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千懵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流峥哥呢”
宿清焉低头,看着自己湿漉的衣衫之上一身脏泥和血迹,困惑地皱眉。他视线再越过王千,又模糊看见雨幕之中的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
一些头颅和残肢断臂滚落的画面隐隐在他脑海中浮现。像猛敲了一锤子,一阵钻心的疼,宿清焉趔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清焉哥”王千赶忙扶住他。
王千心思飞快转动,像干爹以前一次次教他的那般,用缓慢的语速讲述“没事了,流峥哥赶来救了咱们,干爹也及时带着人赶到把梅姑他们救下,他们都回去了咱们也回家吧”
王千的话像蛊惑般一遍遍在宿清焉耳畔回荡着,逐渐潜入他脑海,构成一幅逼真的画面。那缺失的记忆被臆想诡异地逐渐填满。
头疼逐渐得到缓解,宿清焉舒出一口气,抬起眼对王千笑了笑,道“害你冒雨出来寻我。”
“这点雨算个什么事儿”王千这才想起梅姑递给他的蓑衣,赶忙帮忙给宿清焉披上。
不过宿清焉早就淋透了,而这场雨也已经淅沥渐小,这蓑衣的作用实在不大。
“咱们回去吧。”王千笑着说,“嫂子也在家里等着清焉哥呢”
扶薇离开紫云山回去了宿清焉看着还在下的雨,有些担心扶薇的身体,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过等到他赶到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扶薇。一行人回来的路上,要先经过绘云楼。扶薇直接回了绘云楼。
梅姑迎出来,看见回来的人是宿清焉时,眼神一黯。不过只是一瞬,她立刻慈爱地笑起来,说“看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快好好洗个澡喝些姜汤,别染上风寒。”
宿清焉颔首“让母亲担心了。”
王千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一边说着不用送一边往外走,宿清焉仍是送了一段,立在那儿,目送王千回到宋家,他才转身回家。
梅姑已经进了厨房,正在生火。
“母亲,我来吧。”宿清焉走过去。
梅姑没推辞,她起身之后却没离开厨房,而是拿了姜块来洗,打算煮些姜汤驱驱寒气。
“母亲,薇薇淋湿了吗”
“穿得很厚实,可那么大的雨肯定淋着了些。我瞧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本来是该我好好照顾她的,可又一想她回绘云楼肯定比在咱们家舒坦多了。一会儿你泡个热水澡驱驱寒,然后带着娘煮的姜汤去看看她。她下人再多,该你照顾的时候不能缺。”
宿清焉点头说好。
他还没回来前,梅姑已经在烧水,此时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汩汩冒着泡。
宿清焉起身,一边将铁锅里的水舀进木桶里,一边道“母亲先洗。”
梅姑摇头“我没淋多少雨,这水就是给你烧的。看看你身上的
衣裳现在还在淌水,快拾弄拾弄”
“对了”梅姑又面露难色,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宿清焉想了想,大概猜到了母亲在担心什么。他微笑着宽慰“母亲别担心。一会儿我先去一趟宋家。”
梅姑赶忙上前一步,焦声“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水竹县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酸,顺遂的日子还没多少年,她是真的不愿再踏上逃亡之旅。
“那也未必。”宿清焉温声,“母亲安心。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梅姑有些意外地看向宿清焉,又重重叹了口气“流峥又闯祸了”
宿清焉本来要转身,闻言驻足,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母亲,认真道“流峥没错。”
梅姑愣住,她看着儿子认真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愿在清焉面前多提流峥,赶忙说“是,我没有怪他。你快去收拾吧。”
宿清焉这才提着热水回房。
