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的酸涩联动眼眶, 宋瑰眼睛里一直含着泪花。
裴谈声说完以后,睫毛一颤,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 一连串地从眼睛中间淌下来。
他没顾得上揩拭, 仰起脸, 固执地睁大眼睛, 一字一顿语气越来越重“你再说一次”
“宋宋,宋宋你别哭。”裴南玉心都要被宋瑰的眼泪哭疼了, 低头慌忙地帮他擦脸上的泪, 但哪里够,他擦完了,这双濡湿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淌泪。温热的眼泪把他手指浸湿,裴南玉却没有得到宋瑰的丝毫目光。
宋瑰挺直着脊背, 下颌收紧, 高高抬起下巴注视裴谈声冷酷的面庞,等他再说。
裴谈声如他的愿开口了“你好好养病, 别再提那件事。”
“既然不让我提。”宋瑰不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关联,“为何还要管我养不养病”这在他的思维模式中, 是奇怪的逻辑。如果不想说,那就分道扬镳, 不要既讨厌, 又关心,这算什么
裴谈声静静看了他几秒, 移开目光“好。”
什么好
宋瑰张了张唇。
裴谈声倏地转身, 告诉他答案“我不再管,你好自为之。”
见裴谈声要走,宋瑰立刻撇下裴南玉, 颤抖着腿弯朝裴谈声冲去“你站住”
“裴谈声你不准走”
凄厉的嘶喊,裴谈声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背对着宋瑰,站在门外走廊。即便无法看到宋瑰的脸,他也能预料到此刻一定满脸泪水,偏执又疯狂地紧盯自己,就像在看一头逃离他掌控甚至还从他口中溜走的猎物。
脚步停滞半秒,裴谈声喉间艰难地吞咽几下,猛地一闭上眼,大步离开。
“裴谈声裴谈声”
宋瑰纤细薄弱的五指紧紧抠住门边,指上青紫色的毛细血管朝指尖窜去,抠得指甲泛白。眼睁睁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远,胸口堵得生疼。他真的走了他怎么敢裴谈声你不要活了是吗
宋瑰在心里嘶声尖叫。
攀着门框站着,没有人看到他脸色趋于扭曲。
裴谈声身影消失在走廊后,宋瑰隐在视角暗处的眼皮羸弱地垂了下来,坚持许久的腿脚一软,再也站不稳,疲软着全身后仰倒去。
“宋宋”裴南玉从后面扶住他,飞快喊方萝北,“快,按铃叫医生”
两人心惊肉跳,急忙将宋瑰抱上病床。
待医生来后,他俩被赶出病房,只能在外面等。
裴南玉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要走了,居然见到这样的情景,宋宋和裴谈声间的情谊他作为外人没有理由必须知道,但他既然是宋宋的朋友,就不可能不管这件事。
深吸几口气,他咬着后槽牙对方萝北说“麻烦你好好顾着宋宋,我去找裴谈声。”
方萝北被他表情吓到,脱口而出“找他做什么”
裴南玉按揉了下手腕“算账。”就算他怕裴谈声又怎么样,就算打不过也罢,今天这件事,他必须要个解释。
微卷的刘海早在刚才的一番激动中被汗水浸湿,此时凌乱地垂在额头。裴南玉不舒服,随手把刘海往后捋去。因为发型而修饰的面部流畅线条陡然散发出不羁的傲气,他敛去了冷静,急冲冲循着裴谈声消失的地方跑。
方萝北独自在走廊等医生,心跳无法稳定下来。
隔着透明窗望见病床上的宋瑰,他不禁想起山洞中的一幕。
裴谈声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正想着,郎煜、谭澄和康意舟都来到医院,听闻了刚才发生的事,脸色各异。
裴南玉找到了裴谈声,在医院后的草坪。
日上树梢,盛夏的阳光烈得人甚至要睁不开眼睛。
裴谈声站定在两棵树后的草坪,不知道在干什么,裴南玉从后面看他背影挺拔如松,想起刚才他面对宋瑰那副决然的模样,心里更恼火。
正午大家都在病房里,草坪几乎没有人。
裴南玉攥着拳头,眯起眼睛观察后,冲过去就打算从后面桎梏住裴谈声,随后再侧腰勾腿,把裴谈声掀翻在地。他想象得很完美,疾步越去,结果手刚碰到裴谈声的肩膀,膝盖便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条腿踢倒。
“啊”裴南玉仰躺倒在地面,不可置信地盯住上方的裴谈声。
