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
刘据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又拿出竹简开始写写画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嘴。
在整理香皂等物的时候,他还发现了点东西,用处更大,意义更重,可惜信息太少了。因此刘据很是苦恼。
这是写啥呢,这么痛苦面具
认出几个字,大概跟农具相关。这孩子终于想起农具了。古代是农业社会啊,以农为本。就算没有良种,改进生产工具也有利于提高生产力啊。结果他搞了一溜的军器,连玻璃都弄出来了,就是没搞农具。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穿进去摇醒他。
刘据嘴角抽了抽。
他能不知道大汉以农为本,农业最重他能不晓得农器重于玻璃
他为什么没做,是他不想吗是他不能
你们有本事说,有本事给点资料啊。脑子里的“天梯”那么高,他都爬一年多了,杂七杂八一大堆,可跟农器相关的总共都没几句话,有个毛用
想想就气人。刘据痛苦面具更甚。
啧,这娃不会是不懂农具吧,写半天了也没写出个所以然来。我的天哪,你那么多东西都能做出来,不懂农具这么偏科的吗
刘据
他郁闷放下笔,将丰禾招过来“我让各地搜寻匠艺出众人才的谕令也下达几个月了,可有什么动静”
“未曾听闻有地方上报。殿下莫急,再等一等,我大汉疆土辽阔,搜寻人才之事不易,总需要时间的。”
刘据蹙眉,闷闷不乐。
哎,古代交通、通讯都不便,寻人还得全靠人力搜索,确实慢。这点没办法。光是诏令下达全国就很耗时了。然后还要在茫茫人海中宛如无从苍蝇地找,没有精确目标,甚至没有确定方向。如果知道谁能行,姓甚名谁,户籍何方,那就简单了。
明确目标汉武帝时期有什么比较出名的农学家吗我记得好像有个代田法,似乎就是汉武朝谁提出来的,据说直接将当时的农业产量增加了四分之一。这人叫什么来着
对,代田法,中学历史学过的。但名字恕我学渣,我也忘了。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老六。赵过啊赵过这么不出名的吗,一个个全都记不住。人家不只提出代田法,还发明了耧车。不过我记得他好像是武帝朝末年人物。算算时间,这会儿也不知道出生了没有。就算出生了,怕不还是个孩子吧。
聚精会神看着弹幕,正准备写下来让人去按名索骥的刘据
那你们说个屁啊我要个孩子有卵用
不过还是得记下来,至少十几年后说不定就有用了。他可以等
但也不能光靠等,谁说除了赵过,他大汉就没其他能人了
刘据决定,弹幕靠不住,那就靠自己。他苦思冥想,觉得既然地方官员一时找不到,那就想办法让对方自己出现。
刘据眼珠一转,
决定要搞就搞个大的。
次日。长安各城门以及陵邑各集市街道处均贴满告示,街头巷尾更有闲人敲锣打鼓字字复述、广而告之,说与不识字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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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思想就一个,太子举办匠艺大赛,邀请天下精通此道者前来长安比试。
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工艺精湛者可,想法新奇者亦可。
比赛分为两部分,初赛和复赛。
初赛只需每人递交一份作品,作品形式随意。
太子会让旗下属官对所有作品进行检阅,从制作精细度、完成度与设计巧妙性、实用性等两个方面来进行打分。及格者进入下一轮复赛。
复赛由太子出题,进行为期七天的设计制作。
并且太子决定在太子官署之下设格物司,复赛表现优异者可获得金银赏赐,若其愿意,还可进入格物司任职,为太子效力,每月领取定额俸禄。
优异者人数不限,除此外,还将选出前三名,另外赐予一份荣誉,可向太子求一件事。
此事当然不能随便提,但只需不过分,不犯大汉律例,不违侠义之道,太子都能应允。
这番宣传声势浩大,从长安到地方,告示满墙,锣鼓遍地,消息很快就传遍朝野,引来关注者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长陵邑。公输府。
