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扶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给他一巴掌。可是看着宿流峥亮起来的眼睛,扶薇的手僵在那里。
真是打也打不下去,放又放得不甘心。
扶薇拂袖摔放下手,侧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不打了”宿流峥笑,“那你选好了没”
扶薇深深吸了口气。
天下两条腿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是他成了新帝扶薇连一声令下让人把他给绑了都再也做不到了。
她无奈蹙眉看他,问“就不能有第三选项宿流峥,我是麻袋吗你要扛着我”
“哦。”宿流峥点头,“是要抱着”
他朝扶薇伸出双手,扶薇没理他,但是也没再拒绝。宿流峥将扶薇抱起来,抱在怀里掂了掂,道“好轻。”
扶薇没接话。她将手搭在宿流峥的肩上,依偎靠着他的肩。
她以为自己这是被迫,可当被宿流峥抱在怀里的时候,熟悉的感觉让她身子微僵,紧接着整个心一瞬间卧在一汪静谧之中。
她对这个身体是那么熟悉。
同一个身体啊。
扶薇近距离望着宿流峥。她由着宿流峥抱着她穿过一座座军帐,她慢慢垂下眼睛,安静地偎着他。
花影掀开帐帘,宿流峥弯腰将扶薇抱进帐中,把她放在床上。军营里的床很简陋,又窄又低,还很硬,幸好被蘸碧多铺了几层褥子。
扶薇坐在军床上,宿流峥没坐,他在扶薇面前蹲着,歪着头看她,问“你就不能告诉我那天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他心口又闷又痛,想要求一个答案。
“告诉你我玩够了,伤了你的心。”扶薇声音冷淡,“陛下,我这样没心没肺喜欢玩弄感情的坏女人,实在不值得陛下多费心。登基大典在即,还望陛下早日归京。至于我,希望陛下高抬贵手,就在这里别过吧。”
扶薇已经不想再回宫中,她不想再当长公主,也不想再忧心那么多事情,她只想寻一山水僻静处,开始崭新的人生篇章。
“你当我傻啊。”宿流峥嗤笑,“你明明那么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扶薇瞪他。
“另一个我。”
扶薇默了默,再否认“别那么厚脸皮,我寻乐子罢了不管是哪个你,我都不喜欢那天很多人在场,你随便抓个人审问就知道我说过什么了”
“你说了些狠话,然后另外一个我信了”宿流峥嘶了一声,“我不会那么傻吧”
“你就是很喜欢我,因为要去和亲所以说了狠心话”
扶薇张了张嘴,语塞了半晌,闷声“不要自作多情”
她气恼地转过脸去。
宿流峥蹲麻了腿,他站起身来,问“你想和我断了”
“正是此意,请陛下成全”
宿流峥弯下腰,双手捧着扶薇的脸,将她的脸
转过来看着他。四目相对,宿流峥对扶薇无声摆口型“做梦。”
宿流峥嬉皮笑脸一笑,又瞬间收起笑冷了脸。他低头睥着扶薇,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还有一件事,我不喜欢你求人。”
“求我也不行。”
松开扶薇的脸之前,宿流峥用指背在扶薇的脸颊上抚了抚。
他重新换上轻松的语气,道“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坏处,整天都要忙这个忙那个。”
宿流峥烦躁地皱了皱眉,说“我出去了,晚上会回来陪你睡觉的。”
扶薇看着宿流峥转身往外走,抓起窄床床头的枕头朝他砸过去。枕头砸在宿流峥的背上。宿流峥也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蘸碧和灵沼从外面进来,一个迎上扶薇,一个去捡地上的枕头。
蘸碧细细打量着扶薇的脸色,不知道说什么好。灵沼先开口,小声地说“殿下,日后怎么办呀”
扶薇看见她们两个皆是有些彷徨的样子。明明她自己心里也没个主意,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要拿出主子的架势来,说“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灵沼笑起来,甜声“那还是让秋火和花影顶着吧,他们两个在咱们几个之中长得最高”
扶薇被她逗乐了。蘸碧也弯了唇。
扶薇问“段斐怎么样了被宿流峥用刑了还是砍了胳膊腿的”
蘸碧和灵沼对视了一眼。蘸碧才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没有用刑,只是在他的脸上刻了两个字。”
灵沼在一旁小声补充“混蛋”
扶薇扶额。
片刻之后,扶薇再问“梅姑同行吗”
蘸碧点头,道“刚刚忙着忘了说,殿下您睡着的时候,她曾过来一趟,知道您睡着也没进来打扰,便走了。”
扶薇略沉吟,让蘸碧引路,带她去见梅姑。
梅姑一个人在军帐中,坐在窄床上,低头缝一件衣裳。
