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那夜可能有雨的。
宋黎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下起, 等她浑浊的头绪能再思考,耳边深深浅浅,有他的呼吸, 和檐下雨落,嘀嗒嘀嗒的白噪音。
他说什么上他那儿住,分明故意,是要调节她情绪, 没个正经心。
若是平常, 宋黎就想要打他了,但那时哭太久,哭到四肢发酥, 一张被眼泪泡湿的纸似的,软软塌塌, 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其实听得出, 他那话是有几分郑重的, 不全是玩笑。也算是一种体贴吧。宋黎哑到泛疼的喉咙好似润了颗薄荷糖, 凉凉的, 舒适起来。
涸辙之鱼逢雨露, 是甘霖就要一头栽进。
鱼是她。
栽进他怀里的也是她。
宋黎动也不动地埋着脸, 没答应也没拒绝, 看着像懒得搭理他,又好像是半推半就。
要不是她两条手臂还挂在他脖子上不松,盛牧辞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颈窝都是她的泪,一片热乎的湿意。
盛牧辞倒也不嫌弃,指尖若有若无地拨了下她的耳垂“问你呢。”
啧, 女孩子的耳朵可真够软的。
他不由垂下眼, 去看她的耳朵, 白白净净,晕着浅红,长发别在后面,戴颗小粉钻应该很漂亮。
不过她没有耳洞。
也许耳垂比较敏感,他一碰,宋黎就有了反应,要躲不躲地缩了一下。
但她依旧闭着口,不出声。
盛牧辞也就不逼着她说话。
当时将她从后备箱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已处于昏厥状态,带到医院检查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但输完液,睡梦间她身子紧绷,一直散着虚汗,人时不时在颤抖。
很明显是梦见了可怕的东西。
程归推断她在后备箱晕倒,缺氧不一定是主要原因,很可能是因封闭环境而诱发的心理性急性焦虑。
恐幽闭,或是恐黑。
还说,醒后先不要刺激她。
事实上,刚刚提出住他那里,盛牧辞是认真的,没别的,出于对她安全的考量。
但现在的情况,怕她再想到什么情绪激动,盛牧辞便姑且不再提这事儿。
盛牧辞抚着她后背,语调懒散,有的没的往轻松了聊“我说妹妹,你是不是不爱好好吃饭,怎么摸着没点儿肉呢”
细胳膊细腿儿,靠在怀里轻飘飘,没点儿重量。不过瘦归瘦,却不僵硬,身娇体软,柔得跟没骨头似的。
宋黎额头在他肩上抵了抵,当作回应。
说实话,如果时间不算太晚的话,盛牧辞倒是蛮想多抱她会儿。
可那时时针距离一刻度越来越近,再撑着她大抵是吃不消的。
“睡不睡”盛牧辞哄小孩儿的语气,循循善诱“叫十四进来陪你。”
宋黎是很疲倦了,困,但极度恐惧后有心理阴影,不敢睡。
安静良久,宋黎手慢慢从他颈上滑落,坐起来,离开了那个依赖的怀抱。
眼睛红肿,一张小小的鹅蛋脸纵满泪痕。
身上的病服宽大,低着头,看起来很可怜。
盛牧辞瞧着她,朝门外唤了一声,没几秒,十四便挤开虚掩的门,摇着尾巴进屋,蹲在了床边。
他说,留这里陪着。
十四像是听懂了,抬起一只前脚,碰了碰宋黎搁在床边的手背。
宋黎轻轻侧目,对上十四达聪的黑眼睛。
“这样行不行”盛牧辞问她。
原本宋黎是想要点头了的,但在她踌躇的半分钟里,男人又往下接了句。
“我在这儿也可以。”
他一丝为难都没有,好像要如何都由她说了算。
宋黎便顿下来,稍稍抬起眼去看他,片刻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真的”
哭腔很淡,声音虚得细若蚊吟。
静静相视顷刻,盛牧辞挑眉笑了下。
说,真的。
这话是要比镇定剂管用,他在床头留了一盏夜灯,不多时,宋黎还真就睡着了。
那晚,其实宋黎中途醒过一回。
梦到睁开眼,房间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夜灯的暖光肉眼可见地暗下来。
倏而惊醒。
小夜灯还亮着淡光,十四就卧在床边。
望向前,那人平躺在近窗的沙发里,侧脸覆着阴影,双目浅阖,胳膊压在脑后,腿太长了,搭在扶边上松松散散。
宋黎才渐渐缓过神,先前那只是梦中梦。
他睡着,十四也睡着,都没走。
夜深人静,莫名安心,听着细雨声,宋黎再睡过去,这回是一觉无梦,睡到了天明。