一灯如豆,案上放着让人誊抄的告示,案前公输大郎沉思半晌终于站起身出门,走到公输兴书房敲响门扉。
进入房内,公输兴静坐上首,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晚一些,看来你思虑了许久。”
公输大郎一顿,这才发现公输兴案上并无竹简亦无其他,唯有一壶清茶,显然他并非在处理事务,亦非翻阅书籍查找资料,而是特意在等他。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公输大郎恭敬行礼“叔父。”
公输兴抬眸“可想清楚了”
“是,想清楚了。侄儿打算参加太子举办的匠艺大赛。”
公输兴没说允或不允,只问“你可知太子举办此次大赛的目的,又可知太子想要选拔怎样的人才”
“约莫猜到几分。殿下这一两年做出许多新事物,数月前被立为太子之初下达的第一道谕令便是命各地州府郡国搜罗匠艺出众之人。
“若说擅精雕细琢、技艺高超者,天下虽不多,却也有一些的,但侄儿想太子真正想要的,或者说他更看重的非是工艺,而是设计与创新。
“否则也不会在告示中特意写明这点,并强调实用性。”
公输兴点头“不错。技艺再精细,哪怕将寻常之物做得栩栩如生,宛若实体,终归是小道。
“如何擅于思索,将创新与实用结合,使之于国有用于民有用才是大道。
“我们公输家子弟从会拿碗筷时便拿墨斗,要说手上功夫,少有人比得过。然巧思看的是天资,与家学渊源关系不大,有时甚至只在于瞬间的灵光一
闪,强求不来。”
公输大郎如何不懂他的言外之音“叔父是想告诉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论我们技艺有多精湛,都未必能拔得头筹,胜过他人,不可自视甚高,自傲自负,看轻对手,不论对手是谁。”
“你能明白这点,叔父便放心了。”听他这般说,公输兴心中甚慰,“若二郎有你一半让我省心”
后面的话没说,化为一声叹气。
就在一个时辰前,公输二郎也来过书房,同样是说想参加匠艺大赛。然而那态度那语气,将眼高于顶四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仿佛只需他参加,不说第一,前三必有他的名字。
如此性子,公输兴怎能答应,气血上涌,将他大骂一顿赶了出去。
再看公输大郎,公输兴总算找到些许安慰,心气都平了许多。
“你们三兄弟,二郎性情骄纵,行事冲动;三郎”
公输兴顿了顿,说到这两个不成器的侄子很是恨铁不成钢。
公输大郎宽慰道“二弟尚且年少,难免有些轻狂,等他长大懂事便好了。至于三弟三弟是聪慧的。”
“他是有些小聪明不假,但这些小聪明若用在正途才是福,用偏就成了祸。”输兴摇头,一阵哀叹,看向大郎,“好在还有你。你最是沉稳,也最让我放心。公输家的未来还得靠你。”
公输兴语气感慨,饱含期望,公输大郎不自觉挺直脊背,只觉得背负的责任更重了。
公输家没落至今,子弟凋零。父辈中唯有叔父尚有几分成就,而这一辈中亦唯有他们三兄弟略有天分,其余人资质皆是平平。
叔父年岁渐大,总要退的。若无人顶上去,公输家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公输大郎下意识握紧双拳,暗下决心,不能懈怠。
察觉他的紧绷,公输兴言道“成败重要,但心性更重要。只需拼尽全力,便是输了也无妨。
“叔父对你确实抱有期望,却不想你为这份期望所困。记住,并不是身为鲁班后人便一定能有鲁班之姿。即便无法重现先祖荣光,也不必苛责自己。
“公输子弟这个名头于你而言应当是荣耀,而非枷锁。倘若此事不成,没能入选太子门下也不要气馁。你还年轻,仍有机会。吸收教训,汲取经验,日后努力便是。
“叔父这个若卢令总还有点权柄,把你再弄进来不算难。所以只管尽力去拼,不必有后顾之忧,亦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至于现今若卢那边你手头剩余之事,也都不紧要,叔父帮你善后。”
公输大郎怔住,瞬间鼻子微酸,眼眶温热。
他强压下心头情绪,躬身行礼“多谢叔父。”
公输兴莞尔“回去吧。好好想想做个什么东西去报名参加初赛。你我都知,初赛不难。复赛太子亲自出的考题才是重中之重。但即便如此,初赛也需用心,不可随意。”
“侄儿明白。”大郎犹豫询问,“叔父可还有其他嘱咐”
公输兴想了想“确有一点,便是柏山。此次大赛殿下交由柏山负责,他原先是你们师弟,如今成为大赛考官,你需摆正心态。”