“好些了”梅姑对扶薇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穿针。
扶薇迈进帐中望见她,俯身行礼“参见太后。”
梅姑穿针的动作顿了顿,眉宇间浮现几许嫌恶。她说“若你不愿意唤我母亲,喊我梅姑就行。”
扶薇诧异地望向她。
“过来坐吧。”梅姑重新对她和善地笑起来。
扶薇走过去,在梅姑身边坐下,看向她手里正在缝的衣裳。
“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吧”梅姑问。
“已经听陛下说过那件事了。”
“那件事”梅姑道,“不过也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天你走之后,他昏迷了一个月,日日喊着你的名字。”
梅姑叹了口气,轻声道“喊的是薇薇。只清焉这样喊你。那大概是清焉最后的弥留时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不需要我了。”
不被需要,不必存在。
扶薇心里发
堵,她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清焉和流峥的事情,又因为一直隐瞒而心存愧疚。可没想到到了最后,是你治好了流峥的病,让他从那场分裂的冗长梦境里醒过来。”
扶薇明明对于宿清焉的彻底消亡痛彻心扉,偏偏还要说“流峥总要醒过来的。这样挺好的”
梅姑看向扶薇,抬手覆在扶薇的手背上,感慨道“虽然清焉即是流峥,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仿佛清焉还在我身边。”
扶薇心里难受,不想再谈论宿清焉,谈论那场瑰丽的梦。她转移了话题“也许不该问,可我还是好奇您为什么要带着两位皇子离开宫中”
“我这次离宫前去见太上皇,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恒梅宫中。现在想来那宫殿的名字也是因为您。若我没记错,太上皇六宫空悬,只一位端静皇后。甚至端静皇后出事之后的二十余年,后宫亦再无进人。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在太上皇突发恶疾之后无人继位,只能从宗族里挑选段斐继任。”
军帐内一片安静。
扶薇打破沉默“是我多嘴冒昧了。”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真的,没有别的隐情。他待我确实很好。可是”梅姑落寞地笑笑,“我嫁过两次,直到今日也只承认第一次成亲的人是我的夫君,我只有顾琳一个夫君。”
“可是”扶薇不明白。
“他是皇帝啊。”梅姑打断扶薇的话。
皇帝的身份和权势扶薇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就当我铁石心肠,我心中没有的人,就算他把月亮摘下来给我,他也进不到我的心里。”
梅姑说得坚决。
扶薇迟疑了片刻,才问“那顾琳呢”
“死了。”梅姑叹息,“皇后在宫外怎么可以还有个夫君呢他必然是要死的。”
可段琮之明明答应过她放过顾琳。
这个骗子。
甚至,段琮之和顾琳年少相交,金兰之义。
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般。
顾家上上下下,除了当年在外的顾琅,连主带仆,百余人,一夜之间丧命。
就算段琮之将凤冠捧给她,让她独宠六宫。就算段琮之为她花尽心思百依百顺。梅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宠爱被九五之尊捧给她,她也不稀罕。
待在段琮之身边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当然要逃。
“我不后悔逃走,但是我无数次后悔带走清焉。”梅姑声线哽咽,“他生来就是太子。若非我带走他,他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甚至如今已经成为天下之主。可我带走了他,害死了他”
这些话闷在梅姑的心里,闷得整颗心都在痛。
扶薇见梅姑落了泪,递上帕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
“清焉很乖的。”梅姑又哭又笑,“他们兄弟两个自小就不一样,流峥爱哭爱闹,清焉却很
少哭。我走的那天,他却头一次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只要我把他放下,他就会哭,把他抱起来他立刻就不哭了”
梅姑满腔自责。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满月。听说刚刚生完孩子,母爱会让人变蠢。”梅姑苦笑,“我真蠢。我应该更狠心些,执意留下清焉。甚至流峥也不该带走。”
