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祝明业和胡遮忍不下好奇,走到窗外,探头往里觑。只一眼,祝明业“啧”了一声,面露嫌弃。
胡遮眼珠子转了转,帮祝明业开口“旁人送心上人礼物都是送金银珠宝,你这人倒是有趣,拿木梳子当礼物。嘶若是金梳银梳玉石梳便罢了,居然还是个木头的不过呢听闻送礼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你送梳子也合适。”
扶薇听得不悦,她刚要开口,宿清焉却先一步淡然开口。
“兄台误会了,不过是给内人置办些日用品,谈不上送礼。”宿清焉声线是一惯的温和。
宿清焉本就没把这柄梳子当成礼物,不过是扶薇没回家之前的应急罢了。
“内人”这个称呼可真够戳心窝的,祝明业瞪了胡遮一眼。
胡遮一噎,顿时里外不是人。
“不过兄台所言正是。”宿清焉正色道,“所谓礼轻情意重,就算是赠人之礼,只要寄托真心真意,不该因金钱价值几何而分二六九等。更何况这世间万物除了人赋予的标价,都有价值,不该只以金钱相衡。”
胡遮听着宿清焉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他心里自然是不赞同。他嘴角抽了抽,干笑道一声“也对。”实在他在心里骂了声“书呆子”。
扶薇抬了抬眼,冷声“你们挡光了。”
祝明业几乎是本能地向一边退,动作之快仿佛履行主子命令的奴才。胡遮看在眼里心中微微诧异,他朝着一侧避开的同时,在心里感慨看来祝大人确实对这位佳人情根深种。
纵使胡遮也对窗内美人垂涎不已,可他分得清事情大小,若能安抚了祝大人,让一个美人又何妨
扶薇神情冷淡地瞥向祝明业,道“下午过来一趟。”
祝明业眼睛一亮,立刻高兴地应声“是好”
扶薇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花影,送客。”
祝明业立刻说“不用送不用送,那我就先走了,下午再过来看您。”
祝明业说话时几乎弯着腰,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扶薇一眼,才转身往外走。
胡遮亦是多看了扶薇两眼,才跟着祝明业走出葳蕤堂。
胡遮主动开口“祝大人,今日天气不错,不若我们去回春楼小酌回春楼的酒是江南一绝啊”
“天气不错”祝明业抬起脸,恰好一滴雨珠儿掉进他眼睛里。
胡遮轻咳一声,赶忙解释“祝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来了江南,自然不能错过江南的烟雨。”
祝明业沉默不语。
胡遮悄悄打量了一下祝明业的神色,笑道“胡某知道祝大人心中所愿。原还不解,今日见了,却是国色天香,难怪让祝大人念念不忘记挂在心上。”
顿了顿,胡遮接着说“胡某有办法能帮祝大人得偿所愿。”
祝明业瞥了他一眼,冷声警告“你若非嫌命长,就不要动她。”
“不不,”胡遮赶忙说,“祝大人说笑了。胡某怎么敢伤大人心上人的一根汗毛”
祝明业这才正色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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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遮眯着小黑眼笑得谄媚“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必让大人此番下江南不虚此行”
“记住了,不要伤她分毫。”祝明业警告一句,收回视线。他绝对不舍得扶薇受到一丁点伤害,若胡遮真的有法子,他又何乐而不为。
葳蕤堂内,扶薇正拿着绿檀木梳子把玩。她转眸望向宿清焉,见他正在修剪花架上的一盆花。纵不是自己家,可看着根末枯萎了几片叶子,宿清焉仍是拿了剪子专注修剪起来。
想起这两日猫二狗四对宿清焉的挖苦,扶薇望着宿清焉颀长的背影,问“其实很久前就想问郎君,你缺钱吗”
扶薇不大愿意和宿清焉提到金钱。相比于扶薇的富,宿清焉的清贫实在太明显。可是事关金钱的话题,不太好轻易提起,有些敏感。
“不缺。”宿清焉没有犹豫便回答,且语气也是一惯的温和有礼。
扶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宿清焉将最后一片枯叶剪掉,放下剪子,转身走到另一边的洗手架仔细洗净手上沾的一点泥土。
他说“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于我而言是不缺。可若说与旁人比较,确实是穷人。”
他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净手上的水痕,朝扶薇走过去。他对扶薇微笑着,道“薇薇,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避讳什么。可我真的只觉得钱财乃身外之外,并不在意,更不曾因为身无千金而卑苦。”
他说的那样坦然与认真。这倒是让扶薇的欲言又止显得有些多余。扶薇甚至觉得自己被衬得有些狭隘了。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再望着扶薇的眼睛认真道“薇薇,有些话由我说来显得恬不知耻。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是富商女还是天神仙子,你都只是我的妻。”
“别只说我的好呀。”扶薇笑,“不管我是沾花惹草放还是蛇蝎心肠的恶人,也都是你的妻”
“不许这样说自己。”宿清焉先这样反驳了一句,才道“不管你是谁是怎样的人,都是我的妻。”
他会做一个合格的夫壻,对待自己的妻子真心真情。
扶薇近距离望着这双干净的眼睛。若是以前,她必是又要在心里笑宿清焉的天真。可是这一回,她心里竟没有这样的想法,反而生出一丝珍惜之意。
这般摒却所有旁物的相待,人生能遇几何。
扶薇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吃饱穿暖就够了郎君就没有别的欲望”
宿清焉摇摇头。他向来喜怒皆不强烈,无所欲亦无所求。
扶薇更凑近他一些,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吐气如兰“郎君对我也没有欲”
宿清焉微怔,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无奈带笑地低语“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扶薇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转过来。
宿清焉摇
摇头,不肯说。
“说嘛,不说就是骗人。”扶薇很是喜欢宿清焉这般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轰隆隆的一声惊雷,一下子打破了屋内缱绻的夫妻柔情。
