。”
“不是。”莫焦焦依旧看着对方削瘦的肩膀,疑惑道:“小羊上次和九九一样壮,现在就没有肉。好奇怪。”
“那是因为草吃得少了,饿瘦的。”沈思远随口胡诌,骗起孩子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焦焦回去可要多浇点水,按时吃饭睡觉,不要像我这样。”
“那小羊吃什么草”莫焦焦认真地问:“焦焦会种植物,谷主说焦焦很厉害,你喜欢吃草我可以给你种。”
“”沈思远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小孩会如此好骗,然而话都说了总不能收回去,只好哄道:“碧麟草吧,这个或许有用。为什么焦焦要给我种草呢”
“小羊帮焦焦,我就要帮你。”莫焦焦停下脚步,伸手从储物镯子里取了纸笔出来,认认真真地写“比邻草,小羊吃”,随后把纸笔又塞回去,继续跟着青年走,嘴里还极有条理地道:
“以前狐狸长老喜欢吃小鸡,谷主不让他吃,狐狸长老就变得和落日湖的水草一样,细细长长的,还生病了。”
“”沈思远眼尖地瞥见了纸上的错别字,又听到小孩奇特的描述,抽了抽嘴角,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同时努力说服自己:
童言稚语,当不得真。他依旧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是绝不可能“细细长长”的
莫焦焦对此毫不知情,只闷头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小孩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拉了拉青年的手指。
沈思远回过神看他,问:“怎么了吗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抱你”
“不是。”莫焦焦摇头,他似乎是有些迟疑,圆眼睛眨巴了一会儿才糯糯道:“小羊可不可以治好我的手焦焦手都肿了。”
沈思远忙张开自己的手掌,小心地察看了一下掌心里握着的红通通的手指,他神秘地笑了笑,拒绝道:“不行哦,这手指可不能由我来治。”
这要是提前治好了,怎么让某人心疼沈思远坏笑了一下,无视小孩的请求。
莫焦焦只好抽出塞在兜里的小手,又吹了吹,见还是肿起的样子,不由发愁地把手又藏了回去。
沈思远见状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小孩太过懂事也是麻烦。
两人一柱香后便到了落日阁门口,纸童认得莫焦焦,很快便开了门。
莫焦焦探头往屋内看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慢吞吞地往里屋走。
沈思远见他怯怯的模样,知道他是害怕被崇容责骂,便也抬脚跟在后头。
没曾想,莫焦焦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也没找到独孤九。
沈思远便让小孩坐到他平日里惯坐的高脚椅上,转身正想让纸童去通知崇容,却见孤高清冷的墨色身影已经站在了门口。
独孤九抬眼将小孩上上下下扫视了两遍,长眉微敛,面容肃穆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抬脚进门,视线对上沈思远带着笑意的视线,只神色不变地沉声道:“椒椒,回里屋准备沐浴。”
莫焦焦正软巴巴地瞅着男人漠然的神情,两只手依旧紧紧地塞在兜里。
他一见到对方便傻乎乎地发愣,直到熟悉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时间就着急忙慌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小炮、弹似的几步冲过去扑到男人身上。细软的小胳膊紧紧抱住男人精壮的腰身,却也只是勉强将自己挂在那里,圈都圈不住。
泛红温热的脸蛋与冰凉丝滑的衣袍紧紧相贴,闻到男人身上熟悉幽冷的香气,小孩委屈地扁了扁嘴巴,眼眶一瞬间红了,扭头将脸埋了起来。
独孤九微微垂头看了一眼腰间挂着的胖团子,单手扶住了小孩稚嫩的肩膀,沉声重复了一遍:“椒椒,回屋去。”
莫焦焦缓缓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的绵软声音响起,却是罕见地任性道:“焦焦不去,要九九抱着。”
独孤九眉头微皱,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青年。
沈思远正在一旁忍笑忍得极为辛苦,一张俊秀苍白的脸都憋出了几分血色来,看着反而健康了些许。见崇容朝自己看过来,忙开口道:“你可别迁怒焦焦,是本门主带他回来的。”
“撒谎。”独孤九声线寒凉,周身剑意肆虐,语气却是极为平静地道:“你不必为椒椒逃课开脱,本座有一缕神识始终附在他身上。”
“那正好了。”沈思远被拆穿了也不慌乱,他目光移到小孩身上,道:“焦焦为何如此做,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崇容,我以为,因情而起的忧惧加上由此犯下的错误,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这不足以成为胡闹的理由。”独孤九漠然应道:“沈思远,你忘了一点,于椒椒而言,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并不这样想。”沈思远摊了摊手,他收回视线,不再试图说服眼前的人,只无奈地笑了笑,“孩童不比成人,他们遇事第一时间的选择是忠于自己的渴望,你要求他像你这样理智地权衡利弊,他就是做不到,而这是事实。”
语毕,沈思远收起面上一本正经的凝重神色,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摆了摆手便出门走了,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莫焦焦听到关门声,瑟缩地探出头看了一眼,又害怕地将脸埋回去,小胳膊艰难地抱着男人的腰。
他知道九九一定是生气了,却不敢说话,因为是自己犯了错。
小孩没一会儿便被男人托着腋下从腰间拉开,抱了起来,一时间吓得连忙将胳膊圈到男人的脖颈上。
只是他刚刚圈好,就见独孤九转身拉开了门,抱着他离开了落日阁。
很快地,男人足下一点跃上了高空,转瞬间便到了暮色四合的冉月湖畔,熟门熟路地抱着他到了湖边。
傍晚的冉月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天空中绵延不绝的火烧云,铺天盖地的火红与遥远的落日相接,辽阔而壮美。
莫焦焦惊叹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眼一眨不眨的,一时间几乎都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以及几息之前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
在小孩发呆的时候,独孤九已然抱着人在湖边柔软的草地上单膝跪了下来,将莫焦焦放到了膝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腾出手给小孩脱衣裳。
男人动作利索,几下便扒光了胖乎乎的团子,随即修长白皙的大手握住了莫焦焦红肿的手指,将两只小胖手团到掌心里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未伤到筋骨后,便将人护在怀里抱着,淌进了温热的湖水中,靠着岸边坐下来。
小孩整个身子都浸泡在充斥着灵气的湖水之中,只露出了头。
只一息之间,源源不绝的灵气迅速将莫焦焦包裹了起来,随着身上每一寸肌肤无意识的呼吸吐纳,沿着经脉循环往复,不断缓解着身上残留的疲惫和疼痛。
随后,男人将手掌贴到了稚弱的脊背上,浑厚冰冷的元力由掌心透出,裹挟着流过经脉的灵气,凝炼成一股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汇聚到了丹田之中,迅速补充了妖丹中消耗的妖力,又再一次有丹田中流转而出,追随着那股冰寒如刀的元力,持续不断地滋养着经脉。
莫焦焦甫一回过神就被体内灵力的冲击带入了冥想之中,双眼缓缓阖起,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显然是沉入了修行之中。
男人却睁开了狭长的眸子,垂首将小孩的双手托出了水面,握在掌心里,垂首静默地端详了片刻,确认已白嫩如初后,方才放了回去。
这一场入定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等到莫焦焦再次睁开眼时,身上已然穿好了干净的袍子,整个人也正盘腿坐在湖边的草地上。
他急急地转身四处张望,却只见朦胧清幽的月光照亮了清澈的湖泊,夜晚的冉月湖畔微风习习,虫鸣声此起彼伏。唯独少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莫焦焦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又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就皱着小脸抽噎了一声,捏着腰间的玉佩仰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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