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小说:贺兰诀与廖敏之 作者:休屠城
    校园建筑中西合璧,尖顶老洋楼和回廊曲径并存,花木扶疏,老树参天。

    八月的暑假,学校依旧有不少学生,午饭时间的食堂人潮涌动,大家冒着炎炎烈日,在生活广场来去匆匆。

    有年轻男人捏着盒牛奶从超市出来,亮灼阳光带来强烈的视觉感,黑发浓密,眉睫漆黑,眼如深海,五官线条锐利又清隽,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盒装牛奶刚从冷柜拿出来,包装盒挂着细密水珠,沾在修长的指尖微有凉意。

    面包房的遮阳布下有人站着,年轻女生,轻职业风,手拎包里露出一角文件袋,白衬衫,浅色包臀窄裙,高跟鞋,身材玲珑纤细,及肩卷发挡着脸颊,露出半张姣好面孔。

    她拦住路人问路,微微弯腰,姿势柔婉客气,笑容亲切随和,两句话后连连道谢,依旧站在路边,目光扫过人群,在他身上落了几秒,似乎迸发出亮光,但极含蓄地收回去,而后空空落在眼前,低头滑手机。

    他匆匆路过,眉棱似乎被热风吹皱了一瞬,神色不改,更沉稳安静,面无表情地路过,继续往前走几米,突然在一小块阴影处站定,僵住不动,捏紧手中的牛奶盒。

    水珠滴答掉在地砖上,洇出几点黑色水渍。

    隐约听说过她的现状,毕业后从首都回了宛城,进了高校,更细节的消息不清楚。

    很漫长的两分钟,两个人都维持着各自的状态。

    “廖敏之”

    贺兰诀轻轻呼了口气,抬脚走过去,绕到他身前“廖敏之,你好。”

    他淡定扭头,平静目光跟着她“我能听见。”

    不用特意站在他面前。

    贺兰诀礼仪性笑了下,轻微甩头,甩开黏在脖颈上的头发,燥热风里飘来一股甜香“还记得我吗我是贺兰诀。”

    “记得。”

    吐出两个字,声线毫无混沌感,清朗明晰,更像青年男性,吐字有气蕴。

    “我来临江出差,做一个调研,恰好在这附近,顺便参观一下s大。”职业性笑容让人舒适、心生好感,“s大的校园风光和人文气息都很棒,没想到暑假也这么热闹,本来想在广场附近随意转转,居然能遇到你,真的太巧了。”

    题目就叫关于廖敏之一切之调研,动用她毕生所学。

    这娓娓动听的嗓音和他电脑里的音频完全契合起来。

    男人掀开眼皮,漆黑的眸子光亮点点,视线静静落在她面容鲜艳嘴唇翕张开合,唇角微微上翘,是社交性的应对表情,不冷淡,但亦无欢喜激动,像偶遇一个关系普通的熟人,礼貌又客气打招呼。

    其实有更多的变化,少女脸颊的肉感和眉宇的青稚感已经消失,五官线条更精致舒展,明亮圆眸眼尾上翘,增加一点甜美度,鼻子挺俏,嘴唇红润明艳,身材曲线的凸显和后天的修饰,完全的青春靓丽,肆意艳放的二十芳华。

    多少年没有见面

    原来是这个模样

    “好巧。”

    又是两个字。

    他态度不似冷漠,只是平静,对社交性谈话完全不接茬,贺兰诀等他蹦出下一个词,你好或是好久不见,然后顺利开启后续对话,没想到对话戛然停顿,气氛空白了一瞬,似乎忘记了从哪个话题开始牵起。

    她打量他一眼,笑容清浅“你好像还是不太爱说话。”

    语气无关指责或者关切,只是陈诉事实,直接抹杀了过去的记忆以往关系只限于你不太爱说话。

    心中有痛感,像放大镜下被阳光灼烧的蚂蚁,薄唇紧抿,手中的牛奶盒受到猛力挤压,面色却还是无波无澜,沉沉咽了下喉咙,点头“还好。”

    贺兰诀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微笑道“你好像皱了下眉。我的出现你觉得有任何一丝的排斥、难受、抗拒、不适应、心理性或者生理性的厌恶吗如果有,我马上离”

    “”他又轻轻皱了下眉,眼睛下垂,视线不知落在何方,冷声开口,急急迸出两个字,“没有。”