不过醒来时,盛牧辞不在。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在眼皮上,温温热热地痒。
新的一天,恍如隔世的感觉。
宋黎揉揉眼睛坐起来,就看见十四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那时,宋黎心情是晴朗的,她摸了摸十四的脑袋,用刚睡醒的朦胧鼻音唤了声它的名字。
十四摇起尾巴,头往上扬去蹭她的手心。
宋黎惺忪的睡眼浮出笑意,轻声说“你最好了。”
话音方落,门口传来一声淡淡的哼笑。
宋黎望过去,便见某人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还是那般又懒又痞的模样,左手插兜,右手握着手机,像是刚通完电话回来。
“我就不好了”盛牧辞薄唇略勾着,踱步走近。
昨夜她是失了魂落了魄,特殊情况身不由己,这会儿抱也抱了,陪也陪了,神智清明后再被他明明白白地被笼在目光里,难免有些尴尬。
宋黎难为情,低声对他说谢谢。
“都现在了还别扭什么呢”盛牧辞拉过张椅子,开着腿人往后一坐,闲情逸致地笑看她。
被那双诱人深陷的桃花眼这样看着,真的很难保持淡定。
宋黎不自然地别开眼,装听不懂,喃喃说“现在怎么了”
盛牧辞翘起腿,饶有滋味地靠着。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男人,陪睡一宿,你说怎么了”他挑着眉梢看着她,话说得煞有其事。
不晓得是不是睡了一夜沙发的缘故,他嗓音比往常要哑,听起来更性感了,也多出些倦意。
跟讨名分,
要她负责似的。
宋黎脸颊渐渐泛红“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做了还得了”盛牧辞反问。
他还是那副从容的神情,宋黎却控制不住地,因他的话开始乱想,这一想,面部的红晕愈发消散不下去。
“那我付你房钱。”宋黎又有了故作镇定的心态,但四处闪躲的眼神出卖了她。
盛牧辞被她引得直接笑出一声。
这话莫名有种小富婆带着小白脸出来开房,事后要给他报销的意思。
“这叫什么”盛牧辞拖着调,神情玩味起来“嫖资”
“”
说不过他。
宋黎欲言又止,最后低怨着憋出句孩子气的话“不跟你说话了。”
姑娘家人还在白棉被里掖着,双手并在外面,露出半身病号服,头发睡得乱蓬蓬,刚睡醒的样子很乖,像只毛绒娃娃。
很烦,就是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盛牧辞耐心问“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你就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宋黎含嗔带怨地瞥他一眼。
见她面色红润,神情羞恼,又恢复了元气,盛牧辞故意调笑“那可怎么办我这刚有正经话要跟你说呢。”
宋黎看着他,半信半疑“什么”
盛牧辞嘴角微翘,右手肘往膝上一搭,上半身前倾,拉近距离,凝着她说“去我那儿住段时间。”
睡前他有提过,宋黎记得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昨晚她魂都丢了,差点被他趁虚而入,眼下她可警惕着。
宋黎抽出只枕头就砸向了他。
某人反应快,半空接住,握枕头的手垂下来,无奈到想笑“怎么又不听人说完”
宋黎抿唇,明明羞赧得脸都烫了,却还要瞪流氓似的瞪着他,像是在掩盖昨晚自己的表现。
盛牧辞将枕头塞回她怀里,眉眼间的散漫跟着收敛起些,看住她的眼睛,说,她被绑的事儿也赖他。
这事说来并不复杂,希达制药因被举报造假而面临调查,是谁的手笔心照不宣,盛严霄也能料到自己还有更多的把柄在盛牧辞手里,要断他后路,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网友眼中,宋黎和盛牧辞是有一段情的关系。兄弟间再明暗里较劲,对彼此也都知根知底,他这么护着个女人,多稀奇。所以盛严霄赌了一把,找人绑走宋黎,没想动真格,不过是个威胁的手段。
意思很简单,这回仅仅只是警告,再有下回,你小情人的生死就不一定了。
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结果赌对就赢了。
盛牧辞确实被他成功威胁。
但要盛牧辞放过盛严霄,那也是不可能的,在他解决这件事前,期间宋黎在他那里最安全。
这情况是宋黎没想到的。
他三言两语如实告知,宋黎听完,惊愣得说不出话。
