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谈声根本无力思考宋瑰的话,脑中只剩下那片遍地荆棘的草丛。
父母把他抛在荆棘丛,他跪坐嘶声叫喊,却没有人救他。过去很久,无数石块从山巅滚落,噼里啪啦沉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第一个念头是我姓裴,这辈子永远无法逃开裴家的人,心跳一阵阵失控,呼吸变得不安,他眼神紧锁在前方的空中,“砰”的一声膝盖用力地撞向桌角,亟待发泄的怒火腾然冒出心口。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拼了命地用疼痛缓解脑中的情绪,宋瑰靠近他身后,轻轻地说,“裴谈声,你吓到我了。”
膝盖的痛楚不值一提,裴谈声胸口起伏着,听到宋瑰的声音时眼神一闪,下意识想避开。
他对宋瑰的话置若罔闻,也没看他,低下眼疾步走向城堡外面。
宋瑰茫然地眨眨眼睛,不做他想,立刻跟上。
康意舟带着四人正在城堡外的草坪直播,裴谈声刚出来差点撞上他们,抿起嘴情绪不明地转身,漫无目的地把自己躲在城堡外墙的一个拐角。
两边秾艳的玫瑰花丛和爬山虎攀在深褐色的墙壁,他走过去,眼睛失神地盯着某个地方,猝然一下,脑中叫嚣的声音愈发强烈,促使他双眸沉下,手背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墙壁。
“砰”的声音,簌簌抖落了旁边娇艳的玫瑰。
随后跑来的宋瑰看到这幕,脚先怔了下,又见裴谈声还要打,快步跑过去,猫着腰钻进他身前,将后背抵在墙上,挡在了裴谈声和墙壁中间。
勃然发劲的拳头再次砸下,险些碰到了宋瑰的肩膀,在触及眼前硬邦邦的墙壁变成软绵的宋瑰时,裴谈声眼皮猛地跳动,如梦初醒,手僵在空中。
“走开。”他别开眼,幽深的瞳孔急促收缩。
宋瑰紧贴墙壁,仰着脸,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表情。
两双眼睛对视,他看见裴谈声像一头狂怒的野兽,漆黑的眼瞳是藏身在漆黑夜晚的豹子,没有人能看清他,却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一靠近,豹子就勃发着狩猎的眸光,残忍去吞噬眼前的猎物。现在就是这样,裴谈声的怒气他无从得知,却清楚地明白,这个人浑身的血肉正在沸腾,处于崩溃和狂怒的边缘。
宋瑰见他停住了手,静静与他僵持片刻后,没有问他怎么了,反倒纵容般开口“你想发泄”
他又看到了裴谈声的手,因为刚才的动作,他攥成拳的骨节不仅发白,更被坚硬的墙壁渗出了血。盘绕弯曲的静脉血管和猩红的血丝交融在一起,宽大修长的右手犹如搭建了座戏台,两股势力争先恐后开启拼命的搏斗。
宋瑰被这些血丝刺了眼,不乐意地蹙起眉心,蓦地握住了他仍然攥成拳头的手。
两旁的花枝叫风抚摸得簌簌作响,顺便将他骨节处的伤口轻挠得泛起微凉,裴谈声沉着脸把手收回,宋瑰却更用力地抱住,一来一回送到唇边,低头轻轻舔舐。
柔软的舌头很起劲地弄它,细细嘬过所有破了皮的地方,吃不够似的,抓紧他的手牢牢不放开。
裴谈声的心像一下子被悬挂在了城堡顶楼的吊灯上,随着灯盏摇摇晃晃,不知身在何地。
在这样的刺激下,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晚,自己着魔般将宋瑰的血送进喉咙。
鲜血的味道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甚至沉迷裴谈声眼睛都红了,脑中轰隆作响,骤然看向宋瑰的脸。
他正弯着头,低垂起眼睫,角度原因分辨不清眸光里含有的是什么情绪,只是像被精巧手艺的师傅镶嵌珠宝般镌刻在了他手上,目光挪不开分毫。
裴谈声心口顿跳,猛地收回手。
宋瑰也不坚持,任由他缩回去,悠然地笑了,还嫌舔不够般,用舌头自顾自探了下嘴角。他不管裴谈声在想什么,等到两瓣唇没有血丝后,抬起眸,飞快捉住裴谈声的手腕,语气中是裴谈声不懂的深意“我有办法让你发泄。”
不等裴谈声回答,拽着他便往城堡内跑。
城堡很高,环形楼梯一圈又一圈,宋瑰带着裴谈声一路往上,直到停在最顶楼上面的露天阳台。
比周围的树还要高,是整座山最好俯瞰的位置,站在这里,草坪上正在直播的几人恍惚变成了小蚂蚁,而遥遥眺望,可见这座城镇全部的景致。然而此刻,裴谈声的心思不在上面,被拉到阳台后,他脸色难看地凝视宋瑰。
“你”正要问宋瑰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始作俑者却已经松开他的手腕,快步走去了阳台边缘。
空旷的露天阳台没有栏杆,唯一能够保证安全的只是约莫高至脚踝的护墙。护墙和脚踩的平面之间有三阶楼梯,宋瑰不再看裴谈声,返身将注意力放在它上面。脚踩小楼梯,三两步成功站到了护墙、那个最危险的位置。身后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阻挡。
他身上是布料很薄的白衬衫,飘然的一阵风掠过,衣摆随风颤动,仿佛人也要摇摇欲坠,倾斜着往后倒去,跌进茂密而危险的玫瑰丛。
微暖的阳光折射过来,逆光映得裴谈声眼睛疼,差点看不清宋瑰的表情。