    “那方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聊两句”

    她后颈全是热汗,把香喷喷的秀发捞到一侧肩头,手指梳了梳,流露些许私人性的妩媚“太阳底下有点晒。”

    两人目光一转,去了几步之遥的一家校内饮品店,店里人不算多,找了个僻静角落。

    给她点了一杯冷饮,他的牛奶盒立在桌面。

    店内有几对咕咕哝哝的学生情侣,这一桌顾客容貌年龄契合,但衣着气质和相处气氛却迥然不同程序化社交性的会面,女生温和从容,男生沉默平静,从酷暑中的滚烫焦灼转至内室的清凉冰爽,随之渐渐冷却的是各自的心境和表情。

    贺兰诀身上带着明显职业性的标签,低头回复手机信息,看见那杯奶茶时眼睛微亮,咬着彩色吸管猛吸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咕咚咽下,微微泄露孩子气。

    廖敏之端正坐在椅上,脸色平和,十指交叉,情绪不明,心态不明,似乎在发愣,黑睫眨动,目光虚晃,沉沉浮浮没有实际着落点。

    回到正事,她突然静静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开门见山

    从包里掏出那张陈旧的风景明信片,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上个月,我收到了这个,一张来自很多年前的明信片。”

    看见的一瞬,电光石火的回想,廖敏之像针刺般瞳孔缩了一下,身形也随着一震,椅子猛然后退几厘米,在地板划出轻微刺响他面色沉沉,唇角紧抿,漆黑眉棱压着眼睛,重重滚了下喉咙,平静神色摇摇欲坠,似乎慌不择路想逃,又在自身性格的压迫下止住。

    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

    “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我会收到这个”贺兰诀脸色很平静,把明信片翻转过来,那几行黑字就坦荡荡摆在两人面前,“时间是毕业旅行去古镇的那天,上面的话,是你写的吗如果你说不是没关系,我这还有另外一张明信片,时间相同,字迹相同。”

    廖敏之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面容上,眸光晦暗翻滚,隐隐绰绰冰火两重,嗓音喑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她坦荡又平和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回北泉过暑假,偶然去了趟租书屋,租书屋老板替我保存着。上面没有邮戳,不是邮局寄送的,而是被人直接送到租书屋然后,我去了一趟古镇,那家明信片店好几年前就没有了,问了当地旅游管理办公室,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年那个店主,他妻子就是北泉人,回来探亲的时候顺带送过来,为什么他会知道要送到租书屋为什么要送过来老板说,当年有一拨人进店,一个男孩写了两张明信片,留了一笔钱,一张要求寄存一个月,一张自己放进了时间最远的寄存箱,他事后整理时看到两张明信片的内容,抄了地址,好心帮忙送过来。”

    那个大腹便便的店主大叔说,虽然不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说出的爱应该让人知道,而不是偷偷保存在一个陌生地方,永远不让人知道,年轻人嘛,人生很长,机会和可能性都很多。

    “如果没有这个店主的多此一举,如果那间租书屋不复存在,如果我没有去那这张明信片,就永远消失了。”贺兰诀目光尖锐直视着他,嗓音很轻柔“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要写”

    他在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轻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挪向旁侧“既然知道我听不见,为什么在自行车后座,要对我说那么多话”

    她双目瞪圆,红唇微微轻颤,气息猛然扑散纷乱,久久怔住不语。

    两人都凝在各自位置沉默不语。

    那么些年的时光翩迁,是否有再纠缠往事的意义是否需要再说那些陈腔滥调的风花雪月

    良久之后,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平静下来,盯着他的耳朵“我看见了你的人工耳蜗,被头发挡住了一点,双侧耳蜗对吗”

    他的头发稍长,发型碎乱,微有刘海,带那么点忧郁冷清气息,倒不是扮酷或者其他,只是太利落的发型遮挡不住外置器,为了避免太多搭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遍遍解释这是什么,怎么用,以及后续的深入交流。

    “对。”

    “你家里人还好吗”

    “还对。”

    “开中餐馆,很辛苦吧妹妹也跟着去了,她年纪那么小,能适应吗”

    “已经适应了。”

    “耳蜗手术痛吗语训难不难这几年你都在忙什么”

    “”

