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萧琢怎么说也是个黄花大小伙子,压根儿没见过这种阵仗,他慌乱地起身,用毯子裹住自己,然后翻箱倒柜。

    来月事了应该用什么

    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他哪儿懂啊

    他将半个衣柜都翻了一遍,终于想起来自己压根儿不认识那东西长什么模样,也不会用

    萧琢捂着小腹,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抽痛如同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来袭,同时还伴随着浑身乏力,腰酸腿软的症状。

    他不知道别的姑娘家来这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就逢喜来论,若是月月都要疼上这么几天,可真是有够受的。

    苏叶抱着洗好的衣裳进来,见逢喜这副模样,“呀”地惊叫了一声,连忙去扶“娘子是不是月事来了我想着就是这几天,快去床上躺着,奴叫厨房煮银耳阿胶水来。”

    萧琢微微张开了嘴,表情有些茫然,难道他将“来月事”这三个字写脸上了

    他是一早起来还没照过镜子,若是照过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多么难看,煞白的像是纸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说,有点尴尬,指了指自己毯子里面红着一张脸“我还没换那个”

    萧琢暗地里抓着毯子,手背都崩出青筋了,真是,尴尬

    苏叶慌慌张张,连忙从柜子最角落里拿出月事带,“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我陪您去换吧”

    萧琢摇摇头“你去请个精通妇科的大夫来。”然后一步一步,缓慢挪进了恭房里。

    他举着月事带,在面前反复研究,这东西该怎么用

    是不是,垫上,然后这样那样,最后系上就行

    算了,先试试吧,不行到时候再说。

    他换好干净的衣裤出来的时候,苏叶已经将床铺重新铺过,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候在房间里了,萧琢招招手,示意大夫坐下诊脉。

    他自己只会看药方子,配点儿风寒药、止痛药、止血药之类的,对于妇科并不精通,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做才好。

    萧琢想着这么疼,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该吃药便吃药,该针灸就针灸,找个大夫看看,调养好了才算。

    大夫光看了他的脸,便观察出个七七八八,手指搭上他的腕子,便凝眉道“你这身子,早该弄些药吃,女子宫寒可不是小毛病。”

    萧琢尴尬,支支吾吾点头,他是作梦也没想到,他作为男子,会有被人说宫寒的一天。

    大夫提笔,一边写药方一边问“是不是疼得厉害”

    萧琢摇摇头,复又飞快点点头,这痛放在他身上,并没什么,若是放在逢喜身上,想必她是非常疼得。

    老大夫又摇头又叹气,笔走龙蛇将药方写好后,吹了吹“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你这个身体,柿子、螃蟹之类的寒凉之物,切记半点都别碰。”

    苏叶连忙问“大夫,这药有没有不那么难喝的”

    大夫嗔怪“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这药哪有不苦的”

    苏叶有些为难“我们家娘子,她吃不得苦,以往也不是没请过大夫抓过药,只是喝半口便吐得昏天黑地,成日成日吃不下东西。

    每次开的药,吃一帖就再也没法吃了。”

    大夫看起来也有点为难“那这当真没什么办法,若是药吃不下,只能食补着慢慢温养,但作用太小,过程也慢”

    苏叶还想说是,萧琢将药方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递给她,将她剩下的话都打断了“去抓药吧,这次好好吃。”

    他大概也是知道逢喜那舌头肠胃娇贵到什么地方,姜撞奶喝了都要变脸色,别说这些苦兮兮的药汁了。

    他就勉强大发慈悲,帮她喝药,把身体调养调养。

    说真的,她今后每个月肚子不疼,兴许还得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送走了大夫,萧琢便去床上躺着了,等着吃药。

    药端过来的时候,一共是两碗,苏叶预备给他喝一碗吐一碗用的,并着好几盘的糖果蜜饯,还有痰盂、打湿的帕子、漱口水。

    苏叶给自己打了打气,虽然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说什么也要劝她家娘子将药吃了。

    只是没想到,她刚将药端过去,连话还没说一句,人就已经坐起来,仰头将药痛快饮下,然后又被子一蒙,把自己裹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麻利非凡,半点都不犹豫。

    苏叶整个人都震惊住了,这还是她认识的娘子吗,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不苦吗”

    萧琢清清嗓子“还行,你出去吧,中午和晚上的药也别忘了给我送,我先睡会儿。”

    苏叶感动得热泪盈眶,能喝药就是好事,赶紧把身体调养好,就不必受苦了。

    她克制着自己不蹦起来,将门关上。

    萧琢舔了舔嘴唇,将唇上的药渍舔掉,丝毫不觉得有多苦。这药对他来说就如喝水一般。

    小时候药喝太多了。

    他想起小时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时候虽然穷,但兴许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药汁又苦又辣,特殊时期也令人疲惫,他躺着,没多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冷宫的墙还是那么的残破,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残破的草在雪地里挣扎出一个头,于冷风中摇曳。