对于这点,大郎接受良好“侄儿知道。柏山有今日是他的机缘,这份机缘我们错过便得认。
“他为殿下效力一年有余,已在殿下心中占据一定地位。即便我在大赛中取得名次,恐也越不过他去。
“但我们是同门,他非是忘恩负义之徒,不会为难我。日后我们可以互帮互助,和谐共事。”
公输兴眸中笑意更深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清明,不过白嘱咐一句。”
当然大郎也有别的忧心,犹豫道“只是二弟三弟那边,叔父打算如何”
这俩也是想去的。公输兴蹙眉“老二那性子,我打算压一压他。至于老三,也等等吧。”
这是都不让去的意思了。
大郎有心想为弟弟说两句话,想到二郎的脾性,又素来不服柏山,恐他在大赛中同柏山闹起来,而三郎,与二郎关系太近,常在一起闯祸,终究闭了嘴。
长安外。冀州,某乡野。
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刚从田间劳作结束,扛着农具沿着田埂回家。途中遇上几位邻里,彼此相熟地打招呼。
“赵过,今日又忙这么晚”
赵过笑着点头“是。”
旁人又道“官府颁布的公告你听说了吗太子要办匠艺大赛,不拘身份地位,只需会的都可报名参与。
“我瞧你平日不是总喜欢坐在院子里捣鼓这些吗,还把家里的农具改来改去,你要不要去试试”
赵过连连摆手“哪有捣鼓,不过闲着没事瞎琢磨罢了。”
那人一嗤“还说没有,最近几个月,你天天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刨这刨那。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去试试呗。”
另有人扯了他一把“你别出馊主意,去长安不花钱吗,要真能被太子看入眼还好。可人家太子要的是技艺精湛的匠人,咱们呢,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哪懂这个。就算勉强做出来,也粗糙得很,贵人哪看得上眼,更别提太子了。”
先头那人不高兴“我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就是馊主意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行,指不定赵过就有这运道,能一飞冲天呢。赵过,你要真一飞冲天了,可别忘了咱们乡里乡亲。”
光听这话不觉如何,但那语气与表情可不像是“好心”提议,却也算不上恶意,纯粹嬉笑打趣,谁都没真当一回事,也不觉得他能成。
赵过不喜不怒,仍旧微笑着,没有回答,径直往家去。
身后众人议论着“也不知道这赵过咋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安安分分种地不好吗,偏他日日捣鼓,不是捣鼓农田,就是捣鼓农具。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捣鼓出什么名堂。何必呢。”
“我听说他最近拆了农具重做,还请铁匠新制了犁片,弄得奇奇怪怪的,花了不少钱呢。这要是买肉买面不知
能吃多少顿了。而且我瞅着那新作的农具,人家一个脚,他搞三个脚,莫非脚越多越好使,那怎么不搞他七八十个”
“农具好不好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脑子肯定不好使,不然当初也不会捡个孤女回家当媳妇,脸上伤疤吓人不说,还是个病秧子。好几年了,没给他生个孩子,家底都掏出来看病吃药了。”
“哎,这个赵过,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这头邻里们闲话着,那头赵过已经进入家门。
简陋的农家院舍,但收拾得十分干净,院中的桌椅摆放,陶土瓦罐都整整齐齐。门边放着一个农具,形状与众不同,三个脚,正是邻里口中新制的那把。
赵过经过时,忍不住摸了摸,将本来就不歪的农具又摆正了些。踏入屋内,便见一位双十左右的女子在摆饭,瞧见赵过,脸上瞬间浮现笑意“回来了。刚好饭菜煮熟,快来吃吧。”
“诶。”
赵过爽朗应了,与女子对面而坐,夫妻俩一同用食。饭是麦粥,菜是自家地里种的菘菜,但女子做得还算可口,二人吃得十分欢心,你夹给我,我夹给你。
饭食用完,赵过按住想要起身的女子“我来吧,你歇着。”