忽然,宋瑰朝他笑“我来教你怎么发泄。”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裴谈声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脏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他难以置信,只是看着这一幕,眼前已然出现宋瑰枯萎般跌进玫瑰花丛的幻象。
“下来”裴谈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拦在他腰后,怒不可遏“够了”
他把宋瑰抱下护墙,对他的行为简直无法言说,甚至瞪红了眼睛,沉声反问“你要跳楼自杀到底在闹什么”
情绪猛烈的怒吼声将宋瑰吓到了,裴谈声手劲太大,他现在手腕好像铁圈箍住,无法挣脱。宋瑰歪了下头,故作无辜地表示“我只是想教你,如果要发泄,可以站在高处叫喊出来。”
裴谈声无法相信他,额角隐隐作痛,他手指按了按那里,嗓音发紧“你没必要上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仅是想想,那濒临死亡的画面就如钻进脚心的蚂蚁,不停地出现,冰冷刺骨的凉意从脚底钻进血肉,从骨髓流经心脏,在脉搏中跃动,和血液交缠。裴谈声如论如何都镇定不了,他顺理成章地联系到上次音乐会的灯光展,宋瑰疯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嘴里说着只是试试玩,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甚至觉得前一句说要教他的话,也是欺骗
不知不觉心里想了很多,裴谈声眼神时不时闪烁,整个人陷进嘈杂的情绪中。
宋瑰在暗处心满意足地点了个头。
他眉梢轻挑,逼近裴谈声。
脚尖踮了起来,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教会了,你现在不会再想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想的都是我,对不对”
裴谈声的视线骤然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将宋瑰重重抵在墙上,手掌托着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说什么”
宋瑰坦然应对他的目光“难道没有吗”
被粗粝的掌心抚摸脸颊,他熟稔地蹭了蹭,不等看裴谈声的脸色,便伸出手去,五指隔着衣服触碰到他胸前正在砰砰跳动的地方,不自觉用了点力,漫不经心地说“你一直在想我了。”
耳畔劈下一道惊雷,裴谈声陡然惊醒。
什么站在高处叫喊,根本是借口。宋瑰是以这种方式叫他发泄,原来刚刚他所做的全都是和从前一样疯魔的行为和无话可说的脑回路。
裴谈声本该愤怒,却却无可避免地承认,宋瑰确实懂他,此时此刻,他将所谓的裴家、父母和裴南玉抛之脑后,脑中鼓鼓囊囊全被宋瑰的身影占满了,再分不出余地。
这就是他的目的。裴谈声怒极反笑,手掌继续托着他的脸。
没有用力地抚摸着,他逐渐看见宋瑰沉迷的神情,感受到他软嫩的脸颊在自己掌心蹭动。手掌徐徐地移动往上,手指的粗茧途径他的眼睛,眉毛,额头,又迷恋般往下,在窥见宋瑰嘴角弯起的笑时,猛地覆盖上他的眼睛。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宋瑰睫羽抖颤,仿佛能通过长长的睫毛感受到裴谈声掌心粗茧和脉络。他果断放弃前几天运用的欲拒还迎的公式,重新找到他面对裴谈声时、最该使用的直截了当的法子。他微抬下颌,将呼吸送得更近,低低地说“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裴谈声不觉得他现在能做、或该做什么。
他嗓音发紧,越看宋瑰云淡风轻的脸色,越是胸有怒火难以遏制。
既怨恨宋瑰总拿生命玩笑,更嘲笑自己每次都会中招。
此刻,仿佛只有挡住他那双狡猾的眼睛,裴谈声才能愤怒发泄一般骂道“你想知道宋瑰,你早就知道,你聪明、机敏、多思多想甚至狡猾,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猜不到。你总要把我逼退无可退的地步,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最满意对不对”呼吸顿沉,他仰起头喉结滚动,试图剖析宋瑰的心理,“你不复杂,你的一切行为都有迹可循,你只想看到我因你做出冲昏头脑的事,这会让你感到无上的满足和快乐。”
“宋瑰,你的快乐”裴谈声嗓音嘶哑,“太难了。”
但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敛下眼眸,似自嘲地呢喃再难的题目,也有完美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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