终于将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裳全脱下,宿清焉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身心一下子舒坦多了。他走出房,看见母亲房间的门开着,而母亲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想来母亲被劫走之后没怎么睡过。宿清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为母亲盖上一层薄被。
看着母亲眼下的青色和一脸的憔悴,宿清焉心疼之余,心里又悄悄攀上一丝自责。
他轻声走出家,去了宋家。
宋家人多,院子也大。宿清焉进去时,院子里的人正在忙碌着收拾东西。
“流”刘衡一脸喜色抬头看向宿清焉,发现认错人,赶忙改了口。
宿清焉看见刘衡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平安镖局的人更希望看见宿流峥。
“清焉过来了。”宋二立在门口,“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宿清焉快步迎上去“宋二叔。”
“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尽快离开水竹县。在外面避一阵,看情况要不要再回来。”宋二道。
“宋二叔,”宿清焉道,“此事未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并非一定要逃走。”
闻言,周围正收拾东西的人都围上来。他们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若我记得不错,黜陟使很快要来巡江南。知州徐大人赴任不到三年,必然重视此番巡查,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所以历高飞的事情知州大人大概率不知情。”
“可是”刘衡迟疑道,“就算之前不知情,现在知情了就不会包庇了”
宋能靠拍了下脑门“咱们将这事儿捅到黜黜什么反正更大的官面前历高飞强抢民女本来就是罪行,流峥哥那叫见义勇为”
“可是官官相护不是常情吗怎么就知道更大的官一定能主持公道了”
一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镖局为什么存在还不是因为不太平,现在这世道大部分
百姓是不愿意信任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
一片安静里,宿清焉开口“官官相护是为利,巡查大人若能揪出地方官的罪行,是功绩。知州能给他的利,未必大于到手的政绩。当然,我们必然不能只寄希望于黜陟使。”
宋二开口“我们该怎么做,你说。”
“其一,派人去查这位快到的黜陟使是哪位大人,何时来,且与徐大人是否有交情。”
“其二,散步消息黜陟使为了体察民情早已到了江南。”
“其三,去查知州徐大人和他的女儿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千眼睛一亮,笑着说“对啊,一个女婿,又不是儿子”
刘远立刻道“那个胡遮很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帮历高飞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若胡遮真的是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惹事,当不好女婿的本分,岳丈气他还来不及。
宋二揉了揉额角,心道自己这两天就顾着救人,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却没想到,实在是莽夫一个。他赶紧让这些干儿子们去查。
干镖局这一行,打探消息的本事还是有的。
宋二心口略松,笑着看向宿清焉,心里又有些感慨流峥和清焉当真是不同,若能将两个人的长处集于一人身上该多好。
他又苦笑,自己这想法可真荒唐啊清焉与流峥本来就是一个人
“宋二叔。”宿清焉压低声音,“此番之事凶险未知,也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刚刚人多,他不愿意削士气。如今只他和宋二,他才将担忧说出。
“知道。”宋二点头,“东西都会提前收拾妥当。我也告诉你母亲准备了。只是听闻你夫人身体不好,若逃走时奔波她未必受得住。必要的时候,你看着带她提前走。”
想起扶薇,宿清焉脸色微微变了。
宋二再道“去看看她吧。刚成婚没多久,陪着你折腾一顿。”
“正要去。”