女子也不跟他抢,于是赵过端着碗筷出去洗了放进厨房,再回来便见女子正收拾包袱。赵过一愣“婉仪,你这是”
王婉仪轻笑“自然是为郎君整理行装,以便郎君远行长安。”
远行长安
赵过微微蹙眉“匠艺大赛之事你知道了”
“官府天天派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通知,村里都晓得,我怎会不知。我见郎君这几日总拿着三脚耧沉思,郎君可是想去试试”
赵过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试试吗,自然是想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做。赵过十分犹豫。
王婉仪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一袋银钱塞给他“郎君既想去便去,机会难得,错过这次未必还有下回。郎君,别让自己后悔。”
赵过非常惊讶“这么多钱这哪里来的你把首饰卖了”
王婉仪早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中算不得豪富,却也有些家底,后来遭了难,她死里逃生,家财尽去,但好歹留了些钗环首饰等东西在。
家中自新做了农具就没余钱了,这钱哪里来的,赵过一想便知,顿时急切起来“那是你家中唯一存留之物,是你仅剩的家底、最后的念想。
“你身体不好,日后还需看病买药。不到万不得以不能动。你同谁当的,我去赎回来。”
“郎君,赎回来得多花钱,不划算的。”
典当买卖,可不是你花多少当就能花多少赎。十当十三赎。确实不划算。
赵过反应过来这点,想到要白白耗费一笔银钱就肉疼,哪里舍得,只能将银钱推回来“那便存着,你日后买药用。”
王婉仪摇头“郎
君,机会难得,错过这次,未必还有下回。”
这道理赵过如何不懂呢。但他咬死不肯。
王婉仪轻叹“我知道郎君担心我的身体,恐现在用了这些银两,我日后病情厉害起来就没了着落。
“可郎君需知,事有轻重缓急。我现今身子还挺得住,暂且用不着,郎君却是急需。
“郎君也不必觉得这是我的东西,心中有所负累。夫妻一体,你的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更何况”
她偏头咳嗽了两声,笑道“郎君想一想,若你能成功,光是太子赏赐就不知是这些银钱的多少倍,还怕赚不回来吗再者,大赛前三还可向太子殿下提一要求呢。”
提一要求
赵过怔愣片刻,想到什么,满脸欣喜“对。若能进前三,可以请太子帮忙让宫中侍医给你看病。寻常医者治不好你,宫中侍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
转瞬又有些踌躇“只是前三天下能工巧匠何其多,我我如何夺得了前三。婉仪,你这么相信我,若我不能”
“那又如何”王婉仪打断他,“我信郎君,郎君便不信自己吗郎君不想出人头地,不想被人赏识,不想入太子门下
“村里人见识少,不懂郎君,常以郎君取笑。可我知道郎君与他们不同,与许多农家户都不同。他们碌碌一生,只求自身温饱。
“郎君却胸有沟壑,念着天下苍生。你一直在找能让农田增产之道,为此,不断尝试改良农具,又不断尝试改进耕作。
“但我们能力弱小,家中田亩不多,钱财紧缺,郎君许多想法受制于此,不得进展。若有太子支持,郎君岂非便利许多若郎君能成功,便是利国利民之大事。”
一番话说到赵过心坎里,这确实是他多年努力方向,也是他平生所愿。他神色肃穆,心中难掩向往。
“至于郎君担心此去未必入选,恐无功而返。在我看来,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知道。便是不成,郎君归来,咱们还如往常一样。你会耕地,我会织布。夫妻同心,总能把日子过好。”
王婉仪神态自若,眉目含笑,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赵过心中五味成杂,挣扎许久,颤抖着接过钱袋“好。我去,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
王婉仪神色闪动。
赵过眼睛却亮起来“你同我一起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若我能入前三,可以让侍医直接为你看诊。