宿清焉站起身去关窗户,回过身,见扶薇褪下了一双鞋子,踩着藤椅前边,抱膝垂眸。
“是冷吗”突然暂住知州府上没带衣物,宿清焉便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披在扶薇的身上。
扶薇望着手里捏着的绿檀木梳子好久,低声自语般“其实所有梳子用起来都差不多。”
宿清焉隐隐猜到了什么,问“绿檀木的梳子,有别的意义”
扶薇“唔”了一声,声线陷入沉思般呢喃,“隐隐记得母亲梳妆台上放着的,是这样的梳子。”
宿清焉恍然。他想要安慰,可是扶薇低落的情绪仿佛只是一瞬间,扶薇重新笑起来,歪着头枕在自己的膝上,望着宿清焉,问“还没有问过你,你父亲呢不在了吗”
“灾荒,逃难的时候死在路上了。”宿清焉平静道。
扶薇说“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那么小好像不该有记忆,可我记得母亲,记得她弯着眼睛对我笑的样子。你呢你父亲什么时候去的,你还记得他吗”
“我和弟弟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了。”
扶薇点点头,道“那你母亲独自抚养你们长大,真的很辛苦。”
她还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以回忆,而宿清焉却是连可以回忆的片段都没有。
外面接二连二的惊雷,继而瓢泼大雨。雷声雨声交叠着,嘈杂里又是另一种祥和。
屋内两个人没有再交谈,闲心听雨。
扶薇倦了,踩在藤椅上的一双脚拿下来,动作自然地搭在宿清焉的腿上。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见宿清焉小心翼翼将她抱上床榻。她于半睡半醒间勾住宿清焉的脖子,带着丝眷恋。
宿清焉轻握她的手,声音也放轻“薇薇先松开,我整理好被子就陪你。”
他将扶薇的手轻轻拿开,帮她身子里侧的被子掖好,才轻声上了榻,陪在她身侧。
下午,扶薇见祝明业的时候,宿清焉避开了。
宿清焉前脚出了门,扶薇脸上的柔和下一刻便散去,她抬眸瞥向祝明业,明明她坐他站,她望着祝明业的目光却仿若居高临下的睥睨。
“祝大人这次江南之行可有什么收获”扶薇问话。
“地方官员爱民廉政,都是殿下之功”
扶薇气笑了,声音愈冷“祝大人想清楚再回话。”
祝明业后脊一凛,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肃然道“当然也有几个地方官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臣暗中一直在派人收集罪证。只是地方官员大多官官相护,想要搜集证据并非易事。”
扶薇面无表情地睥着他。
祝明业头皮发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臣明显上与当地官员结交往来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暗中的调查才能进行得更顺利臣万不敢忘肩上之责”
扶薇还是沉默。好半晌,她才道“那就等祝大人的好消息了。”
祝明业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起来吧。”
祝明业心仪扶薇多年,可同时也绝不敢忘君臣有别。他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询问“殿下,臣知道您来江南散心,早晚都会回京对不对”
早晚都会甩了那个穷书生,对不对
扶薇瞥了他一眼,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
一个府里的丫鬟小跑着从院外进来,立在门口,焦急禀话“祝大人,出事了”
祝明业气这丫鬟打扰他与扶薇相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大惊小怪”
“那位宿公子唐突了府里的姑娘,那姑娘如今要死要活”
祝明业一愣,眼前立刻浮现胡遮贼眉鼠眼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回头去看扶薇。
扶薇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刚好雨停了,咱们去瞧瞧热闹也不错。”
一场被安排好的捉奸在床正在上演。胡遮在幕后运筹帷幄,只等祝明业带着扶薇赶到,撞破那个虚伪书生的色相
这还不是轻轻松松拆散他们两个到时候只要祝明业稍加安慰趁虚而入,美人还不乖乖投怀送抱
一路上,祝明业心里直打鼓。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胡遮干了什么,可若万一是胡遮动了手脚欺瞒长公主,和欺君之罪有何区别
他偷偷去看扶薇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步履也悠闲。好似当真只是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戏。祝明业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长公主那对个书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可从来不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甚至可以用狠心绝情来形容她
不长的路,祝明业感觉走了很久。他心里又有顾虑,又有期盼。
快走到地方,扶薇丝毫不怀疑宿清焉的人品,只是好奇宿清焉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她想象了一下宿清焉皱眉犯难的表情,竟是想笑。
看见祝明业和扶薇走来,胡遮装作刚赶到,从另一条路走来,他唉声叹气“居然发生这种事儿了,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后花园的柴房安安静静的,房门紧闭。
胡遮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刚想去撞门,房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
轰的一声响,柴房的木门轰然倒地,掀起灰尘。
宿清焉立在门口,清隽的一张面庞此刻皱着眉,向来干净的目光里浮着丝淡淡的愠。
隔着扬起的灰尘,宿清焉抬起眼睛,望向扶薇。
扶薇亦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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