他、他用的什么招数,什么时候把自己掀翻的
裴南玉甚至没有这个印象。
他傻眼地怒视裴谈声“有本事你先放开我,咱们去格斗馆”
“现在连我的身都近不了。”裴谈声轻蔑地敛下眸,“以为有了道具,在专门的房间,就能打败我”
裴南玉虽然惧他,但这种时候,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害怕,反倒问“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裴谈声轻嗤“没空和你试。”
“为什么”裴南玉瞪大眼睛。
这是他的侄子,面容和他兄长很像,似乎裴家的人都是这副长相。线条轮廓平滑流畅,即便他现在留着前短后长的头发,刘海也蓬松微卷,打扮得酷帅,也像是个街头浪漫的艺术家。而非裴谈声和他爷爷那样,骨子里透着一股深邃摸不清的坏和狠劲儿。
即便对爷爷感情复杂,裴谈声也不得不承认,他于裴家,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想和裴南玉较劲的心思陡然没有了,裴谈声无趣地松开手。
裴南玉正铆劲儿和他争锋相对,结果裴谈声率先泄力,他懵了下,旋即重新爬起来,抢占先机立刻动手,从后面抓住裴谈声的手臂,要和他斗。
“我今天非把你制服”裴南玉发话。
裴南玉身体不弱,也常常健身,身高虽有一米八几,可在从小经历高强度训练的裴谈声面前,犹如弱蔫蔫的鸡仔。
他勾腿,裴谈声轻而易举地侧身格挡。
他想锁喉,裴谈声脚尖往里勾,击打他的腿弯。
他坚持不懈预备扫踢,裴谈声收回脚,泰然自若地往旁边一站,裴南玉扑了空,砰地摔在草坪,吃痛地开始嚎叫。
裴谈声脸色不悦“还要来”敷衍几招,他抬脚停在裴南玉的臂膀边,站定,居高临下俯视他。
不得不说,他倔强坚持的态度倒确实是裴家亲生的。虽然没有反抗的能力,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仍旧一遍遍不停动手。
裴谈声平淡地看着他“如果你面对的是其他对手,这一招游击战足够缠得对方心理防线崩溃。”
裴南玉揉揉腿弯站不起来,闻言嗤了一声“面对你呢”
裴谈声背过身“不管用。”
“真的吗”身体四处都在痛,裴南玉站不起来,凉凉地问了一句,“既然对你没有用处,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一击击败我”
不曾料裴南玉会想到这个角度,裴谈声没有说话。
而裴南玉此刻也不需要听他的声音,只是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抬头怒视他漠然的背影,刻意地把裴谈声的行为渲染成有目的的“你故意给我希望,让我觉得可以在下一招时打败你,可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就像刻意吊着我玩,不让我输,更不让我赢,裴谈声,我说的对吗”
裴谈声淡漠的眼神轻颤了下,蹙起眉头。
他想否认裴南玉话里所猜测的自己的意图,但他描述的行为确实和刚才自己所做的一样。对,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裴南玉击溃到无力还击。
裴谈声沉默。
裴南玉语气赫然加重,厉声指责道“所以不仅对我,连面对宋宋也是那样,这就是你的本性你对他好,让他牵挂,对他关怀,惹他心动,对他寸步不离,叫他甚至得了离不开你的病可你毅然决然否认先前所有的行为,把宋宋当做球一样来回的踢、玩吊着他时上时下,亲近又疏离,喜欢他是真的,不想和他说话也是真的,在山洞里的暧昧是真的,刚才的厌恨也是真的那我真切地想问一句裴谈声,所以你的心是假的吗,塑料做的”
他冷笑“不然我无法理解你行为背后的动机。”
一声一声的质问砸在裴谈声的胸口,他转身,目光于裴南玉愤恨的面庞掠过。
“你不需要理解。”他眼瞳黢黑,短暂沉默后,却冷静地说。
裴南玉脱口而出“但宋宋需要”
裴南玉都快急疯了,不知道为什么裴谈声到现在还能如此冷静
“你不在意,就别给希望,给了又逃离,你自己云淡风轻了,他现在还在病房不知道生死”裴南玉大声吼出来,眼眶通红。
趁着裴谈声失神的刹那,迅速起身,勾拳用力地朝脸侧狠狠打去。
猝不及防,打得裴谈声脸偏向旁边。
四周夏蝉鸣叫,热得浑身是汗。
裴南玉情急下只想发泄怒火,没想到裴谈声真的不躲,出拳后愣了几秒,旋即笑了。