“未进前三,只需表现突出,都可入格物司,每月领取俸禄,为太子效力。到时我们租个小屋舍居住,我努力些,总有机会给你求个恩典。
“即便我连格物司都进不了。长安毕竟是国都,聚集着天下各行翘楚,便是民间医者也比我们这要好,或许就能找到一个对你病情有用的。
“怪我,我早该这么办的。婉仪,我们一起去长安吧。”
长安
她的仇人就在长安。
王婉仪嘴唇紧抿,眼睫轻颤,双眸泛红,目光中透出愤恨,胸腔怒火焚烧,血液翻滚大约是牵动情绪太大,本就羸弱的身体越发不适起来,忍不住好一阵咳嗽轻喘。
赵过忙给她倒水顺背。王婉仪努力平复心绪,总算调整过来,抬头表情如常“无妨,郎君不必担心。
“郎君也瞧见了,我身子不争气,距离太子初赛报名截止日期只有一月,此去路途遥远。我如何长途跋涉陪郎君赶路”
见赵过张嘴还想再劝,王婉仪又道不如郎君先去,若郎君得入太子门下,再托人传信接我。
到时我也不必着急,有太子赏赐银钱,可购买仆婢伺候,添置衣物药食,一路慢行,不比这会儿跟着郎君风餐露宿要强”
听到这话,赵过无奈,只能歇了心思。
王婉仪嘴唇蠕动,犹豫数次,抓住赵过的手道“只是望郎君答应我一件事。太子承诺难得。郎君若真有幸能入前三,这个要求不可随便提。求什么,我们到时候再商量,可好”
赵过顿住“你不想求侍医”
王婉仪眼睫颤动了一瞬,没有回答是与否,反问道“若我说我心中有更想求之事,郎君可愿成全我”
“你想求什么什么东西能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赵过不理解,十分疑惑。
王婉仪似乎并不想多谈“郎君,如今你还未启程,大赛未曾开始,结果不定,说这个为时过早。不如等尘埃落定后,我们再谈,好不好”
虽然不知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但听她言语留存许多商谈空间与转圜余地,赵过也不愿同她争吵惹她不高兴,便没再坚持,点头应下来。
王婉仪松了口气。
赵过言道“那我这几日多砍点柴火给你备着,再去拜托几位族叔族婶,我不在的时候,让他们帮衬些。你若有何事也尽可去找他们,不必难为情。”
“不用了。我会照顾自己。时间有限,郎君快些启程吧,莫要耽误了日期。”
前头她说的赵过都应了,唯独这点不肯退让“不行,你一个女子在家,身体还不好。不将你安置妥当,我不放心。我这就去砍柴寻人,放心,浪费不了几日时间。”
说着就匆匆出门,王婉仪无奈,只能摇头失笑。
待赵过离去,笑容转瞬消失。她走到窗前,遥望长安方向,双手紧攒,神色冷肃。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
她是为何沦落到这个地步,容颜被毁,落下病痛。家人又因何丧命,家财如何被占,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因她的好姐妹
但对方如今已身居高位,贵不可言。她若要动,宛如蚍蜉撼树。
想要报仇,想将害对方绳之于法,简直痴人说梦。她本已认命。既然无望,那就让往事如烟,随风散去,就这么与赵过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好。
可偏偏太子在此时举办匠艺大赛,还给予前三每人一个承诺。
这是
个绝佳的机会,她忍不住重新燃起希望。
但这个机会赵过能帮她拿到吗就算拿到,她真的要用吗
就算用了,也未必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更可能
王婉仪内心挣扎,万分犹豫,最终闭上眼睛,两串泪珠落下。
长安。
谕令颁布后,刘据立即着手择选比赛场地,设置办事处。城内虽有官府衙门可用,但这等赛事必定人员混杂,都入得内城或被贼人钻空子。
考虑到内城权贵要员与皇亲众多,为了众人安全,刘据将地点安在城外,于东西二市附近大手笔买了处别院。
更是定下两月之期,以便外地参赛者能有时间赶赴京师。
虽说仍旧可能会有距离远,诏令传达延迟赶不及的。但他本就想好了,此为第一届大赛,若举办成功,日后还可设第二届,第三届。有才之人总有机会。
先有“琉璃街”,再有匠艺大赛”,消息一出,长安来往者众。有些是来参加比赛的,有些则是来凑热闹的。
转眼两月期限已至,今天是最后一日,亦是公开通过初赛,进入复赛名单之日。
后舍,陈列室。
近期收到的作品,除实在太差的,会让人领回去外,其余入选之作全都在此。
刘据背着手优哉游哉逛了一圈,发现不少好作品,做工精良,活灵活现。譬如展翅飞翔的雄鹰,又譬如如憨态可掬的猫咪等等。