宿清焉带着母亲熬的姜汤,往绘云楼去。长街还是那样热闹,快中午,有各种小食的香气扑鼻。
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围住他。
“先生这几日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
“先生明日去学堂吗”
“先生,先生,你上次让我多练的字,我都练完啦”
宿清焉含笑温声,告诉他们自己最近有事,过几日才能去给他们上课。
“清焉”许二隔着老远,就朝宿清焉高扬手臂。
宿清焉走过去,含笑称一声“许二哥。”
“刚成亲舍不得出来支摊帮人写家书了”许二挤眼睛。
宿清焉含笑不语。
“中午吃了没”许二瞧着宿清焉表情就知道他没吃,他赶忙装包子,“拿着吃,别客气。”
“许二哥别忙,我不吃,一会儿就走。”
许二反应过来了,他凑到宿清焉面前,压低声音“小夫妻闹矛盾了
我跟你说啊,今天上午好些人议论着,说你们成亲没几天,那位就自己跑回来了,肯定闹矛盾了”
说着,许二朝绘云楼的方向看。
宿清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不自觉地放柔,他也不多解释,温声道“许二哥,我先过去了。”
“好好好”许二心领神会地点头,不再拉着人说话。
宿清焉提着姜汤走向绘云楼,他还没来得及叩门,侍卫从里面帮他开了门。
宿清焉迈步进去,在一楼没见到花影那几个侍女的身影,他也没多问,抬步上楼。
花影在二楼迎上他,将声音放轻“主子在楼上睡着。”
“她身体可还好”宿清焉问。
花影有些不高兴扶薇淋了雨,此刻宿清焉问起,她声音闷闷的“反正我们主子那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姑爷下次还是稳妥些吧,别今儿个走丢了明儿个被人劫了吧,害得我们主子跟着操心劳身”
宿清焉眸色微暗了一息。
蘸碧从楼上下来,隐约听见了花影后半截的话,她赶忙微笑着说“姑爷上去吧。”
“好。”宿清焉微微笑着,上楼去找扶薇。
蘸碧将花影拉到一旁去,低声说“咱们自己人知道你说话直,可在姑爷面前还是不要这样了。”
花影抱着胳膊冷笑“你还真当他是姑爷咱们主子早晚要走的,日后也会嫁个有能力有身份的勋贵,将来那位才是咱们真正的姑爷。”
蘸碧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花影这话,她默了默,说“我只知道咱们主子现在对姑爷很上心,以后回京时会不会带回去,也是未知数呀。”
花影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知扶薇睡着,宿清焉推门的动作很轻很轻,他悄声走进房间。晌午正是天色好的时候,窗前垂着厚厚的幔帐,使得屋内一片昏暗。
宿清焉朝床榻走,忽闻扶薇微弱的咳声,他脚步顿住,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别打扰扶薇休息。
扶薇早就睁开了眼睛,于灰暗中望着宿清焉的轮廓,见他要走,她轻唤“宿郎”
宿清焉快步朝床榻走进,奔向扶薇。他于扶薇面前弯腰,去瞧她的脸色。
“你”宿清焉面对扶薇不自觉将声线放得低浅,他想问她何必雨夜赶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我吵醒你了吗”
扶薇侧过脸轻咳,作势想起身,宿清焉赶忙将她扶坐起来。
“不睡了,把窗帘扯开吧。”
“好。”宿清焉暂时放开她,去拉开窗帘又支起支摘窗,初夏的暖光一下子涌进屋内,将所有的晦暗赶走。
扶薇打量着宿清焉,问“没受伤吧”
“没有,让你担心了。”宿清焉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伸手,去握扶薇搭在腿上的手。
他双手捧起扶薇的一只手,将其珍重地捧在双手掌心。
扶薇望向他,见他低着头,她望着他长长垂落的眼睫,
柔声“没事就好。”
宿清焉来时本想提议让扶薇暂时离开水竹县,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可是见了她虚弱的模样,他又开不了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责盘踞在他心口。
“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扶薇另一只手搭上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宿清焉抬起眼睛,含笑道“怕你着凉,母亲给你煮了姜汤。”
扶薇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拒绝“我不喝,一口都不喝。”
