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月这会儿也在气头上, 想着她之前还想对他好,为帮他解毒天天炼丹,而他留着她就只为双修修炼之用。她觉得她之前做的努力都如此可笑, 她鼓足勇气,冲他道“如果我的作用只是供道君修炼用, 那道君真的还不如杀了我。”
那捆在她身上的混元丝一瞬间收紧,他目露危险之色, 说话的语气渐沉, “你是觉得本君不会杀你吗”
许昭月闭上眼睛, “道君若要杀我我自然无法还手, 道君尽管动手吧。”
安乾道君本来也打算动手的, 留着她的目的就是与他双修, 她既然不愿意, 那么他留着她就没有了意义。
可她闭上眼时, 从眼角流下的晶莹泪珠却让他骤然停了动作, 月色自云间探出半个头, 周围是血腥遍布的街道,不知道从哪里燃起火光,火苗扑簌扑簌闪动着,她面色苍白, 泪珠滑过去, 明明那么柔弱, 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掉她, 可鬼使神差的,他竟不自觉将混元丝收回来,伸手抚上她脸上的泪,他指尖瞬间沾上一片温热的晶莹。
混元丝一松, 许昭月下意识后退两步,她猛然睁眼看去,就见他正轻轻摩挲着手指,上面沾着从她脸上擦下来的眼泪。
劫后余生,她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来不及多想,她急忙飞身而逃,她法力不高,没飞多久便停下累得大喘气,安乾道君如果要赶尽杀绝,以他的法力早已追上来了,他并没有追来,许昭月很意外,他竟然会放过她。
许昭月飞一会儿跑一会儿,就这般不知逃了多久,她终于看到有人聚集的小镇,她在小镇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好在她在安乾道君那里搜刮了不少灵石,够她支撑一段时间了。
躺在陌生的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虽然她与安乾道君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回头看在他秘境中的那段日子,真是奇怪,明明呆在那么可怕的人身边,可那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难得平和的一段日子,再联想到现在,总有种复杂的惆怅感。
许昭月从神识包裹中拿出那枚花灯,这算是安乾道君买给她的礼物,她本想干脆扔了算了,看着那花灯胖乎乎的脸又舍不得。
许昭月将花灯收回去,继续倒头睡觉。许昭月又回到了当初离开清虚派的日子,独自游荡,不知道何去何从。她也想过去医心谷找熊文斌,可想到门派大会上的事情又觉得不太好,她便按照星月阁那位前辈所算的一路往北走。
就这般走了几天之后,那日她正在茶馆喝茶时却碰到一个熟人,说是熟人也不准确,两人只有一面之缘。
是光剑宗的林景湛,他是周司柠的哥哥,在门派大会上见过。光剑宗距离这边路途遥远,许昭月也不知道林景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景湛从进门面色便不太好,他的座位就和她隔了一张桌子,林景湛身边还跟了一个随从,两人坐下之后那随从便劝道“大小姐如今重伤在身,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您这么千里迢迢来看她,说不上两句就走,不是白来了吗”
林景湛看上去很生气,他冷哼一声道“本座难道说得有错吗她就是脑子有问题,不好好呆在光剑宗偏要去学什么修丹,学修丹就罢了,还非得拿命去修,谁会傻到以自己的血入药炼丹的为那残废做到这个地步,人家记得她吗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随从满脸尴尬说道“您明明就是心疼她的,为什么非得一来就和大小姐吵呢,而且您口中那残废还是您亲大哥呢”
林景湛一脸不爽,不过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了店家上酒。
许昭月距离不远,两人的话她都听到了,她听周司柠讲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有两个哥哥,原本掌门是大哥,后来她大哥生了一场重病一直卧床不起,掌门就由她二哥接任,她是她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那随从口中的大小姐应该指得就是她。
听那两人的意思,周司柠是以血入药炼丹了毕竟关系周司柠安危,许昭月也想问问清楚情况,她上前两步,冲林景湛拱了拱手说道“林掌门有礼。”
林景湛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门派大会上发生的事情林景湛自然还记得,所以他很快就认出了许昭月。
“你是安乾道君的”
许昭月打断他,“我原本是清虚派弟子,与周司柠是同门,我叫许昭月。”
林景湛点点头,“我知道你,听司柠提过。”
“我刚刚听二位讲到大小姐,不知说的是不是司柠”
林景湛听到这话,那脸色又不太好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许昭月忙问“她如今可还好”
林景湛道“她以血入药炼丹,没把控好度,伤了元气,情况不是很好。”
许昭月也不禁吃了一惊,炼丹炼得伤了元气,她这是放了多少血。这里距离清虚派不远,许昭月打算去看看她。
“多谢林掌门告知,我与她同门一场,自是要去看看她,林掌门,后会有期。”
许昭月告辞正要离开,林景湛却叫住了她,许昭月疑惑道“林掌门还有事吗”
林景湛从怀中摸出一包灵石递过来,“不知可否麻烦姑娘用这些钱请几个好一点的医修为她诊治”