可惜再是灵动也非刘据所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却也只是一丝,便匆匆走过,去往下一个。
唯有两件特别突出的,让其驻足半刻多钟。
其一乃景观,做的是瀑布流水。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水流从“山顶”一泻而下落入“深潭”,再从“深潭”底部暗中回流“山顶”,形成循环。
其二为木球,原始形态宛若球体,却是许多细长木块组成,上面有一按钮,按下按钮木球会自行变换形态,或飞鸟或游鱼或花朵等,竟有五六种之多。
刘据左看右看没看出二者究竟是何门道,手痒痒想上去拆解观察内里,但最终忍住了,毕竟这么好的作品,被他毁了可惜。
目光扫向作品旁边的木牌。木球木牌上刻着创作者的名字庄青舟。瀑布景观创作者名字公输庆。
公输
刘据下意识抬头看向柏山,柏山立刻会意,解释道“此乃臣之大师兄。”
哦,公输大郎啊。
这么一提醒,刘据猛然想起来,当初公输二郎与三郎似乎还同他自荐来着,那时大郎没跟着自荐,怎么如今大郎的作品在,二郎三郎呢
刘据转头询问“你二师兄三师兄叫什么名字”
“公输野,公输明。”
刘据环顾陈列室一周,此间作品他几乎都看完了,似乎没这两人。面上略带疑惑,不应该啊。
为了避免错失人才,他初赛的要求定的并不高,公输家
子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至于被刷下去吧
柏山觑着他的神情,约莫猜出几分他的想法,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总不好说,是公输师父不许吧。
殿下既没问,他还是别多嘴了。
刘据还真没问,并不是很在意,直接一挥手“走吧,外头肯定都候着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柏山躬身“诺。”
两人迈步来到前厅,门外已经围了好几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个个垫脚伸着脖子往里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怎么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我进了没有。”
“快看,来了来了。柏山少令出来了,还有太子殿下”
议论声骤然停止,众人齐齐行礼。
刘据抬手让大家平身,示意柏山开始。
柏山立刻让人将早就写好的绢帛名录张贴至外墙公示栏。
一见这动作,所有人同时往公示栏涌,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秩序紊乱。
柏山蹙眉大喝“安静。大家不必挤,入选名录除公示栏张贴外,本官手中还有一份。本官会唱念名字,念到名字者进入复赛,未念到名字者落选。落选者稍后可按登记信息取回自己的作品。”
说完,打开手中竹简。众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
每念一个名字,大家的心就漏跳一拍。随着一个个人名念出,有人激动雀跃,有人失望遗憾。
唯独公输庆十分淡定,一来他虽摸不准复赛,但对初赛还算胸有成竹;二来有柏山这曾关系在,柏山早同他说过初赛结果。
因而他可以笑看众人悲喜。
待名单念完,柏山收起竹简,公输庆也打算离开,忽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自身旁闪过,公输庆面色大变,冲过去想阻止他们,仍是迟了一步。
手刚抓到公输野,公输野已然大喊道“且慢,此处还有报名者。”
公输庆目光凌厉“你们想做什么,跟我回去”
公输明缩了缩脖子,躲到公输野身后。公输野却半点不怕“兄长没瞧见吗,我说我们要报名。”
“你忘了叔父怎么交待的”
“当然没忘,但兄长也别忘了太子谕令是怎么写的,无论身份地位,只需有此才能,只需有为国效力之心,就可报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加以阻拦,否则”
公输野嘴角勾起,鼻尖冷嗤,“兄长是想要殿下知道,你与叔父故意违抗太子谕令吗”
公输庆心神大骇,面色忽青忽白,眼见刘据目光扫视过来,他咬着牙,情急之下唯有道“报名截止,入选名单已出,你迟了。”