    萧凤娇才四五岁,又病了,发着烧,气若游丝地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已经快一天没吃上东西。

    他父皇孩子太多,多得像是小猫小狗。他和哥哥没有母亲,也没有亲族,比宫里的一只狗活得更难。

    饿得不行了,他伸出手,将腰带又狠狠在腹部勒紧。

    他想着,哥怎么还不回来哥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冷不冷,有没有被人打

    破旧漏风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从外面蹒跚进来一个瘦弱的影子。

    他艰难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哥,十一二岁,伶仃的像麻杆,面黄肌瘦,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带着瘀伤,捂着鼓鼓囊囊的胸口,扶着腿,一瘸一拐进来。

    “凤娇,哥回来了,你看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他哥腿脚不便,几乎连滚带爬上了床,疼得浑身抽气,却笑着解开胸口的衣襟,将油纸包包着的两个包子展开,喂在他的嘴边,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里都是恐慌和泪水。

    他看见哥胸口上的烫伤,弱弱地喊了一声“哥。”

    “凤娇,吃饭,吃饱了病就好了。哥陪着你。”他哥撕下一块包子,吹了吹,用满是冻疮的手指,将那块包子喂进萧凤娇嘴里。他哥的肚子叫得欢,萧凤娇让他哥也吃。

    “不吃,哥吃饱了,哥今天在后街给人劈柴,换了好几个铜板,那个太监还给哥饭吃了。”他哥将包子给萧凤娇吃了一个,剩下的包起来,留着下顿给他吃。

    然后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抵着他滚烫的额头“凤娇,你再坚持坚持,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萧凤娇点点头,像只气息幽微的小奶狗,“哥,到时候我想天天吃白馒头。”

    他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点点头;“好。”

    大概过了一会儿,他哥忽然在梦里说“凤娇,哥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走,走去哪儿啊这句话,是他哥从未对他说过的。

    “哥”萧琢突然弹坐起来喊道,他向虚空一抓,却根本抓不住他哥消散的身影。

    他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心脏跳得砰砰快,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茫然。

    白昼如虹,天光大亮,该是清清醒醒地活着。

    萧琢弓着腰,死死抓着胸口处的布料,拼命汲取氧气,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良久松开的时候,那处已经成了一团难看的褶皱。

    他单是用手,是抚不平的。

    他的哥哥是哥哥,陛下又是陛下,哥哥是陛下,陛下却不一定是他的哥哥。

    萧琢皱眉,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往日之事不可追,多想无益,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梦到。

    他忽然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牵强的笑容。

    你看,小时候他的梦想实现了,每天不仅能吃白馒头

    前日吴垦与王员外等人的案子公示出来,洛阳百姓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小报们赶紧将此事都刊登好,博个热点,好多卖些钱。

    今早人人吃饭的时候,手里都有一份小报,谈论的皆是逢喜与萧琢办的那两桩案子。

    逢喜原本就是当年女科的探花,又兼之容貌最秀,引人注意,这案子一亮出来,着实又给她拉了不少好感。更成为了洛阳少年们心中可望不可即的求婚对象第一人。

    他们喜欢,但又觉得人家太优秀,自觉配不上,因此踟蹰不前。

    至于萧琢,一个混不吝的纨绔王爷,不拖后腿,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忙,也让百姓震惊不应,大家对他的评价从一无是处变成了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尤其还有那吴垦的衬托,一时间风评转好。

    “虽然越王混账一点,总爱打架斗殴,又抠门,但比起这个吴垦,也还不错了。”

    “诶,说起这个,你们还记得前几年”

    “前几年啊,也是”

    一大早,萧慎刚起床,听见了那些宫女悄声议论萧琢,又听说李相求见,他将擦脸的帕子往地上一扔,怪不得早上莫名的晦气。

    但李相又不能不见,毕竟李相是百官之首,是肱股之臣,若是随便打发,那些史官不知道又要写什么,那些御史也要劝谏。

    早晚有一天,他要废丞相,大权独揽,想砍谁就砍谁。

    李相进来后,拱手行礼,不紧不慢道“陛下万安。臣今日前来,是为刑部郎中谢大人辞官一事前来的。”

    “既然辞官,那就从员外郎中推举一人补上便是。”

    “陛下,老臣正有此意。”

    萧慎眼睛一眯“李相看中谁了”

    “刑部三位员外郎之中,臣愿意推举逢员外郎。”

    萧琢身体虽然不适,但还是能挺着去刑部当值,到的时候,崔尚书正召集了人去议事厅开会。

    崔尚书近日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整个人都高兴的不得了,不知道还以为他马上要升官了。

    待众人落座之后,崔尚书喝了一口茶,才姿态十足,拉着长音道“大家也知道,谢郎中走了,官位空缺也不是办法,本官召集大家来,便是为了推举出新的郎中。”