她可太讨厌姜的味道了。
在宿清焉开口前,她抢先再道“给我喝药都成,我不喝姜汤”
宿清焉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他轻笑一声,说“不喝就不喝,我又不会强灌你。”
他将扶薇的双手都捧在掌中,温柔望着她“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扶薇沉默了一息,才道“你又不是下人,没必要这样天天伺候我。”
宿清焉摇头“这是照顾。”
“有什么区别”扶薇不解。
“家人的照顾当然和下人的伺候不同。”宿清焉语气认真。
“家人”这个词在扶薇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她沉默地看着宿清焉好半晌,才淡声“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清淡些的吧。”
“好。”
宿清焉应完,却并没有立刻就走。
扶薇潋眸微转,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唇角轻轻浮出一丝柔笑,低语“舍不得放开我的手”
宿清焉微怔,下意识地松了手。
扶薇反手握住他的长指,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丝笑“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亲一亲再放开呀。”
“我去给你做饭了。”宿清焉将扶薇的手拿开,起身往外走。
扶薇看着宿清焉泛红的耳朵尖,眼尾唇角的笑意更浓。
花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扶薇脸上带笑的模样。她多看了一眼,才上前去禀话。
扶薇淋了雨受了寒身上不舒服,回到绘云楼沐浴之后立刻就睡下了,花影还没来得及向她禀告历高飞的事情。
“是过年那时候的事情了,有个路过水竹县的姑娘被历高飞盯上了,色胆包天要纳人回家当小妾。那个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找上平安镖局,把自己当镖物,让镖局将她护送到家中。”
“历高飞仍不死心在路上尾随,趁机要劫人。甚至有天夜里潜进客栈偷人,恰好那位姑娘在沐浴。宿流峥及时发现将人丢出房间,顺便将历高飞的一双眼珠子给挖了。”
扶薇这才明白了个大概,押镖就要对镖负责。不管押的镖是人还是物件。宿流峥也不算见义勇为,只是收钱办事罢了。
扶薇不评价宿流峥的所作所为,只是夸赞那个姑娘“人生地不熟,敢想出这么个主意,是个聪明的姑娘。”
“主子,您应该见过那姑娘。”花影也有些不确定扶薇对她有没有印象了,“林友平的孙女,以前赴过宫宴,您兴许有点印象。”
扶薇一下子就想起来,点头道“原来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扶薇又问“那历高飞什么来历胆子这么大和徐平贤是什么关系”
“和徐大人没有关系。而是徐大人的女婿胡遮看上了历高飞的妹妹,所以历高飞用着胡遮的人、仗着徐大人的势,肆意妄为。”
原来还是两层的狗仗人势。
扶薇的神色冷下去,冷笑一声,道“这个徐平贤,就算不知情,也是不查之罪。”
花影立刻请示“主子,需要将罪臣徐平贤押来治罪吗”
扶薇冷淡的眸子逐渐软下去,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软枕,悠悠道“暂时不要插手。”
她想让宿清焉来求她,他那样的人卑微央求的场景说不定吞吞吐吐红着脸,想想就觉得有趣。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她有办法,从而来求她呢
胸腹间忽又是一阵绞痛,扶薇偏过脸一阵阵咳。咳着咳着,竟是止不住,比以前凶重许多。
花影赶忙递上帕子,扶薇颤着手去接。
她弯着腰,用雪色的巾帕抵在唇前不停地咳着,断断续续的低咳声逐渐加重。
蘸碧在外面听见了,捧着温水小跑着进来。
“主子,要不要喝些水”
扶薇没功夫应声,她又咳了一阵,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痛。又咳了好一阵,扶薇终于慢慢止了咳,抬起头。
雪白的手帕上,落着点点血痕。