    他薄唇微抿,没开口。

    他不说,她也不强求,默然了许久,眼波久久沉浮,最后语气悲悯“以前听你说,右耳耳蜗,左耳保持助听器,为什么又改成双侧耳蜗了呢”

    他半阖着眼,黑睫低垂“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左耳受伤完全听不见了吗”

    廖敏之紧紧绷紧下颌,扭脸看着别处,深静黑眸光亮浮动,像深夜波澜起伏的星海。

    她慢慢开口“跟付鲲鹏有关系跟第一年的高考有关系”

    “顾超跟你说的”他紧皱眉头,气息急迫,嗓音沉沉。

    “不是。”

    她联系过顾超,说自己收到一封本来永远不会寄达的明信片,问及廖敏之,顾超沉默了好几天,最后只回她这么一句。

    我只说他在复读结束后去临江做了耳蜗,双侧耳蜗,家里借了很大一笔钱,他父母再去日本工作,他这几年忙着康复、学习、兼职赚钱,都是为了他的左耳在努力。

    “我找了况淼淼,顾超能知道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一些后来,我又去问了范老师大概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她和况淼淼在高考后就不再联系,也许况淼淼心里也有内疚,大学去了外地后,此后再也没有往来,范代菁还在北泉教书,她回了一趟学校,问了很多他复读那年的情况,还有他家里的一些事情。正好有个同学进了派出所,帮忙找了当年的报案口供,再后来是s大的论坛和各种校内信息

    慢慢挖掘往事,很长时间沉浸在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悲痛里,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完全看开,不是不能接受这段青春感情的结束和多年的人海相隔,而是最后发觉这事最初的开始和她有关,她却置身事外,丝毫不知情。

    学过心理学专业,她才知道,心理学不是算命,也不是读心术,不能知道别人的内心在想什么,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叫“共情”,学校能翻出无数篇相关论文,她也写过完全、彻底能理解他的选择。

    如果换成她是他,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难过他单方面切断了她的感情回溯线,把她剥离出他的世界,多年之后,尘埃落定,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两人沉默了很久,眼睛都微微失神,也许忆起了往事,也许在重复当年情绪的波动,最后她沉沉叹了口气。

    他神色恢复平静,像死水一潭,默默看着她,或许也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当年的他们。

    良久之后,贺兰诀恢复了平和神色,带着点苍白笑意换了个话题“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是否有跟女朋友迈入婚姻的计划”

    他眼神黯淡,又皱了皱眉,神色有点莫名“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倾慕,爱恋学校里优秀的女生很多,能跟你匹配的也很多。”一瞬切换,笑容亲切,嗓音温柔,循循善诱,像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我想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长头发,个子很高,爱穿长裙。”

    “没有”嗓音低沉,眉头皱成川字,近乎恼羞成怒。

    “如果有,我希望她听到我的话不要介意,但既然没有,那也完全不影响。”贺兰诀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公事公办,定定看着他,“我有查过很多讯息,有新闻说目前耳蜗毛细胞再生研究有新进展,或者新基因工程可以治疗听力损伤,也许十年,二十年,听力受损者可以通过医学科技重获听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什么代价,或者要把我的左耳换给你,我来做这件事。”

    “对不起这几个字太无力,我来承担直接后果。”

    “不必,这跟你没关系。”廖敏之倚在椅背,凝固成一尊石像,嗓音冷漠,“和你无关。”

    “那就签一份债务确认书,左耳耳蜗的所有费用,我赔给你”她面色平和,垂睫,换了一份文件到他面前,“你可以看看我写的条款,填个金额,我们各自签字,去公证处公证,我在期限内把钱汇给你我总得承担点什么。”

    “没有人让你凑上来,我的耳朵也跟你完全没关系。”他换了种不可理喻又难以容忍的目光,眸光隐约类似当年那种看她的那种蠢蠢不耐,把桌上那堆莫名其妙的文件甩开,突然冷到极致,“不要多管闲事。”

    贺兰诀眨眨眼,默然睇着他,贝齿突然咬了下唇瓣。

    廖敏之整个人散发出股凉飕飕的寒气,深沉翻滚目光从她面颊一掠而过。

    牛奶盒的水珠已经完全消匿,他冷冷起身“你走吧。”