他打了裴谈声,依照裴谈声这副性格,肯定会把自己折腾去半条命。裴南玉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动手,打不过便承受“这一拳是为宋宋打的。”无声地勾起唇,“裴谈声,我没打错吧”
裴谈声生生承受了他的拳头,偏过头,犀利的眼神停留在入眼的小片草坪。
他看了那块地很久,目光逐渐从危险变得冷静。
指腹揩了下侧脸的痛处。
其实并不算痛,比起以往在格斗台被打得出血来说,只是皮肉得到了一丝意外的青紫痕迹。
裴南玉咬紧牙关,看他一动不动,不由得紧张“你说吧,在哪打我奉陪”
裴谈声牢牢盯住他后怕的面庞,脑中出现他刚才的一番话,想起临走时,宋瑰那副脆弱几近崩溃的模样,心脏一痛。
过去快二十年,痛苦和恨意折磨着神经,他无数次想从那牢笼解脱,但无法做到。他靠近宋瑰,这个和爷爷脾性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看起来好似解救了他常年来被磋磨的心脏,却又明明只是把他从一个牢笼,拽进了另一个。
裴谈声目光涣散,低声说“你赢了。”
“”裴南玉小心翼翼瞥他,“我们还没正式开始。”
裴谈声并不理会他,转身而去。
宋瑰次日出院,返回弥镇市。
下飞机后在房车里,康意舟和他聊起网上有关奇妙团队收官站的各种消息。
“节目组先不负责,利用你和花槐造噱头谋热度,收官站烂尾了也罢。”康意舟表示,“一块好棋下错了位,不管他了,如今郎煜他们经过奇妙团队,人气很高,后续的活动我会负责跟上。”
他想起一件事“听爆料说华氏已经被收购,宋老师,你怎么看”
康意舟想问问宋瑰的想法,谁知宋瑰这会儿心思不在华氏上面,连他说话也没听见。
“宋老师”
足足喊了几声,宋瑰才回魂“怎么了”
康意舟望见他疲惫苍白的脸庞,也不想再说华氏的事,劝道“你去睡会再过半小时就到别墅了。”
这次暴雨困在山洞里,实在将宋瑰的身体击垮。淋了雨又突发心脏病,宋瑰身体本来就弱,此刻坐在车里都忍不住盖着小毯子,整个人羸弱得像刚从水里解救出来的一支枯花。
宋瑰摇摇头,喉间吞咽下,才说“睡不着。”
康意舟察觉他脸色不对劲,仔细端详,才发现宋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停留在前方。
前方前方是房车的驾驶位。
那里坐着裴谈声。
房车的驾驶位和后面有隔断,看不到裴谈声,但通过后视镜,能窥见裴谈声此刻正表情严肃目视前方,专注地驾驶。
康意舟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儿。
他虽然没有见到那日病房的情景,可后来听方萝北说,也能料想到一些细节。
偏头再看宋瑰,宋瑰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太懂。
却隐隐感知到,这道目光,危险而美丽,像一条苦苦守候猎物很久的蛇,精密窥测着待会行动时的轨迹,伺机而动。
他心里一突。
应该是我看错了。
半小时后,房车停在桃鹳别墅前。
在收官站耽搁了好几天,大家都想回去休息。郎煜的车还停在别墅,便顺路送他们。
很快,别墅只剩宋瑰一家子人。
裴谈声自顾自将房车收整好,挪去停车场。
裴南玉累得拉起宋瑰直往屋里去“宋宋,我明天就得回家了,下周的生日宴,你可一定要来,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走到别墅门了都没听到宋瑰答复“宋宋”
宋瑰最后看了裴谈声一眼,收回目光道“嗯你说什么”
裴南玉垮起脸,敏感地知道宋瑰在看什么,不就是那裴谈声么他扯扯嘴,无奈地重复一遍“下周我的生日,你必须到场。”
宋瑰笑笑“知道了,保证去。”
裴南玉揽着他到沙发坐下“这还差不多。”
回别墅前,宋瑰还去了一趟林清的诊疗室。
林清听闻录综艺出事,大惊失色,给他做了全身的检查。
宋瑰脸太白了,苍白到了极致甚至让林清有种他随时可能晕倒的错觉。不仅如此,脸色精神也越来越差,透白得几乎能在他脸上看清皮肤下的血管。
林清立刻开了药,嘱咐他这两晚睡觉的时候必须要有人守着。暴雨的后遗症太大,极易引起病症复发。
裴南玉谨记,当晚雷厉风行,选了宋家两个稳妥心细的保镖,守在宋瑰卧室外。
夜凉如水。
回到弥镇市空气温凉起来,夜里的蝉鸣也没那么嘈杂。
不过,裴谈声的心依旧很乱。