蘸碧看得心惊,捧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她哭了出来,哽声“主子,您要更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扶薇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血点子,便将帕子丢到一旁,去拿蘸碧手里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只有这无趣却温和的水才能稍微缓解她五脏六腑的疼痛,扶薇微眯着眼,去看窗外大好的日光。
人生啊,就该及时行乐。
宿清焉耗时比往常更久,精心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灵沼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做好午饭,宿清焉端去房中时,发现扶薇脸色比刚刚他离去前更差些。
扶薇不想吃,即使是宿清焉做的。
可是“不想吃”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我没力气吃。”
宿清焉让灵沼拿了个小桌子放在床榻上,不用扶薇下床,也不用她自己动手。他在她身边坐下,夹起一块豆腐喂过去“尝尝这个。”
扶薇闭着嘴巴,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去吃。
蘸碧和灵沼、花影悄声退了出去。
宿清焉将每样小菜喂给扶薇一口,然后问她“还想吃什么”
扶薇默不作声沉默了很久,转头看向宿清焉,闷声“你。”
宿清焉沉默了一息,夹起一块藕片,道“再吃一块这个吧。”
他递到扶薇唇边,扶薇不肯张嘴,蹙眉嗔目望着他。
宿清焉轻叹了一声,自己张了嘴,咬住白藕片的一边,俯身凑到扶薇面前
。
被他咬着的藕片轻碰扶薇的唇,带来一丝湿滑。扶薇弯眸v,这才张开嘴,咬住藕片的最外边,一点一点地往前吃去,直到碰上宿清焉的唇。
薄薄的一片藕承担不起这样的蜜意,从中断开。
宿清焉低下头,将半块藕片吃了,他看着小桌上的吃食,道“人不舒服的时候吃太多东西也不好,就吃这些吧,我撤下去了。”
他作势就要起身端走小桌。
扶薇赶忙拉住他手腕,抬眸瞪他“我还没吃饱呢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她抬手指去,将桌上的几道小菜指了个遍。
宿清焉回眸,对她笑。
望见他眼里的笑,扶薇瞪了他一眼。
宿清焉这才重新坐下来,继续喂扶薇吃。
扶薇吃东西很慢,大块的东西不入口,都要宿清焉弄成小块了再喂她。她将东西含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红色的唇瓣轻轻柔抿。
宿清焉看着她磨动的唇出神,后知后觉低下头时,他抿了下唇,悄悄去尝
唇上,还沾了一丝她留下的温柔。
扶薇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尖。
宿清焉疑惑抬眸望向她,问“怎么了”
扶薇眼里浮着笑,她凝望着宿清焉的眼睛,柔声慢语“宿郎想到什么了,耳朵尖都红了呢。”
宿清焉微怔,紧接着,他脸颊上也浮上一抹微红。他别开脸不去看扶薇,心下微乱。
扶薇欠身凑近他,低语“郎君又失礼了吗”
“我没有”宿清焉立刻反驳,与此同时下意识地去拽了一下腿上的长衫前摆。
他动作太突然,不小心碰倒了小桌上的一碗莲子粥。粘稠的莲子羹洒落,落了扶薇一袖。
宿清焉立刻变了脸色,瞬间起身,拿起帕子去擦扶薇的袖子。
幸好天气热,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已经用扇子扇到恰好的温,并不烫。
没烫到扶薇,宿清焉松了口气。
宿清焉将小桌撤下去,看见床榻也被弄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俯身去抱扶薇。
“我要把床褥换一床。”他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打横抱起扶薇。
扶薇却十分自然地攀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肩。
宿清焉感受着臂弯里的轻,垂眸看向怀里过分纤细的扶薇,心里有些涩涩的难受。
他将扶薇抱到窗前的藤椅里,将床褥换了一床,再去拿衣服想要给扶薇换时,却发现她偎在藤椅里睡着了。
午后暖融融的光照在她的脸颊,她皙白的肤色透着丝破碎的病弱。她浸在暖光里,似乎又随时都会随光而离。
宿清焉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扶薇时的惊艳。
他弯下腰,动作极其轻柔地抱起扶薇,将她抱回床榻,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换下弄脏的外衣。