“这个林掌门亲自去找不是更好吗”
“我还有要事在身,麻烦姑娘了。”
许昭月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了。
天清山底下的蒙初城是直接由清虚派管制的,许昭月暂时下榻在蒙初城中,计划着怎么进入清虚派。
直接进去显然不太行,掌门被废是因为她,自然不会放她进去。要是偷偷潜进去,自从骆修然被废之后就由阳城子暂时代理掌门,他加强了清虚派的守卫,要偷偷潜进去不太容易。
许昭月出去打探一番回来,清虚派的防守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她根本不可能进去。也不知道周司柠是个什么情况,许昭月心下担忧,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干着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许昭月进退两难的时候多日不见的恩赐突然出现了。恩赐回来的时候是深夜,许昭月已经入睡了,不过当有人悄悄潜进她房间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许昭月猛然坐起身,就见房中有一黑影在走动。
“谁”
那黑影走上前跪下,说道“主人,是我。”
“恩赐”
许昭月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顿时亮起来,她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确实是恩赐,自那日她让恩赐去和云乔皙解决纠葛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
恩赐摊开手心,却见他手上躺着一块像是树根的东西,恩赐冲他道“这是朱厌的角,可以吸收主人体内的魔气。”
“朱厌”这是一种上古凶猛奇兽,平时很难看到,许昭月记得,这东西只有陀璇秘境中才有,许昭月不禁诧异道“你去闯陀璇秘境了”
恩赐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这些天消失不见就是去杀朱厌了”
“恩赐不想主人被误会成魔族。”
许昭月体内的魔气已经被她压制在内丹中,平日里都没怎么管它了,望着那朱厌的角,她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昭月拿过朱厌角,说道“谢谢你。”
她看到恩赐眼中亮了一下,他忙道“为了主人,恩赐万死不辞。”
许昭月看了一下天色,快天亮了。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主人请讲。”
许昭月便将周司柠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又冲他道“你法力比我高,可以先潜进去帮我看看周司柠的情况。”
恩赐冲她拱拱手,“恩赐这就去办。”
恩赐动作倒是很快,不过半天时间就回来了,许昭月忙问道“怎么样你看到周司柠了吗”
“清虚派加强了守卫,我进不去。”
许昭月有些失望,“连你也进不去”
“不过我见到了掌门,她得知你想见司柠,让我带你去见她。”
“”
骆修然这么大方吗还是说这是他的计谋想将她引到清虚派再瓮中捉鳖许昭月摸了一下额头那粒钻石,有安乾道君的冰魄,他们也杀不掉她。
许昭月直接带着恩赐上了天清山,清虚派守门的护院大概得到了掌门的吩咐,直接放他们进去了。一路进来毫无阻隔,这个时间弟子们应该也都去打坐修炼了,弟子房里静悄悄的,一路来竟一个人也没碰上,许昭月直接去了周司柠的房间。
周司柠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显得很虚弱,她听到声音侧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许昭月,周司柠惨白的脸上划过一抹惊喜。
“师姐真的是你吗师姐你怎么来了”
许昭月上前握住她的手,周司柠看上去瘦了很多,面容很憔悴,许昭月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我听说修丹者的血是最好的药引,所以我想试试嘛,谁知道技术不够熟练。”
她故作轻松说着,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犯了个小错误,许昭月反而更心疼她,却还是忍不住嗔道“你怎么那么傻,修丹最忌讳急功近利,你不清楚吗”
“我就是想快点练出丹药给我大哥治病嘛。”
“你大哥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何必急于一时”
“我知道错了师姐。”
她有伤在身许昭月也不好再责备她,她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先让派里的医修给你诊治着,如若还不见好,我再带你去医心谷,听说那里神医遍地,想来医好你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来,师姐会一直在我身边了”
“在你好之前我不会离开。”
周司柠却担忧道“你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毕竟”
“没事,这一次也是骆修然同意我来的,更何况他们也杀不了我。”
“也是,你现在是安乾道君的道侣,谁敢伤你。”
“你先歇着,别多想了。”