他在卧室睡不着,起来练了拳。但突然感觉练拳也没有意思,心慌又烦闷地在室内踱步来去。黑白灰主色调的卧室气氛并不轻松,好似更加重了他的意乱。
天花板晦涩的颜色化作一块块坚硬的石砖,沉压在心房,堵得他喘不过气。
而他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在通过隐秘的摄像头,凝望他一举一动。
相隔书房的主卧里,宋瑰披着睡衣,悠然地端坐在电脑桌前。
电脑上的画面是裴谈声,无比清晰,连他此刻仰起头注视天花板时脖子凸起的青筋都能数清楚。
那些或青或紫的血管缠绕进裴谈声的皮肉骨血里,凭他的喜怒哀乐而迸发出不一样的勃动。
宋瑰贪婪地舔了舔唇角,眼里含光,忽然想化作那些青筋。
什么也不做,就死死地缠绕裴谈声,和他融为一体。或者,这样就能汲取他猩红的鲜血。
宋瑰的世界凝固住了,只剩下屏幕里的人。
他像着魔的猎手,正窥视他的猎物。
裴谈声,我说过的,你要乖,要听话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是你先违背约定,我不能再给你机会了心底出现一个声音反复催动着宋瑰,动手吧,你不会后悔。
眼睛闪烁起不知名的流光,宋瑰弯起唇角,赤着脚走到衣帽间。
他从最里面的隔间拿出了一瓶药。
重新坐回电脑桌前。
屏幕里,裴谈声百无聊赖便又开始打拳了,力道劲足,拳法刚猛。他紊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盘旋,宋瑰眯起眼睛贪婪地听着,盘腿坐在椅子上。
药瓶被他攥得手心渗热,宋瑰眼神凝动,拿起药瓶递在眼前。
白色的瓶身和屏幕里的裴谈声重叠,他咧唇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悠然地摇了摇瓶子。
药丸碰撞内壁发出砰砰的声响,刺激着宋瑰的心跳。他手指张开,捂住胸口,微垂的湿润眼睛仍然盯住屏幕里的裴谈声。
喘息微乱,无穷的悸动。
裴谈声气喘吁吁地结束练拳,后背浸湿了,他去浴室冲了澡。
出来后望着沉闷的卧室,丝毫不想再呆,打算去花园透气。刚推开门,却见宋家的两位保镖守在宋瑰的主卧门口,身姿笔挺,表情严肃。
见是裴谈声,保镖齐声喊道“裴哥。”
卧室内的宋瑰立即关闭摄像头的,将药瓶塞在枕头下面,朝门边靠近,倾身听外面的话。
裴谈声平淡地颔首“站在这里做什么”
保镖回答“保护小少爷,医生说小少爷这几天晚上有可能病情紊乱复发。”
保镖将林清的话告诉裴谈声,继续笔直站好。
裴谈声侧头看了几眼紧闭的房间门。
已经快晚上十点,里面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动静,宋瑰应该早早陷入了睡眠。他无法听见外面的话,看不到外面的人。也只有这种时候,裴谈声关押在心里的、那个对宋瑰无比心动的情绪才如嫩芽攀生,无穷无尽地跟随春风滋长。
钻过名为淡漠的皮肉,顺着毛细血管爬出。
它开始占据裴谈声的思绪,在这个寂静而无人发觉的夜晚。
深深凝望紧闭的房门,心里不停地挣扎。脑海里有个声音说现在多好的时候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宋瑰不会发现的。又有个声音幽幽冒出你连站在宋瑰的门外都不感了吗
心潮起伏。裴谈声终于耐不住对宋瑰的绮念,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淡声道“你们去休息。”
“啊”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其意,“裴哥,我们必须得守在这里。”
裴谈声语气平淡地重复一遍“去吧。”
“这里有我。”他强势站过去,光明正大地抢占了两位保镖的位置。
保镖“”
再看裴谈声,屏息静气,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气势逼人,俨然比他俩更有威严。
保镖早在来桃鹳别墅时就被小少爷叮嘱要听裴谈声的话,见状只好点点头,在裴谈声冷冽的眼眸中下楼。
走廊回归安静。
裴谈声站定在主卧门前,高挺笔直的身躯犹如山峦,坚不可移。
一想到身后的房间里是宋瑰,而宋瑰此时或许正乖巧地躺在床上,抱着他那丑丑的藏狐睡得香甜,裴谈声强自冷硬的眉眼,便续上不尽的柔软。