    他将所有人的心吊起来之后,又优哉游哉喝了口茶,咳嗽两声,往痰盂里吐了茶渣,才缓缓继续说“咱们一共三位员外郎,自然从这三位里选。”

    他随手一指逢喜“小逢大人便不算了,你年纪太轻了。”

    萧琢原本就不舒服,身心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烦心了,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少拿我年轻当借口,若论起来,我比其余两位的功绩更高。”

    崔尚书也没想到他能当众顶嘴,脸上有些下不来“你过几年就要结婚生子了,哪有心思放在刑部”

    萧琢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搁“你怎么知道我就要结婚生子你趴我床底下听的”

    “你今年都十七了年纪也不小了。”

    萧琢控制了一下情绪,强忍着没把茶水泼在姓崔的脸上,当逢喜实在是不太好,既要肚子疼还要受这老瘪犊子的气;“您方才说我太年轻,现在又说我不小了,自相矛盾,妙啊”

    左侍郎站起来当和事佬“诶呀诶呀不要吵了。”柿子也得捡软的捏,他不好劝崔尚书,只能对着萧琢使劲儿“小逢大人啊,崔尚书说得也没错,你年纪轻,还是得多历练,才能服众。”

    “我还要服众两桩案子办下来,还不够服众吗”萧琢舌尖在牙齿上扫了一圈,心想李丞相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都这个时候了人还没来

    刑部这些老匹夫,他可真是受够了,要不是逢喜还得在这儿一直待着,他早就掀桌子骂人了。

    大人们老脸都有点儿臊得慌,但依旧用各种话术来搪塞她,让她再等等,还年轻,有的是晋升的机会。

    毕竟官员调动牵扯的太多,其中可运作的也太多,人选早就已经内定下了,他们的礼也收了不知多少。

    他们假模假样激烈地探讨起来,最后将内定好的人选,一位三十多的,姓李的员外郎推出来。

    那李员外郎看着逢喜,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他虽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干了好些年,平常也就是整理整理文书,审审犯人做做笔录,原本谢郎中要辞官,他多方面周转,已经内定好他了。

    但谁承想半路上杀出来个逢喜,她一个月之内便亲自办了两桩案子,现在在百姓之中呼声格外高。

    那也没办法,谁让逢喜人情世故不到位,这个刑部郎中,他必定要收入囊中了。

    萧琢也实在懒得跟他们扯皮,坐在椅子上喝自己的茶,已然胸有成竹。大家只当她是争不过放弃了。

    萧琢心里想了一圈儿,逢喜虽然又蠢又年轻,但也比这些整日坐在屋子里脑满肠肥,只等着熬资历混上去的老家伙们强,她毕竟是真去过现场去办过案的,看案子也认真,多教教是个得力的人。

    崔尚书最后总结道“那本官便将李员外郎的名字呈报给陛下,请陛下下旨”

    “圣旨到”

    他剩下的话还含在舌尖没来得及说,便被打断,连忙招呼大家去接旨。

    “陛下有旨,晋刑部员外郎逢喜为刑部郎中,钦此。”短短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的心碎了。

    萧琢慢悠悠将旨意接过来,拉着长音“臣接旨。”

    刑部那些人,只从他这三个字中,听到了满满的讽刺,他们表情扭曲,说着违心的恭喜话。尤其李员外郎,更是从天堂掉到地狱,还要故作大度,快要憋出内伤了。

    他们也都奇怪,为什么陛下分明不喜逢喜,却又晋她官职

    萧慎在李相走后,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百宝阁,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愤怒至极的困兽,一个两个,都拿他当皇帝吗

    “叫钦天监来叫他赶紧滚过来”

    周围的宫娥与太监呼啦啦跪地。

    不多半会儿,钦天监立在圣宸宫下方。

    萧慎绕着他转了两圈,令他浑身发抖,冷汗津津。自上个月起,陛下宣召他的次数就格外多。

    “朕上次让你算的,你算好了吗”萧慎终于停下,用阴沉沉的眸子看向钦天监。

    钦天监连忙在身上擦了擦自己手心中的汗,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有着几个女子的生辰八字,有的后面写着“吉”,有的写着“平”。

    萧慎将那大红洒金的纸接过来,嘴角扯出笑来,眼神中跳跃着光,语气却是冷嗖嗖“越王与逢喜的命格不合”

    钦天监连忙点头,心想那哪是不合啊,简直是互冲。

    九成九的冤家,绑在一起就要两败俱伤的命。

    但命数这东西也讲究个物极必反,也有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算的概率,两个人反而把命冲旺了。

    但这概率就不说了,如同桌上立着一根针,从上又砸下来一根针,结果两根针尖正好对着,稳稳立起来的概率。

    算了,这么小的概率,他就不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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