许昭月一直陪在周司柠床边,等她睡着了才从她房中出来,好巧不巧,一出来就遇到了骆修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骆修然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不过天清山上寒冷,修士有修为傍身还好,他元婴尽碎法力尽失,如今就是个普通人,受不住这寒冷的山风,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大概还未完全恢复,那面上显出几分苍白。
骆修然看到她并不意外,他问道“司柠睡下了”
他态度很平和,丝毫不见对她的怨恨,这倒让许昭月诧异,按理来说他的元婴是因她而碎,他该将她恨之入骨,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客气。
“睡下了。”
“那我便明日再来看她。”
许昭月正要离开,又听得她道“阿予,我如今这样也算是受到了惩罚,你可否不要再怨了”
许昭月脚步顿住,这才明白他为何对她态度平和了,原来在骆修然看来,他碎了元婴是对她赎罪。
许昭月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安乾道君回到秘境的时候是一个人,阿丑四周看了一眼没看到许昭月,他忙问道“道君,小夫人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安乾道君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下,直接一脚将它踹飞出去,阿丑凄厉的惨叫直飞向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重重的砸地声。
他进了石屋,正要去打坐,路过炉鼎的时候却见里面生了火,他脚步顿了一下,想起那一日他和她的对话。
那一日他正在打坐,她在炉鼎旁退阳火,她动用他炉鼎的事情他也知道,不过也没管,只要不影响到他,他懒得过问。
他想起那日她对他说的话,“道君身上不是有噬魂毒吗,我知道自己力量浅薄,但我想试试能不能练出可以解毒的丹药。”
那时他只当听了一句笑话,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料她后来竟真的日日守在炉边为他炼丹。
此时他望着那炉中燃着的火,面色一时幽深难测。
就这般盯着那炉子看了良久他又转身出了门,他得将她抓回来。
她是他的道侣,就该留在他身边。
天空渐渐黑下来,月上中天,夜晚无云,漫天星子缀满夜空,璀璨夺目。许昭月站在断崖峰,面前是一面约莫有五丈高的峭壁。峭壁上画满了剑痕,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辨认可以看出那上面写着无数行相同的字。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正画,斜画,倒画,全都是这一句。这里是当年姜梦予练功的地方,她在这里练功,阳城子会负手立于峭壁边的一株松树上,面无表情监督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你还不够强。
那时候吹在她身上的风很冷,他的语气也很冷。
这些字看着可真是扎眼,许昭月祭出凤鸣伞,抽出细剑,飞身而上,从上而下,从左到右,所有能认出的字痕全部被她画乱,一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冲击着寂静的夜色,显得突兀又刺耳,好在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人会来。
画完最后一剑,许昭月落入峭壁之上,峭壁上长着一片竹林,竹林茂密,夜风翻滚,竹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在竹林深处立了一间竹屋,那里是阳城子居住的地方。
此时,却见有一人在竹林中席地而坐,他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他正执着棋子,借着星月的光芒独自一人下着。
看到阳城子出现在这里许昭月不禁诧异,阳城子不是暂时代理掌门吗,按理来说应该住在掌门堂中,怎么会在这里
许昭月可还没忘记那日他潜进她房中想杀掉她,不过许昭月早已有心理准备,她想过此番来清虚派或许会跟他打照面,不过也没关系,她有安乾道君的冰魄,阳城子杀不掉她。
许昭月正打算假装没看到他悄无声息离开,就听到竹林中的阳城子那杳渺的声音传来“安乾道君已经放弃你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
许昭月一脸疑惑向他看去,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而后一阵清脆的碎裂声,许昭月悚然一惊,下意识向额头上摸去,手指才触碰到冰魄,那冰魄便化作一缕粉尘随风飘走了。
这冰魄居然碎了,再联想到阳城子的话,安乾道君已经放弃你了,她是真没想到这冰魄会因为两人分手而失去作用。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安乾道君已经放弃她了,阳城子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许昭月很清楚,她逃是没有用的,她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保命。
许昭月目光扫到那棋盘上,如今也只能兵行险招勉强一试,许昭月走到阳城子对面盘腿坐下,此时阳城子执的是白子,许昭月便拿过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让自己冷静下来与他对弈。