一抬眸,见她还在沉睡,宿清焉静静凝望着她半晌,然后俯下身,将浅吻轻轻落
在她的手背。
扶薇并不知道,在那日她走向宿清焉的代书摊之前,在更早的以前,宿清焉就曾惊鸿一瞥地见过她。
接下来的日子,宿清焉每次都要去一趟平安镖局,和宋二商量着历高飞的事情,而余下的时间,他便匆匆赶到绘云楼,去陪扶薇。
帮她做饭,喂她吃饭、服药。也当她的腿,抱着她去窗前晒太阳、抱着她去二楼的书房读闲书。当她眼睛累了,就会偎在他腿上,让他念给她听。
甚至,帮她洗澡
扶薇坐在浴桶里的时候,也要宿清焉给她念话本打发时间。
宿清焉觉得如此甚好,要不然他真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放。
宿清焉读着读着,突然住了口。
“怎么不读了”扶薇身子往前轻,带起细柔的水声。
扶薇这是明知故问,故事到了男女主人公洞房花烛,接下来的篇幅,只合适一个人躲在角落不宜念出口。
“继续读嘛。”扶薇抬手,将手里的水珠儿朝宿清焉轻甩。
宿清焉有些无奈地抹去额头上溅到的一滴水珠儿,颇为头疼地说“你就不要难为我了。”
扶薇知道他是不肯读的。她也不逼他,而是懒声“我洗好了。”
她从水中站起身来,顿时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具湿漉的身体出现在宿清焉眼前,水痕沿着女子的婀娜,又快又慢地蜿蜒向下。
宿清焉将手里的书册放在一边,立刻站起身,拿着宽巾搭在扶薇的肩上,裹住她的上半身,然后才扶着她迈出浴桶。
他尽量心如止水地给扶薇擦拭身上的水痕,可是他刚刚才读了些不堪入目的字句,实在难以心静。
话本里洞房花烛的热闹,让宿清焉忍不住想起他与扶薇成亲的那一日。他与扶薇还没有圆房,不算礼成,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
宿清焉给扶薇擦拭的动作逐渐慢下去,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将搭在扶薇身上的巾帕拿开。
扶薇抬眸,望见宿清焉澄明的漆眸眼底渐深渐凝,她有了心照不宣的了然。
扶薇踮足,凑到宿清焉的唇边,将一个湿漉的浅吻落在宿清焉的脸颊。
“这七八日宿郎悉心照顾,我觉得好多了,明日想搬回你家去了。”
宿清焉回神,垂眸望向扶薇,他心里生出强烈的欲,想要立刻抬臂将扶薇锢在怀里,狠狠地亲吻她甚至占有她。可是理智占据上风,他怕她冷,立刻拿起巾帕快速给扶薇擦去身上的水,又帮她把衣裳穿好。
这一天傍晚,宿清焉觉得头疼,像有什么预感指引着他让他提前了离开了绘云楼。
第二天,宿清焉回家的时候,被宋能靠一脸喜色的拦住他。
“清焉哥,事情暂时解决了”
宿清焉又惊又喜,跟着宋能靠去了宋家,这才知道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黜陟使还没有到,事情必然不是从他那边解决的。
宋二看见宿清焉一脸茫
然地进来,他心情有些复杂。跟“失忆”的当事人解释他干了什么,实在有些奇怪。可宿清焉最近一直关注着历高飞的事情,又不可能不向他解释。
宋二三言两语你弟弟昨天晚上带着他另外一个师父,直接去了知州徐大人府上。事情具体经过我们是不知晓,反正最后徐大人惩治了胡遮。至于历高飞,已经被乱棍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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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清焉又意外又恍然。
他和弟弟自小跟着宋二叔习武,可弟弟比他多一个师父。听闻弟弟的另外一个师父曾经在朝为官后来解甲归隐,成了个行踪不定的神秘剑客。
若是那位曾为官的神秘剑客解决了这事,倒也有可能。
宿清焉从思绪里回过神,温声带笑“事情解决了就好,也可以放心了。”
可因为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宿清焉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是真解决了,还是暂时他隐隐觉得这事日后很可能还有后患。
若是能见到弟弟,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好了
宋二看出宿清焉的担忧,主动说“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候,还是要留后手。”
宿清焉颔首。他又留在宋家和宋二商议了些事情,快傍晚才回家。