    拎着牛奶盒大步迈出饮品店,推门,外头热浪如潮,瞬间扑灭身上的清凉,热风焦灼急躁,刮在脸上还带着丝丝痛意。

    贺兰诀匆匆收拾东西出来,追着他的脚步“廖敏之,你真的不愿意吗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你能不能不这么蠢。”他冷脸往前走,剑眉如飞刀,“是不是有病回去”

    她紧紧跟着他,微微叹口气,眉头像舒展,又像沉思,最后揪着他的t恤衣角“我穿着高跟鞋呢,别走这么快,我会崴脚。”

    他瞬间停住脚步。

    两人站在树荫下,他脸色肃穆又冷硬,她勉强一笑“我抱着歉意而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神色转为迟疑,明亮的眼睛肆无忌惮盯着他,眼里浮着淡淡水雾,动了动唇瓣“廖敏之,对不起,我当年真的很遗憾这么多年,我们就这样”

    他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滚了滚喉结,胸膛起伏,视线落在明晃晃又刺目的地上。

    “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这样。”

    “好吧”

    又是无声的沉默。

    良久之后,贺兰诀抬手看了看腕表,最后沉沉舒气,嗓音轻缓告别“我真的要走了,要和你说再见。”

    “再见”

    她定定瞅着他,似乎恢复了当年活泼开朗的神色,微笑道“廖敏之,别总是不说话,该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说啊,你这样很容易孤独终老。”

    同样的意思,以前她会恶狠狠的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不说的话尽放屁。

    “那就孤独终老。”他肩膀僵直,眸光冷冽,冷声开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贺兰诀无所谓耸耸肩膀。

    “我后面还有事情要忙,今天只能这样我买了后天上午回宛城的车票,明天最后一天,酒店离这不算远,听说s大附近有不少文艺集市和风情街道值得逛逛,我明天白天有事,明天晚上你愿意带我转转吗我买点伴手礼回去,要是忙或者其他那也没关系,我和其他朋友约。”

    她落落大方,坦坦荡荡向他发出邀请。

    廖敏之脸色微微软和,似乎也想了很久,最后看着她,微乎其微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再见。”

    她招手说拜拜,干脆利落转身走了,他定定站着,深沉晦暗的眼神追着她,脚步不自觉随着她迈了两步,又硬生生止住,看她接了个电话,很俏皮的歪着脑袋,长发飘坠在肩头,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跟他挥手,神色欢欣,巧笑嫣然,红唇翕张,说的是聚会吃饭,去哪儿玩,开心快乐。

    长长的身影钉在地上,滚烫的日光让人晕眩空白,眼前的景象扭曲成幻象,汗珠从他鬓角缓缓往下滴,薄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这就是他不敢面对的结果。

    两腮紧绷,喉结滚了又滚,最后摇摇欲坠之际,猛然再睁眼,几步之遥又突然冒出张漂亮的面孔,漆黑明亮的眼睛静静打量着他,歪着脑袋笑了笑“廖敏之,我忘记了,应该走哪条路出去你送我出校门行吗”

    他已经是大汗淋漓,嘴唇干裂,怔怔朝她迈去,贺兰诀贴心从包里掏出把遮阳伞,让他撑着,她走在旁边看手机的确是有事,手机消息接二连三进来,大学有好几位同学都在临江,她一一联系,都约好了要见面。

    最后廖敏之把她送出校门,在路边拦了个出租车,这会她才收了手机,小碎花阳伞先不要,让他撑回去“太阳有点晒,别中暑了,反正明天晚上还要见面,你再还给我吧。”

    廖敏之这天回宿舍,一口气先干了750的牛奶,而后默不作声在宿舍里当石像,同寝的哥们回来,看他怔怔出神到晚上,完全在虚度光阴,一时都大为新奇,他再洗澡、收拾东西去实验室,坐在办公桌前纹丝未动,同组的已婚博士学长也在,看他这副样子,长睫低垂,似伤似颓,魂不守舍,难得的少年冷清,贴心问他怎么了,他动动唇,艰难吐出几个字“附近有什么可以逛逛的”

    “逛,逛什么”

    “吃饭、玩、买东西”

    所有学弟学妹师哥师姐都凑过来“怎么回事”

    “带个同学吃饭。”

    “男的女的”

    “女生”

    “哇”