阳城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轻轻落子。许昭月瞟了他一眼,他面色平和,不像是要出手的样子,她暂且放下心,又落下一子。
许昭月会下棋,但下得不好,在下了几个子之后她就受不住了,阳城子看似温吞,他的棋招也温柔如绵绵细雨,可他走的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许昭月在棋盘边坐下的那一刻便已身陷棋局中,阳城子早已用结界困住了她,棋局动荡,每一步都关乎性命,按照这种下法,不出几个子,她定内力受损,魂魄碎裂而亡。
许昭月忍着难受,缓缓说道“圣人说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师祖一心修道何必要对我赶尽杀绝”
他面色如常,就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然而身上那种逼迫感丝毫没有松懈,他不发一言,又或者说,他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他又落下一子,许昭月被吃了一片。
像是被一面无形的墙狠狠挤压了一下,许昭月感觉胸腔一阵闷痛,喉间有腥甜漫出,她将那股腥甜强吞回去,突然笑了一声,笑得很自嘲,“说白了,其实师祖压根就不想得道升天。”她捻起黑子,动作艰难落下,忍着被他压迫的剧痛故作淡定继续说道“人人都说阳城子道法高深,甚至还有人追捧你为天道的化身,你来去无形,看似无求无欲,不少人从你身上看到了先贤大圣的影子,你德高望重,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能飞升成仙,想也不想,那个人必然是你。”
许昭月笑得更嘲讽了,“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阳城子根本不想成仙你留恋着世俗,贪恋着世俗的美好,哪怕你故作淡泊名利,穿着朴素的衣服,住着破败的竹屋,你表现出一副出世高人的清高模样,却有着一颗入世的世俗之心。”
“你比谁都清醒冷静,你知道成仙的道路孤苦寂寞,你也很清楚成仙之后并没有修道之人想得那么好,一入大道,等待着的并不是圆满,而是更加漫长的艰辛与孤独。你其实根本就受不了,可是修道之人却又有着对飞升大道的执着,所以,其实,你每天都在挣扎痛苦,你并没有你看上去的那般清净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追求自我还是在放逐本我中煎熬。”
他终于慢慢抬头向她看来,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就像是宽广包容的海面,那般深远,广袤无垠,却神秘莫测,有着强者的厚重感,那一种无法探究的神秘却带着一种危险,直视人的时候让人下意识安分守己,不敢逾矩。
可也不知是不是许昭月的错觉,她却在他那双广袤无垠看上去平静无波的一双眼睛里发现了几许涟漪。
而且她明显察觉到那压迫在她身上的气息淡了一些。
许昭月有姜梦予的残魂,姜梦予残魂中有一段记忆,她曾经在阳城子的竹屋中看到过一把伞,并不是什么法器,只是一把普通的伞,伞面上有浓浓的油污味道。见到这把伞的姜梦予并没有多想,然而许昭月却很疑惑,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的阳城老祖怎么会留着这件满是油污的俗物,再结合她对阳城子的观察,她才会有这番结论。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只想为自己寻一线生机,却没想还真被她猜对了,真是不可思议,原来那个德高望重的阳城子,甚至被人觉得他是天道的化身的阳城老祖,根本不想飞升大道。
然而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一瞟,随即继续执起棋子落下,他恢复了他高深莫测的模样,仿若世俗一切都撼动不了他的心。
可许昭月知道了,阳城子已经收起了对她的杀心。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在这之前她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
也不知她是不是第一个看穿他的人,如果是的话,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全看阳城子怎么想。
不过,从他收起对她的杀心来看,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棋局很快下完,毫无疑问,许昭月输了,输得很惨,按照常理来说,她入了局,绝对坚持不了棋局结束就会困死在阳城子的棋局之中,然而一局下完,她依然安然无恙。
“我输了。”
他静默着,双手随意放在棋盘之上,目光盯着棋局,许久许久,久到许昭月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入定了,只听得他轻声问“何解”
何解
他竟问她何解博学多识的阳城子竟会问她何解像他这样的强者竟然会向她寻求解脱之法。
许昭月笑了笑说道“随心所欲,随遇而安。”
他向她看过来,许昭月觉得,这应该是阳城子唯一一次仔细打量她,也是她唯一一次在阳城子眼中看出了他的情绪。
他好像在疑惑,又似觉得不可思议,可随即又归于一片寂静。
这无疑让许昭月震惊,她本以为除了云乔皙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情绪波动。