当他推开院门,愕然发现扶薇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欣赏晚霞。
扶薇抬眸,对他嫣然一笑。她纤手轻抬去指“瞧,多美呀。”
宿清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烧到荼蘼的橘色晚霞。
扶薇今日亦穿了身橘色的罩纱裙,轻薄的纱裙覆在她的身上,随风轻轻地浮动,抚过她的肌肤。
宿清焉的目光重新落回扶薇的身上。那些天神鬼斧神工造出的晚霞之美,不敌她半分。
他宁愿将目光多留在她身上。
看着扶薇如海浪翩浮的裙摆,他想成为这风,成为这纱。
扶薇回来,梅姑很高兴,亲自下厨多做了好几道拿手好菜。
不过扶薇向来食量小,就算有心也吃不下多少。梅姑笑着问她最喜欢什么,下次继续给她做,并不劝她这一顿多吃。
这也是宿清焉母子的好相处的地方,他们并不会拿着“对你好”的名义劝扶薇做什么。这使得扶薇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晚上,扶薇先沐浴,宿清焉后去。
扶薇坐在窗下一边翻着话本,一边等着宿清焉。她习惯了宿清焉清隽疏柔的声线给她读书,如今不喜欢自己翻阅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宿清焉回来,许是最近身体好了些,心里生了些捉弄之意。
她轻轻推开浴室的门,想要走过去吓一吓他,去看宿清焉慌乱脸红的模样。
可是扶薇推开浴室的门,却见宿清焉已经洗完了,正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望着桌上的一支蜡烛走神。
“清焉”
宿清焉回过神,面无表情的脸浮现柔笑。
“在想什么”
宿清焉起身,“没什么,出去吧。”
扶薇
拉住他的手,不肯往外走。她抬眸望着他,带着嗔的语气问“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告诉我吗是因为历高飞的事情”
宿清焉反握住扶薇的手,宽慰的语气“这件事情让你担心了,不过眼下暂时已经解决了。”
扶薇有些意外,追问“怎么解决的”
“流峥办好的。”
扶薇不说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着宿清焉。
浴室里光线晦暗,她望过来的明若星月明璀。
宿清焉从有记忆起,心里就有个声音告诉他,要始终保持平和良善乐观向上,不能存在任何负面的情绪。
可是有时候,比如现在,他也会陷入低落的自责。
丝丝缕缕不重的自责纠缠着他,在不可控的边缘徘徊。
也不知道说宿清焉藏不住情绪,还是该说扶薇聪明。扶薇竟看懂了宿清焉的自责。
因为两次梅姑出事的时候,他都没有赶到吗
“宿郎,”扶薇低语,“你弟弟有他的本事,你有你的好。”
她凑到宿清焉耳畔,声若蛊惑“我更喜欢我的郎君的好。”
她将抚慰的吻落在宿清焉的唇角。
宿清焉是一个不该有负面情绪的人,那些浅薄的自责在扶薇的这一吻下,迅速逃离。
他下意识想要去抱扶薇,扶薇却挣开了他的手,回眸一笑,快步回了房。
宿清焉凝望着扶薇的背影片刻,他收回视线,将浴室快速收拾好,才回房。
扶薇慵懒地靠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个黑盒子。她取出一个鱼泡来,拿在手上把玩着。
宿清焉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脚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走到她身边。
“郎君,”扶薇抬头,一双无辜的眼眸望向宿清焉,“这个东西怎么用”
她唇角带着含蜜的温柔,望着宿清焉。眼里的无辜是真的,因她确实没有用过这东西。可无辜之下,又蕴了些愉悦的打趣。
宿清焉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的指轻动了一下。他喉结微动,才开口“你身体好些了是不是”
扶薇略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沉默让气氛变得更为焦灼,宿清焉甚至有些后悔问这一句。
扶薇眸中潋如春水“这段日子承蒙郎君伺照顾,已经好多了。”
宿清焉再往前迈出一步,腿紧贴着床沿,他伸手将扶薇的手握住,慢慢将她手心里把玩的鱼泡拿走。
“这个被你弄脏了,我们再换一个。”
踏出这最后一步,才是礼成,成为真正的夫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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