当初说过等奇妙团队结束后就离开宋瑰,现在已经结束,他即将远离这里。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宋瑰的面前。当这个念头于脑海反复时,裴谈声仓皇地闪了眼眸,第一时间居然在想那我未来的几十年该怎么过
喉间一阵酸涩,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已经将宋瑰和他以后的人生挂钩。
夜晚过分的寂静总让人浮想联翩,裴谈声眼睛慌乱地眨了眨,紧盯住空无一人的楼梯口。他欺骗自己般把那些心里话当做是夜晚的荒唐思绪,拼命敛去。
身体僵板地守在门口。
一楼客厅悬挂的钟记录着时间,裴谈声没往那里看,一直不论时间地守住宋瑰。
直到隔着一扇门,他听见宋瑰的声音,轻轻软软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门缝钻出,直达他耳畔“裴谈声,是你在外面。”
毫无疑问的肯定语气。
裴谈声浑身的躁乱迅速上涌,积聚脑中,陡然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第一时间要逃离。
宋瑰似乎预判了他的行动,不假思索“连隔着门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你又为何要跟我回来弥镇市。”
裴谈声脚步僵在了地面。
是啊,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想,还没有到离开的时候。但现在被宋瑰毫无顾忌地、剖开疑惑问出来,他怔然愣住。那句答案虽然不清晰,但裴谈声仍旧可以从繁复的原因里,找出那根写着其中一个答案的线。
放不下,舍不得。
僵在原地的脚底发麻,裴谈声剖析出了这两个回答,狼狈地闭上眼睛。
一片安静中,他认命地后退两步,身体靠着门,后脑勺也抵在硬邦邦的门上。仿佛泄力,只有凭靠这扇门,才能够稳住腿脚。
见裴谈声没走,反倒离门更近,宋瑰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
他也把后背贴在墙上,低垂眼眸,轻轻地问“你在外面做什么”
裴谈声当然不会回答。
宋瑰已经预料到,于是自问自答“守着我,怕我病症复发”
他说完就换了另外的话题“裴谈声,现在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宋瑰突然停下。
裴谈声听得认真,突然见他不说了,心率先一慌,以为他睡觉或者晕了过去。心脏立刻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想推门进去,挣扎后停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屈起,小心翼翼地叩了下门。
“咚。”短短的一声。
隔着门,宋瑰餍足地舔了舔唇角,五指张开,指尖在门上游移。
他在心里估量裴谈声的身高。他现在也靠着门,那么手臂垂放的位置应该在哪里,而敲响的地方又在哪里很快宋瑰就找到了,五指缩紧,以抓挠的手势停在那个位置,指腹慢慢收紧,最终攥成拳头,抱在胸前。
空落落的心被填满。
他接上刚才的话,嗓音隔着门幽幽传出“我最后问你,今晚,你想进来吗”
刹那,万籁俱寂,空气只剩有心脏频跳的声音。
咚咚咚
裴谈声脑海混乱,一切因为这几个字转为无边的暧昧。
宋瑰丝毫不讲情面,也没有规矩可谈,他的逻辑就在这儿。再度撕开了僵持的面纱,他重复一遍说“你想进来吗”
裴谈声陷入了沉默,心情并不平稳。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哑声道,隐喻着某种邀请的话,裴谈声不信宋瑰不是故意的。
宋瑰低低地一声笑,眼睛在屋内逡巡,最后停在他藏在枕头下的药瓶上,又轻又软地说“我说的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轰的一声砸进脑中,裴谈声心跳加快,喉结频频滚动。
他是成年人,他明白宋瑰话里的含义,他只要立刻答应,或许就能在今晚,完整地得到宋瑰。
这样的吸引太大了。
这句话就像致命的毒药,一步步钻进他皮肉,缠绕在心脏周围徘徊。只等最后他卸下力,便能直捣黄龙毫不费劲。
裴谈声仿佛已经看到宋瑰在里面等待,那房里必然充斥旖旎和靡丽的芳香,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邀请,将所有尽数献给心上惦记的男人。