看来她猜的没错,他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清淡无为,淡泊名利,他或许每天都在挣扎和痛苦。
许昭月接着道“不想飞升那便不飞升,也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我知道你心理有负担,你怕如果你在这个关口放弃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尤其是如果有人后来居上在你之前飞升,别人会嘲笑,你看,那个万年不灭的阳城子,最终却还不如一个后来人。你孤独自苦,大约也是为了这样的虚荣,可是你得承认,你就是贪恋着俗世,你想让自己甘于清苦,却还是喜欢温暖,你远离尘世,却又喜欢俗世的气息。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喜欢俗世就做一个俗世之人,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美景确实让人迷恋。屋檐下的雨,船上的清风,晨间的烟火气,如此美好的东西,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却再也看不到四季。”
阳城子许久没有说话,许昭月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快天亮了,我还得回去看看周司柠。”
许昭月说完,试着站起身,那困住她的结界已经不在了,她故作淡然,撑起凤鸣伞转身离开,直到走远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她真的脱身了。
许昭月不禁一声冷笑,他竟因为她这些话就对她收起了杀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个看穿他的人,如果是的话那就有趣了。
许昭月走了之后,阳城子足见轻点飞到了崖边那颗松树上,站在这里可以将四周景物一览无遗。天边已开始泛起白花,太阳即将破晓而出,山林间常年有风,他闭着眼,任由清风吹在脸上。
随心所欲,随遇而安。
这是她刚刚对他说过的话。
他突然想起了他曾经游历四方时,敛起了所有法力,混在凡人的聚集地,那是有着绵绵细雨的清晨,他撑着伞从桥上走过,桥下游过几艘乌篷,一阵阵鸣榔之声传入耳中,伴随着船中厚重粗狂的歌声,那是一种悠长的调子。那时候的天色如现在这般,正待破晓,船上点着灯光,随着水波时隐时现,就如倒映在河面的星辰。
那一天,他站在桥上,飘飞的雨雾迎面扑来,望着朦胧天幕下的乌篷船,听着悠远细长的调子,鼻端萦绕着周围屋舍中溢出的饭菜香,浓浓的世俗烟火气却让他的心格外平静。
在那一刻,他忘记了修炼的孤苦,忘记了一路成道的艰辛,那一刻,他只是一个站在桥上的平凡人,内心一片安然。
他活了这么多年 ,那些发生很久远的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修炼,他又是怎么成了清虚派师祖的,他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他的名字。
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是天道所选,只有你才能得成大道,而你必须要为修道放弃一切,这便是你的宿命。
在他有记忆起,他就是那个德高望重的阳城老祖,他只能一心修道,不该有自己的欲望。
留恋世俗是罪恶,内心不平是罪恶,他要心无杂念,他需无欲无求。
他一路艰辛走到现在,距离得成大道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所以小离出现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枯燥的修道生活中的一丝色彩,他为了她做了此生唯一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养育姜梦予的元神助她轮回,他知此事并不光彩,可他也从未后悔。
只此一次的错误并没有给他修道之路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依然还是在得成大道的路上披荆斩棘,他依然还是那个孤苦的苦修之人。
人人尊敬他,人人仰望他,然而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挣扎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迷惘。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看穿了他,她知他的矛盾,知他的痛苦。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喜欢俗世并不可耻。
屋檐下的雨,船上的清风,晨间的烟火气。
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却再也看不到四季。
他知道姜梦予的残魂在她身上,于他来说她是谁不重要,可她若是和姜梦予有关,那么他就不会让她活在这世上。
直到现在她发现她与姜梦予是不一样的。
“许昭月”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念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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