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李邺又看了几遍安禄山给庆王李琮的信,一直在沉思之中。
李琮是皇长子,是刘华妃所生,而太子李亨不过是杨贵嫔所生,子凭母贵,李琮的地位实际上比太子李亨更高。
按照传统礼制,李琮应该为太子,因为李隆基是老三篡位,才不愿立长子为太子,相继立次子和三子为太子,以证明自己篡位夺嫡的合法性。
李琮虽然没有机会成为太子,但他却是李隆基对付太子李亨最有力的武器,李隆基一定会把他搬出来打压李亨。
但李隆基也忽略了一点,庆王李琮并不是打压工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不甘心失去登基机会的皇长子,一个不甘心沦为工具的野心家。
谋内需联外,夺嫡之争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一定要和手握军权的外藩勾结,才能里应外合夺取皇位。
安禄山成为长安五大势力之一,李邺一直没想明白,一个外藩怎么会在长安呼风唤雨
现在李邺懂了,安禄山势力只是水面上的冰山,隐藏在水下的部分,原来是参与夺嫡的皇长子李琮,恐怕不仅是庆王李琮,还有棣王李琰、荣王李琬和永王李璘,这四人结盟对付太子。
李隆基一开始就知道驸马张垍是被皇子所杀,所以他给自己一把尚方天子剑,让自己来查案。
李邺取出尚方天子剑细看,这把剑天宝年间只拿出来两次,上一次还是在自己祖父手中。
不对啊
李邺眉头一皱,这把剑不是李隆基交给自己的,而是高力士从箱子里取出来交给自己。
时间上不对,自己拿到这把剑距离驸马被刺杀才相隔短短几个时辰。
说明天子早就知道庆王李琮要刺杀驸马张垍。
难道青衣人唐洸是天子安插在庆王身边的眼线庆王杀死唐洸也趁机掐断这根眼线。
或者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闯进了李邺的脑海。
驸马张垍刺杀案的真凶会不会就是天子李隆基呢他利用庆王李琮刺杀张垍,斩断太子的左膀右臂。
李邺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自己真是糊涂啊
天子李隆基是不是真凶根本就不重要。
天子是弈棋者。
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驸马张垍被刺案只是整个棋局中一步,是天子制衡太子一步棋罢了,也是诸王夺嫡的开始。
安禄山造反也是夺嫡之战的高潮,安禄山本来也是颗棋子,但他不甘心为棋子,掀翻了整个棋盘,他要和大唐天子下棋。
那自己呢
自己现在何尝又不是一颗棋子自己有安禄山的勇气,成为棋手吗
祖父对自己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能成为棋手。
李邺闭上了眼睛,棋手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需要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自身还要有强大的实力,以及做棋手的意识。
历史上的郭子仪可以做棋手了,但他还是缺乏做棋手的意识,最终甘愿为棋子。
实力不足,时机不到,还是得收殓起来,老老实实做一颗棋子,一颗有价值的棋子,而绝不能像张垍那样成为弃子。
李邺也终于明白李隆基让自己查案的意图了,自己父亲效忠谁不重要,关键是自己。
自己究竟是烧太子的香,还是烧他的香
如果自己查出是庆王李琮刺杀驸马张垍凶手,会不会告诉太子
李隆基出了一道题,让自己来解,解开了,就会看懂他的警告,警告自己不要和太子走得太近,父亲可以继续做礼部侍郎,甚至高升。
如果解不开,科举案就会继续查下去,父亲一定会涉案,罢官免职都是轻的,自己还能不能再回河中,也不一定了。
李邺把安禄山的信收起,这封信他不可能再给任何人看了。
“什么”
李岱吃了一惊,“驸马张垍是庆王李琮刺杀,为什么”
李邺微微笑道“父亲其实不必知道为什么你只要明白,我们所有人都是天子的棋子,安安心心做好棋子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太子派系,也是天子在棋盘中的安排”
李邺摇摇头,“棋盘中的棋子是我,父亲不过是我投射在棋盘的影子,弈棋者只会盯着棋子,不会去注意影子。”
李岱终于有点懂了,他半晌苦笑道“你祖父早就给我说过,我和你母亲,只是你在长安的人质。”
李邺微微笑道“是双重人质,一是不得造反,二是我不得烧太子的香。”
李岱着实有点沮丧,到头来,自己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李邺明白父亲的感受,安慰他道“下棋只是一种权力游戏,治理天下才是正事,父亲是做正事的人,没有必要去玩这种权力游戏,你只要心怀天下百姓,兢兢业业做个好官,这又何尝不是一盘棋,治理天下的大棋。”
李岱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我根本就不用在意,自己是不是太子派系”
李邺笑了笑,“和太子搞好关系也不错,别参与太子的权力斗争就行了。”
李岱默默点头,今天他也算彻底醒悟了,什么长安五大势力,什么太子派系,与自己何干
次日一早,李邺来到高力士官房,把尚方天子剑和调查报告一起交给高力士。
高力士哑然失笑道“这么快就查完了可不准乱查一通哦据我所知,房侍郎他们都去洛阳了。”
李邺笑嘻嘻道“房侍郎他们闲来无事,去洛阳游山玩水一通也无妨,但卑职马上要成婚了,可连婚礼在哪里举行都不知道,所以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高力士笑着指指李邺,“你呀幸亏我了解你。”
李邺也终于看透高力士了,这个老江湖,一方面他是天子下棋的手,同时他会趁下棋者不注意,偷偷走几步自己的棋。
就像自己在他的府上和广平王李俶偷偷见面,他就绝不会告诉天子,高力士也在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高力士拾起报告看了看,不由眉头一皱,“怎么就到抓到刺客为止,上面提到了中间人是青衣人,那青衣人是谁这才是关键吧”
“高翁,报告上我写得很清楚,刺客曾弘二不知道青衣人是谁,内应杨顺也不知道青衣人是谁这个线索就断了,我的书面报告就只能到此为止,恐怕房侍郎他们的报告也是到青衣人为止。”
高力士眯着眼睛问道“你意思是说,还有非书面报告”
李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宦官,高力士挥挥手,“你们都退下”
几名小宦官都下去了,把门也关上。
李邺这才缓缓道“青衣人叫唐洸,是庆王李琮的幕僚。”
高力士面无表情,淡淡道“有证据吗”
李邺摇摇头,“青衣人唐洸已经死了,他全家也被斩尽杀绝,所以没有任何证据。”
“那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青衣人是唐洸,否则我没法向天子交代”
“内应杨顺向我交代,青衣人是在东市万宝酒楼向他交代任务,当时的酒馆掌柜认识唐洸,我又找到了酒楼的许掌柜,他告诉我,青衣人是他同乡,叫做唐洸,给庆王做了十年幕僚。”
“这个内应杨顺现在在哪里”高力士眯眼问道。
李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卑职让他彻底消失了。”
高力士点点头,“好吧我会向天子汇报,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李邺笑了笑道“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所以才叫非书面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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