    大家出谋划策,给他写满了一页游玩攻略。

    第二天太阳落山,廖敏之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人。

    贺兰诀从街道那头施施然走过来,年轻女孩,眉目如画,穿很短的碎花小裙子,外头罩一件轻薄防晒针织衫,松松垮垮滑落肩头,露出精致削瘦的肩膀,纤巧锁骨和胸前一抹雪白肌肤,扎圆鼓鼓丸子头,毛绒绒的碎发落在鬓角,赏心悦目、青春靓丽。

    廖敏之做的旅游攻略似乎全无用途,她为主导,他只跟着,沿路往前,逛露天小集市,边逛边吃,夜幕初降,凉风拂动,坐在浓荫梧桐树下,有露天小桌椅,吃了寿司、牛肉汉堡、芝士年糕和鸡蛋仔,奶油小方和香草冰激凌,奶茶和咖啡。

    他一路走得很平静,也很沉默,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候,只有还是高二那年,跟她同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快快乐乐逛学生街,他陪着。

    贺兰诀吃不下那么多,每份通通划出一半给他,还有一点没喝完不要的奶茶被他拎在手里,她低头在小摊上买小玩意的时候,瞥见他站在旁边树下,指尖触了触沾着口红的吸管,低头偷偷吸了一口,最后面无表情的扔进了垃圾桶。

    她嘴角偷偷翘起。

    两人也零零碎碎聊天,说首都的生活,北泉的变化,说她现在的工作。她也问他一些s大的情况,知道他年年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完全靠奖学金和各类竞赛项目奖励ver学业生活开支,目前是硕博连读,还有四年毕业。

    “顾超说你这几年还做兼职赚钱,什么兼职”

    “画插画,也做点动画建模。”

    “不是说不画画了吗”

    “”

    “做兼职的钱,还欠债吗”

    “”

    “那笔钱还完了吗”

    “早还完了。”

    “爸爸妈妈在日本打算回国吗”

    “回来,过两年回来。”

    一家人不想再异国分离,廖峰带着任怀曼和廖可可去了日本,起初当然辛苦,但庆幸的是终于熬过来,父亲在那边有生活工作经验,夫妻两人开了个小餐馆,营业尚可,也渐渐有了积蓄,当然最难熬的是廖可可,又要学中文又要学日语。

    总要归国的,回国的打算是在宛城或者北泉开一间日料店,现在日韩饮食在国内日渐风靡,很受年轻人喜欢。

    贺兰诀点头,神色禁不住凝重失意,眉眼低垂“那就好”

    两人一路从薄暮走到夜晚,梧桐树浓荫遮天,霓虹灯招牌在枝桠间闪烁,不少年轻人坐在路边,手里拎着瓶啤酒或者气泡水高谈阔论,嬉笑怒骂,这是s大附近一条时髦精致的酒吧街。

    贺兰诀随意踏进一家音乐酒吧,门洞窄窄,内里别有天地,灯光昏暗如晦,只有中央圆形吧台几条流线型灯带闪烁光芒,若有如无的音乐缓缓流淌,这样暧昧沉沦的气息,角落聊天欢笑的声音都带着心事和秘密。

    “来过酒吧吗”她扭头。

    “没有。”他平静回。

    她偷偷叹了口气,心头微酸,去吧台点了杯鸡尾酒,没有牛奶,给廖敏之点了杯黄瓜气泡水。

    坐的位置是张高脚小圆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桌上一盏冷光小蜡烛,照射范围刚巧是金属小圆桌的面积,桌边人的眉眼隐隐绰绰,藏着掖着,意味不明。

    饮品颜值极高,冰透细长的高球杯,贺兰诀看见他那只搭在杯沿的手,以现在的眼光可以用性感来形容,白皙细腻到近乎白瓷的质感,修长圆润、骨节分明,经络浮在皮肤之下,握笔,牵手,捏试管,或者

    有那么一瞬,她想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骨头。

    她漫不经心瞟了眼,浅酌了一口,脱了外头那件防晒衫里头是一件黑色紧身小吊带,露出前后大片耀目的莹白,光裸的肩、背,手臂和脖颈。

    廖敏之指尖敲了下桌面,兀然皱眉。

    她眸光流转,把发绳取下,卷发披泻肩头,在昏暗灯光下就是若隐若现的妩媚风情,慢悠悠把那杯鸡尾酒呷完,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廖敏之盯着时间,来来回回在洗手间门口走动,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迟迟不见贺兰诀回来。