呼吸早就如同乱麻纠缠,裴谈声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庞覆满扭曲病态般的渴求。
或许永远都意识不到。
他只是手指蜷缩了下,身体离门远些了,用淡漠无比的话语拒绝“你病了快睡吧。”
说完,抬脚离去。
宋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平缓的呼吸道如同瞬间钻进了数百数千只的蚂蚁,撕扯得他无法喘气。
他不觉得刚才的话有问题,这次也是裴谈声率先守在门口,是他先来招惹自己
蚂蚁顺着血管钻进钻出,啃食所有支撑他站立的骨肉。宋瑰几乎要站不稳,双手攀在门上,痛苦着眸光,嘶声尖叫“裴谈声你不准走裴谈声”
什么叫做“我病了”
病了,生病病了狼狈支撑在门边墙角,反反复复无声地询问这句话。他脸上出现惊恐和无助,瞳孔骤缩,痴痴紧盯着墙角,不停地想,执拗地寻找答案。
直到那日暴雨山洞里,花槐似笑非笑的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他濒临溃败的心房。
“宋瑰,你知道这种病叫什么吗”
“疯子。”
“轰隆”两声,耳边炸响惊雷。
宋瑰想明白了,十指紧紧抠着门,再也控制不住“裴谈声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还在惦记花槐那天说的话对不对他说我是疯子,你就坚信我是,你害怕我了所以连你抱着我安慰,给我找药都是假的厌恶我,却还口口声声说有过哪一点喜欢那现在呢,你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喘了口气,听见裴谈声焦急的声音“宋瑰,你冷静。”
“呜咳咳咳”宋瑰吼完嗓子眼痛得无以复加,双腿再也没有力气,后背抵着门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双手抱着屈起的膝盖,鼻子发酸,不停地摇头“花槐他是怎么说的疯狂又执拗,说我浑浑噩噩,没有自制,你也这么认为你是不是自以为窥见了我全部的心思,拿我当笑话看不管我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以为我是病了,疯了”
裴谈声心惊肉跳,猛地握住门把手,要推开进去“宋瑰,别再说了”
宋瑰靠着门急喘气。
尖锐的目光从涣散逐渐聚集,定格在枕边的药瓶。
激烈的情绪让他后背渗满了细汗,喘气声不匀。
良久后,他吃吃地扬起一抹笑,眼中确定了什么,起身蓦地将门打开。
裴谈声满眼急迫,但不敢妄动,黑沉深邃的眸光飞快在宋瑰身上扫视一圈。
确认宋瑰情绪好转后,放下心“你”
宋瑰骤然打断了裴谈声的话,捂着胸口,眼神惶急在外面寻找,喊道“南玉南玉哥”
裴南玉原本在花园喝酒夜宵,听见二楼的吵声匆匆跑进来,刚到楼梯拐角便听宋瑰喊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近“宋宋。”
宋瑰不做解释,拉住他的手往屋里走。
关门时瞥见裴谈声铁青的脸色,言简意赅地交代道“不愿意进来,有人愿意,你别守门。”
“砰”地一声就此隔断裴谈声的视线。
也同时促使他心尖窜起滚烫的火苗,不能抑制,变本加厉。
宋瑰赶他走。
裴谈声回想他关门时说的话,强行故作镇定地站在门口。
唯有蜷缩的指尖紧紧抠着掌心的软肉,宣告着这颗心脏正在经历愈演愈烈的狂乱。
裴南玉被宋瑰拉进房间,正想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但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吓死。
宋瑰手忙脚乱地在屋内翻找出手机,不发一言,垂首坐在床边。
裴南玉只看见他脸庞凝聚着疯狂扭曲的神色,哆嗦着手将那天拍到的花槐和孟元俊的视频发给了一个人。发送后,连接了两通电话,说话时宋瑰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但语气清淡中夹杂着他觉得很陌生的冷漠。
雷厉风行地处理完花槐,他把手机丢开,回头瞥了裴南玉一眼。
裴南玉立刻凑过去,端详他脸色,语气似乎忧虑“宋宋,你没事吧你刚才那、那样子”
宋瑰弯起嘴角“嗯”