“给你五天考虑。”盛牧辞面对她难得严肃,最后说“这五天我确保他不会动你。”
宋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轻轻蹙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惧又猝不及防往心头袭了下。
“一定要住你那儿吗”
宋黎小声问,手指在枕头边捏了又捏,彷徨之下声音越来越低“这也太不成样子了
”
孤男寡女住一起,哪怕分开两间屋子,能清白到哪儿去,都难免有同居的嫌疑。
用苏棠年的话说,宋黎还是个拿着小兔子都会脸红心跳的小纯情。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往男人家里住
“或者”
这时盛牧辞开了口,宋黎立刻看过去,期待他有好办法,然而这人只是懒洋洋地说“我找群保镖,一天24小时跟着你。”
“”
“嗯要不要”
“”
宋黎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偏就是找不出破绽,他说得很真,的确正儿八经地在给她出主意。
她不禁浮想,自己被保镖围着的情景。
一群肌肉彪悍的壮汉,走哪儿跟哪儿,她在中间就跟小鸡崽一样
宋黎拍了拍脑门,不愿再想。
“他不是你哥哥吗为什么要这样呀”宋黎沉着嘴角,苦恼地问他。
前一晚刚折腾,那天她脸色并不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眼睛有些红肿,肌肤白皙却没什么血色,特别像电视剧里有几分姿色的女鬼。
那瞬间盛牧辞是有过犹豫的。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如此直白,要他解答这样的疑问。
可他心情意外平静,满脑子都是昨晚,这姑娘脸湿漉漉的,贴着他的颈,挤在他身前哭得一抽一抽的画面,委屈得要命。
那时的她很依顺,其实现在也是,愁眉苦脸地,又有点儿蛮不讲理,像是非要他再想想办法不可。
年轻的女孩子这样眼巴巴地望过来,任谁都不能视若不见。
盛牧辞盯她看了良久,忽然轻轻笑了下,说,那是他爸和前妻的儿子,你说为什么
这回答,宋黎还是不理解。
直觉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原谅的仇怨,渊源很深,所以宋黎没有再问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揭人伤疤。
那天,宋黎是和盛牧辞一起离开的,她牵着十四,盛牧辞嘴里干咬着一支烟,手插兜慢悠悠地跟着,在她身边,比她高出一大截。
有那么些大佬陪小娇妻出门遛狗的既视感。
可能是盛牧辞在场,住院部的医护都没胆上前和宋黎打招呼,只在角落悄悄关注,看他们的眼神很耐人寻味,溢着对八卦的探知欲。
宋黎回到鹿枝苑,整理出一背包必需品,又让盛牧辞把自己送到了景格湾,苏棠年的家里。
尽管他肯定这几天没危险,但宋黎免不了心有余悸,何况近期晚上,她应该独自睡不着,得占苏棠年半张床。
盛牧辞说,她有五天的考虑时间。
可宋黎心里清明得很,她惜命,所以这根本不是考虑,而是给她五天时间收拾行李。
但宋黎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
总不能要她直说今晚就可以住过去显得她多迫不及待要和他住似的
盛牧辞把车停到景格湾门口。
今天气温有些低,宋黎背上杏色皮质小双肩包,柔软的白围巾都裹住了下巴。
下车前,她头往后回,温着甜嗓说“再见十四。”
蹲在后座的十四汪了一声。
宋黎探过去
揉了揉它的头,便回身开门,刚要迈下车,马尾突然被人揪住,一拽。
“哎”宋黎脑袋不得不后仰,一下跌坐回了副驾驶座。
她嗔声歪过头,瞪住始作俑者“干什么”
“我的再见呢”盛牧辞不紧不慢抬起胳膊,靠到她的座椅上,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
“白陪你睡了”
也许是出于就要和他同住的原因,羞耻心作祟,宋黎那时不太能自在地直视他的眼睛。
宋黎偏过就要泛红的脸,取出包里的小钱夹,将里面的几张毛爷爷抽出来,叠了叠,塞到他外套胸前的口袋里。
然后。
她很有几分硬气地说“不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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