    手机消息没有回信,他起身找人,洗手间男女分开,女生间只有两个位子,他问工作人员,女员工进去看一眼,说里头都是空的。

    廖敏之蹙起黑眉,再焦灼折身去找人,不经意瞥见附近的一个角落,她低头站在那玩手机。

    他步伐沉郁走过去,脸绷得跟白纸一眼,神色极度难看。

    她淡定抬头,默默注视着他走过来。

    那是一条窄窄的回字型走廊。

    径直走到她面前,窄小的空间突然有了压迫感,她瞅着他脸色极度冰冷,颌颊线条像拉满的弓箭之弦,轻轻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种感觉。”

    廖敏之突然喉头一哽,就那么遽然凝噎在她面前,颓然垂肩。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倚着墙壁,仰头看他,清凌凌的目光在昏暗灯光下好似漩涡,彼此沉默得久了,她稍稍换了个站姿,肩膀和脑袋抵着墙,挺胸拗腰,把薄薄的身体拱起来。

    窈窕身姿就凸起在他眼皮子底下,短裙裙摆晃荡,轻轻拂过他的腿,若有若无的暧昧像小勾子,叮当,叮当,轻轻地晃。

    他太阳穴跳动,两手垂在身侧,手悄悄蜷成拳,皮肤下青筋暴涨,抑制住想吃人的冲动。

    她的目光像水、像酒,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光芒潋滟。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眸光闪烁,意味不明,额头微汗,头脑鼓涨,有晕眩感。

    无数次梦里想过、抚过、吻过、爱过就在咫尺之间。

    红唇相距不过臂长,彼此气息可闻,她问到他身上那股气息,洁净、清冽、温热,年轻男人的香水,荷尔蒙的味道,到她身上就是纯甜,花果成熟的清甜回甘,花的清新芬芳。

    脑海里滑过的是什么鼻尖摩挲的那一幕还是彩色玻璃窗前那枚带着草莓味的吻

    她以为自己来之前,用专业知识和自我情绪管理,已经绝对静止、按捺、平静、建设过自己的内心。

    但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踮脚,揪着他的衣角,红唇再离他更近一寸,精致下巴拗起,看他长睫微垂,眼神掀起滔天波澜,薄唇轻颤,呼吸微急,再灼灼盯着他的唇,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触手可及的吻。

    他喉结剧烈滚动,目光黏在她唇上,身形却宛如钉在地上,提线木偶一般不知如何动作。

    红唇无声翕张“不要随便亲酒吧里不认识的女孩。”

    贺兰诀甩甩头发,掉头就往外走。

    廖敏之阖眼,猛然往后墙倚,发出“咚”的一声响,后背全是密汗,手里还攥着她的小开衫。

    玩累了,贺兰诀打算回去休息,他送她回酒店,两人在楼下止步,她回头说再见。

    “我明天上午十点的高铁,这边去高铁站要多久坐地铁方便吗要提前多久出门”

    “我明天送你”

    “可以。”她挥手,毫不留恋走了,“那明天见吧。”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久久无法动作,再回学校,在实验室坐了一夜,丝毫无法阖眼。

    第二天早上,廖敏之没打通贺兰诀的电话,发出的消息也没有丝毫回复。

    好像这几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实验室再不顺心,倒废液也没有这样头疼欲裂的心境。

    去酒店找人,前台说贺小姐还未退房,他直接上去敲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她头发湿漉漉的探头“你来了”

    她穿吊带睡裙“我早上洗澡,手机掉进浴缸了,你进来帮我看看。”

    “”

    房间没开灯,厚重窗帘也没拉开,光线极暗,只有走廊右侧洗手间亮着灯,浴缸里还有半缸泡泡水。

    洗手间干湿分离,洗漱区面积不大,两个人进去,勉强有个转身的余地。

    洗漱台上摆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女生专属品,还有一只已变成黑砖的手机,用卫生纸包着,旁边搁着发烫的吹风机。

    廖敏之接手她的手机,皱眉“不能用吹风机,更不能用热风。”

    “交给你了,我去收拾行李。”