“可太酷了”裴南玉眼神顿亮,欣喜若狂,“下周的生日宴,最好也用这种态度,帮我把所以意图相亲的人拒绝掉,好不好,好不好”
傻二哈居然还撒娇宋瑰失笑,身体轻易地越过他,趴在床上躺好“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帮我捶捶背,难受。”
裴南玉一听他背痛可不好立刻严肃,颇有经验地动手捶。
宋瑰坦然接受。
趴着无聊,南玉的手艺也很好,捶得他舒服很多,都快要想睡觉了。他单手托着腮,眼睛转了转,将藏在枕头下的药瓶拿在手里把玩。
裴南玉看到了,好奇道“宋宋,你手里拿着什么药啊给我看看。”
宋瑰不给,眼神倏而流转,倒出两片药仔细用纸包好,放在睡衣胸前的兜里。
裴南玉见他不给看也没坚持,继续按腰捶背。
“南玉,轻一点”
“唔弄疼我了,你小心些。”
夜晚安静的房间被宋瑰时不时的声音打破。
裴谈声心下猛跳,仓皇地看了门一眼。
房内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还越来越大声。
他脑中不免出现宋瑰此刻的模样,如此低软的说话,脸色必然呈现出欢愉,或者他眉眼正轻轻耷拉微垂,唇线漂亮的嘴角挂上弯弯的笑,唇瓣柔和丰润得刚刚好。
裴谈声脊背绷紧,想推门的手停滞在空中。依旧故作着镇定,尽职尽责守在门外。
忽然,他听见宋瑰软软的嗓音“南玉”
刚刚稳定的心脏因为这两个字发出剧烈的颤动。
裴谈声心悸紊乱,无可抑制地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汹涌而来的醋意在字眼的加持下,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无法平静,猛地扭动把手,骤然推开门。
明净整洁的卧室,毫无他想象中的任何旖旎色彩。
宋瑰托着腮,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悠哉地指挥裴南玉给他捶背。
“”积蓄在胸腔的勇气陡然溃散。
裴谈声懊悔自己不禁用,绷紧身体退出去。
但他踏入了房间,宋瑰就不会再放过。
见状,他嘴角扯起一抹轻笑,随口嘱咐裴南玉回房间睡觉。
顾不上穿拖鞋,赤着脚追赶裴谈声下楼。
裴谈声漫无目的地往客厅酒柜走去。
宋瑰就跟上,见他转身又要逃开,眉梢微妙地轻挑,一侧身,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打碎了放在最外面的几瓶装在玻璃容器的酒。
噼里啪啦
“哐当刺啦”重物坠地导致的连串声响终于让裴谈声止步。
他被这声音刺激地耳膜胀痛,下意识转身,刚要说话时,骤然瞳孔紧缩,呼吸都跟着窒住“宋瑰”
宋瑰坦然地站在原地没动,光着脚踩在玻璃瓷片上。
他四周是各种颜色的酒液,鲜艳的黄,诡异的红,耀眼的蓝和神秘的紫色全部因为容器毁坏而滩在地板,最终牢牢紧随那一滴一滴猩红的血液,缠绕在宋瑰白皙小巧的脚指头附近。
“宋瑰”裴谈声被他脚趾的血刺了眼,心疼不已,疾步上前想要立刻给他包扎。
可宋瑰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身体随着鲜血淋漓的脚趾疲软,化作一片随风飘摇的树叶,无力地跌坐在酒液和血液交融的地面。
至此,衣摆也沾惹上那复杂的颜色。
浓烈刺鼻的酒味霎时传至整座别墅,烈性的酒,无法招架。宋瑰甚至觉得有点醉了,睁开眼睛,望见裴谈声惶急地屈膝跪坐在自己面前,眉眼笼罩着无限的心疼。
裴谈声迅速将宋瑰附近的玻璃瓷片移开。
趁着这机会,宋瑰深深地看了他几眼,被酒气氤氲得醉醺醺的目光美丽且疯狂。他侧过身,将胸前兜里的药片取出,悄悄放进旁边还没流尽的酒液里。
裴谈声拾捡碎片的手一顿,眼神凝固。
宋瑰自以为刚才的动作瞒天过海,殊不知敏锐的裴谈声已经察觉到。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指尖停落在碎片上,愣住半秒的同时,他指腹也被刺了一下。
裴谈声压下心潮起伏,不动声色抬起头,什么也不说,急迫地要把宋瑰抱起来。
“喝下这杯酒。”宋瑰突然说,“我就起来。”
递到眼前的是杯鲜红的酒液,味道清净,单薄,还有点甜。
裴谈声深深看着他,接在手里,低头轻嗅了一下。
除了酒液原有的味道外,里面还萦绕着另外一股奇异而浓烈的气味,似曾相识。
他摇晃了下酒杯,那味更加明显。