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梅姑无数次地后悔逃走的时候将两个儿子带走。尤其是在宿清焉出事之后,她心里的自责更是难以排解。
扶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梅姑。她设身处地地去想若自己是梅姑会怎么做她必然也是要逃走的,可她应该不会带走两个孩子。
不过她没有孩子,她没当过母亲,并不清楚母亲跟孩子的感情,不敢妄下定论。
扶薇安慰“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梅姑点点头,赞同“所以我害死了清焉,不能再害流峥。让他回家去,回他父亲身边,让最好的大夫去医治他。”
医治扶薇有些疑惑医治什么宿流峥不是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扶薇还没来得及询问,宿流峥掀开帘子大步迈进来。
梅姑侧过脸去,动作飞快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宿流峥已经在帐外听了许久。
他走到梅姑面前,神情不愉“我问你过去的往事,你只字不提,为什么全讲给她听”
扶薇抬眼看他,断然没想到这傻子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扶薇顿时觉得无语。
梅姑随口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她怎么说呢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梅姑不愿意对儿子说他父亲的坏话。
宿流峥蹲下来,盯着母亲哭红的眼睛,道“你恨他那我帮你杀了他解气”
“谁杀谁”梅姑心惊肉跳,“那个人是你父亲”
宿流峥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反问“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杀”
梅姑半张着嘴,呆怔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薇望了宿流峥一眼,转过脸对梅姑说“他的意思是,在他心里您比他父亲重要得多。所以您不用自责,他没觉得跟您走后这些年过得不好。”
宿流峥歪着头,眸色莫名地盯着扶薇。
梅姑看看扶薇,再看看宿流峥,眉头却仍旧是皱着的。那些心中的郁结,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排解错了就是错了,安慰不过是徒劳。
晚上,扶薇才明白梅姑所说的要给宿流峥找最好的大夫是什么意思。
宿流峥蜷缩在窄床上,痛苦地抱着头。他头痛欲裂,疼得龇牙咧嘴。
扶薇站在一旁,蹙眉看着,也不知道能帮他什么。
后来宿流峥不头疼了,四仰八叉无力地躺在窄床上。
扶薇瞧着他神色,知他头疾缓解,她说“陛下想在这歇着,那我去隔壁帐中。”
宿流峥斜着眼睛看她。
扶薇转身,宿流峥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扶薇拽上床,让她趴在他身上。
扶薇挣扎着想起来,宿流峥双臂抱着她的腰身,不松手。
扶薇只好道“这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的。”
“反正你现在瘦成了纸片,睡我身上给我当被子。”宿流峥闭上眼睛。
扶薇抬眼看向宿流峥,见他脸色苍白,是头痛后的虚弱乏力。扶薇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没再说话,也没有拒绝,枕在他的怀里。
躺在宿流峥身上并不舒服,扶薇过去好久才慢慢睡着。她刚睡着又被宿流峥的呓语吵醒。
“宿流峥”扶薇挣了挣,想要起身。可是宿流峥即使睡着了,也紧紧地禁锢着她。
扶薇无奈地瞧向他。
不知宿流峥又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双唇轻动着喃喃自语。扶薇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扶薇一阵恍惚。
她突然想起来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
因为,宿清焉的存在本来就是宿流峥的一场美梦。
腰间的力道让扶薇回过神,她抬眸望去,见宿流峥已经醒了,正在扒她身上的衣裳。
扶薇急了,立刻一边去摁宿流峥的手,一边压低声音说“宿流峥你别胡闹这里的军帐,帐篷挨得近,外面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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