    贺兰诀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进来看他在做什么,他从镜子里瞥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t恤短裤,喉间一堵,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她微微一笑。

    他长睫微扇,遮住阒暗眼神。

    她再出去收拾行李箱,最后进来,把洗手间的移门轻轻阖上,啪嗒一声,换了一盏幽幽暗暗的镜前灯。

    馨香浮在身际,她在旁边默不作声收拾自己的化妆包,清凉手臂擦过他的肩膀,最后索性停住手,倚着洗漱台,静静看他用细棉签和化妆棉吸耳机孔里的水。

    廖敏之不看她,低垂着头,手里细棉签慢慢动作。

    这样沉静缓慢的时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轻不可闻,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

    “廖敏之,最后一次,如果你能听见,我就要走啦”

    “你最后亲我一下吧。”

    以亲吻作别,告别年轻时候的爱意,已成结局的别离。

    廖敏之停住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把手机交到她手里,她垂眼,指尖碰着手机,却没有接过,而是触着他的手,沿着骨节徐徐往上攀爬,整只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朝他极明艳地笑了笑。

    他先蹙眉思忖,一瞬似乎被她笑容蛊惑,目光幽深灼烫,猛然低头,薄唇压下去,含住了她的唇。

    她顺从闭眼。

    双唇轻柔相贴,却偏偏只温柔了那么一瞬。

    她喃喃低语

    “我是谁”

    “贺兰诀。”

    “廖敏之,你还爱我吗”

    “不爱。”他咬牙,尾音咬得很重。

    “我也不爱。”她轻盈盈笑了。

    他心头剧痛。

    她尖尖的牙用力,狠狠刺破他柔软濡湿的唇,唇瓣交缠间尝到血的腥气,抵在舌尖,破开彼此的齿关,纠缠追逐在一起。

    贺兰诀伸手,指尖贴着他的耳朵,捏着他薄薄的耳垂。

    亲吻变成了一种力量的碾压,她被他抱坐在洗漱台上,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开始是细水长流的亲吻,足够温柔、缠绵、缱绻、慢条斯理。

    “贺兰诀。”

    “嗯。”

    炙热湿润薄唇贴上来,又是个深吮长吻。

    “贺兰诀。”

    他嗓音喑哑缥缈,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像绵延深长的爱意,像依依不舍的告别。

    她沉沦在他柔软的嗓音里。

    “贺兰诀。”

    “嗯。”

    “找个爱你的男人。”

    “多爱”

    “他什么都有,无所不能永远不会放开你。”

    她回以轻柔吮吸,亲吻他湿润润的薄唇。

    “还有呢”

    “成功人士,健全,父母喜欢,亲友称赞。”

    “好。”她吐气如兰,“那你这算什么”

    “对不起”

    “廖敏之。”

    “嗯。”

    “当年那张明信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有没有别的女孩,说过你的眼睛像星星。”

    “没有。”

    “再亲我一下久一点。”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唇瓣分开又黏合,黏合又分开。

    最后吵醒两人的是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友情提醒退房时间倒计时,问顾客需不需要续住。

    两人已经在洗手间消磨了两个小时

    高铁时间早就错过。

    贺兰诀整个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在床上躺了很久。

    廖敏之没动,留在浴室。

    行李箱收拾完毕,最后桌上还放着一叠文件夹。

    房间的门开着,他站在门首等她。

    她朝他招手“廖敏之,你户口是不是在临江”

    他迟疑“是。”

    她倚在写字台,头发散乱,唇珠肿胀,一副慵慵懒懒、春困无力的模样。

    “我最近在相亲,这里是我的身份证、证件照、户口本、从小到大的学历毕业、个人征信、存款证明、最近一次的生理和心理体检报告。”

    “这是我以前上学用的录音笔,从你进门开始,到洗手间结束的声音记录。”

    她朝上翻了翻白眼,手指缠着座机电话线圈“民政局,警察局,总要负责,你选一个”

    门口的男人瞳孔地震,平静表情碎裂,手足无措愣在当地,她笑了,笑得甜蜜又肆意,眼睛弯弯,璀璨闪亮。

    他可以狠心松开她的手,她也能干脆把他抓回来。

    贺兰诀与廖敏之。

    当年在课桌上并排的名字,她想要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一起。

    谁知道正确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当下的选择是对是错。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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