裴谈声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宋瑰,想要确认般,仔细盯准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他“你真的要我喝下”
裴谈声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从小身居在那个腹背受敌的高位,爷爷教导他内敛谨慎,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任何人。也训练他面对所有极端情况下的反应,他该学的,不该学的,全部由爷爷灌输进了他的脑海。包括某些不入流的手段。所谓的迷药,助兴、刺激荷尔蒙的药,甚至各类化学药剂,他都知道,更能轻易地闻出来。
眼前的,亦如是。
既然他懂这些,那么与之抗衡的解药,也时常备有。
宋瑰听他反问,眼里的期待变得越大,他期许着裴谈声喝下酒,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不能喝吗”
你不能喝吗
你是裴家的男人,为什么要哭
阿舟,你能原谅我们吗
裴谈声猝然望进宋瑰的眼里。
这双眼睛无比美丽,造物主的恩赐,他的信仰。
在神祇面前,信众可以不顾一切。
酒里藏着他熟悉的药,只要喝下去,他或许就要任宋瑰为所欲为。
但这么想,他其实是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
他过去不断地想要逃避宋瑰。宋瑰和那疯狂偏执的老人太像了,他生怕一靠近,就会重走过去的道路,坠落进爷爷雕刻的危险牢笼,从此无法逃匿。
可宋瑰的眼睛太有魔力了。
望着他,一颗心会裂成好几瓣,全都泛起酥酥麻麻的颤栗,每一瓣都填满了宋瑰薄薄的苍白的面容。
他就像个精怪能噬魂。
明明身体弱到极致,却把控着所有人的精神。
裴谈声着迷地凝望他。
忽而,心里跃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望了望深红的酒液,乐在其中地笑了“好,我喝。”
他曾经疯狂想要逃离爷爷的桎梏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放纵到主动走进另一个人给他精心准备的牢笼。
他甚至想要拼命地往里跳。
明知那是煎熬,即便会经历窒息的痛楚。
是夜,细雨敲窗。
不知何时醒来,裴谈声的手脚被栓在了房间里的床柱上。
厚重的窗帘将屋内仅存的光线遮蔽,没有任何灯光。
裴谈声平躺在床上,既不惧怕,也不愤恨,眼神在黑暗中闪现出镇定的眸光,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的行动。
满室寂静中,一道脚步声慢慢逼近。
裴谈声呼吸不自觉收紧,镇定冷静的眸光在步伐停止时,恰好到处地转变为沉陷迷乱的痴缠与晦涩。
宋瑰幽幽的低笑出现在他耳边,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耳骨。
太近了,耳鬓厮磨不过如此。
裴谈声被刺激得无法自控,胸膛起伏,呼吸渐趋紊乱。
宋瑰在黑暗里心满意足地张了张唇,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勾起嘴角,眼神描画他俊美性感的轮廓“裴谈声,你想要什么”
裴谈声已经不清楚自己该演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本能地喉咙吞咽,不顾一切想要搂紧宋瑰柔曼的腰,可双手被桎梏住无法行动。
他只能抬头,仰起脖子追着去触碰他。
低沉而灼热的气息近乎充斥滚烫的火焰,嗓音嘶哑“要你靠近我,再近点。”
宋瑰水润黑亮的眼睛轻眨“要谁”
第一次和宋瑰这样直白的表示心意,窗外雨声微弱,却依旧钻进裴谈声的耳朵。他粗喘了几声,眼睛狼狈地一闭起。
开始尽职尽责扮演被药物麻痹神志的男人,痴迷而无法自控。
“要你。”他再睁眼,深邃的眼瞳覆满失控的凌乱,在床上挣扎,在渴求,在痴痴凝望宋瑰,“我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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