公输野没搭理他,只朝刘据一拜“殿下所定日期截止到今日,虽名单已出,但今日还未结束,殿下并未说明名单放出后不得再报名。所以草民想,此时报名是否也算不得违规不知殿下可否通融”
刘据无所谓,正待开口,便听有一人匆匆闯进来“我我可是迟了”
那人风尘仆仆,满头大汗,背上背着包袱,怀中抱着个巨大物件,用破布包裹着,小心翼翼,宛若珍宝。
此人正是赵过,他将家中各处安排妥当才启程,虽紧赶慢赶,仍是迟了一步。
见名单已出,好似大局已定,赵过紧了紧怀中农具,嘴唇颤抖“是是已经结束了吗”
公输野眼珠一转“你是从外乡来的”
赵过不知他是谁,却仍礼貌回答“是,我从冀州赶来。”
“冀州啊,距长安数百里。”
赵过抿唇“是,确实有些远。是我的错,误了时间。”
“这倒未必。”公输野心头大喜,若只是他一方,或许势弱,但又来一人,希望便又多了几分。
他转向刘据,拜到“殿下,外乡诏令传达需要时间,作品制作也需要时间,路上更是多有意外,未能及时赶到属实情有可原,望殿下通融。”
赵过有些懵,什么情况,这人谁,为什么帮他说话
不过上方的小娃娃是太子殿下
赵过反应过来,忙跪地叩拜,鼓起勇气跟着说“请殿下通融”
刘据看向他“你怀里抱着什么”
赵过这才一点点揭开破布,露出物件真容。
似一个漏斗与三个“脚”组成,漏斗顶部开一小口,底部与三脚相连,三脚为木制,中间彼此亦用木条固定,三脚“脚底”嵌合锋利铁片,与犁片类似。
造型奇特,制作粗糙。
公输野眸中闪过一抹轻蔑笑意,众人亦都小声指指点点。
刘据却十分好奇“这是什么”
“回殿下,是是草民新制的农具。”
公输野嘴角抽搐,不就是单脚耧加两个脚,若这也算“新”,岂非人人都可。所谓创新哪有这般容易得。公输野不以为然。
众人面上也都有些狐疑。但太子面前,也不敢多加置喙。
刘据眼珠转动“农具啊,行,那先试试。”
说完让人领赵过先入内院候着。
公输野瞅准时机上前“殿下,他的东西还需试过才知可否通过,但草民与舍弟所做只需观一眼便好。您看是否要瞧瞧”
刘据歪头“那就瞧瞧吧。”
公输野欣喜将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农舍”,农舍内还有几只啄米的小鸡,但见公输野一按机括,小鸡竟真的会啄米。
刘据眉眼动了动,又看公输明,所做是一群在“水塘游水的鸭子”,也是真的能“游水”。异曲同工,无甚新奇,但至少做工精良,机括设置巧妙,在一众其他作品里,堪称上佳了。
刘据转头示意柏山“把他们加入名单吧。”
柏山蹙着眉,想到公输兴的嘱托,有些为难,然刘据发话,他自当以太子之令为先,只能道“诺。”
尘埃落定,刘据转身入内,公输明心神松快,公输野眉眼飞扬。
公输庆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故意两个月不动作,装出乖巧听话模样,让我与叔父以为你将我们的劝诫听进去了,从而放松警惕,谁知你等的就是今天。
“因为你知道,若早早上交作品,负责之人乃柏山。以柏山对叔父的敬重,你摸不准他会以太子谕令为重,还是觉得此事不紧要更偏叔父,不让你报名,或是直接让你落选。
“你不想错失机会,便铤而走险。你知道今日公示名单,殿下必然会来主持坐镇。当着殿下的面拿出作品报名,我们就无计可施了。对吗”
公输野并不辩驳,只道“凭什么兄长可以,我与三弟不可以叔父未免太偏心了些。”
“偏心”公输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看自己,惊讶诧异不敢置信,“你竟认为这是叔父偏心”
“要不然呢或是兄长不愿我参加,怕我分薄了你的风头”
公输庆眼中诧异更甚“你你怎会这般想”
公输野斜他一眼,不做回答,只道“不管缘由为何,作品已交,我已入选,复赛我参加定了。所以兄长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不如还是省了吧,”
说完,拉着公输明离开,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好似打了场大胜仗。
唯留公输庆站在原地,怒火中烧,双手成拳,指节泛白,指间关节咯咯作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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