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忠于国家,忠于皇帝,忠于天下秩序,忠于自己的本心。
天下秩序就是孝,历代莫不是以孝治天下,这个孝即是孝顺,也是长幼尊卑,各得其宜,各安其分。
“天子为天下之君、万民之父,自古有之,春秋曰臣子背君父、事虽不同,其类一也;左传有云君父之命不校;史记亦言虽君父之尊而不夺臣子所好爱,匹夫不可夺志。”张居正首先解释了下君父的由来,自古有之。
从春秋到史记,再到汉书、后汉书、魏书、晋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宋史、实录都有记载。
这就涉及到了天下运行的基本逻辑。
张居正回答了陛下问的问题,君父到底由何而来,而后继续说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
孝,长幼尊卑;敬,敬畏尊崇;忠,尽己本心;贞坚定不移。
君父居于九重之上,如果天下能够顺从孝、敬、忠、贞,这君父便心安了。
历代以孝治天下的原因,就变的清晰了起来,那就是所有人都遵循长幼尊卑,那么最尊贵的皇帝,就不会和路易十六一样,摸不着头脑了。
张居正颇为恭敬的俯首说道“父为家君,君为国父,以父为君、以君为父,君父二为一,一为二,君父一体。”
话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下说了,无论皇帝问什么,说什么,张居正都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下面的话题,真的不能继续了。
张居正生怕皇帝蹦出一句十岁人主,可为家君,可为国父
朱翊钧笑着说道“元辅先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陛下圣明。”张居正一听这话,立刻就打了个哆嗦,陛下说这句,还不如问十岁人主如何为家君国父呢至少张居正还能回答一下十岁人主为何能成为天下家君国父
陛下搞这个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张居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陛下这句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了只能当没听到,但是这句话既然已经听到了,还是跟烙印一样的刻在了张居正的心里。
一就是一,君王就是君王,二就是二,父亲就是父亲。
这么一拆分,天下秩序就立刻崩解了尊贤之等,礼所生也,若是拆分开,那礼法何在
君和父这两个身份,如何能够区分的开
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两种身份,就是两种身份,而不能混为一谈。
有些问题不去思考,就不会有任何的疑虑,但是一旦有人打破了这种禁忌,提出了问题,再去思考的时候,就变的奇怪了起来,再也回不去了。
朱翊钧没有继续说下去,用力过猛反而效果不佳,不如细水长流,徐徐图之。
“京营的百户、总旗、军卒,不忠不孝。”朱翊钧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发表了作为皇帝的观点。
“诚如是也。”张居正长松了一口气,陛下没有继续往下讨论,讨论如何切割君父这个一二,而是说起了戚继光北土城外被京营百户刁难之事。
这個好论,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不忠,是不忠诚于君王、不忠诚于国家、更不忠诚于自己,因为兴文匽武大势,修文以柔远人的大成功,武人的地位正在下降,同样作为武人的京营军兵,居然要对边军相互倾轧,这是不忠于自己。
而不孝,则是不遵守长幼尊卑,以下犯上,戚继光本身是世袭千户,而现在更是正二品的三镇总兵官,这几个百户最高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百户,这是不孝。
不忠不孝,诚如是也。
张居正希望日后淳朴的小皇帝,能多问这种问题,这种简单。
讲筵还在继续,时间缓缓流淌,对张居正而言极为难熬的讲筵,终于在皇帝微微欠身之下结束。
张居正拜别了皇帝,站在正午的阳光之下,略微有些恍惚,他看了眼身后的文华殿,随后向着文渊阁而去,他是首辅,他每天都要对一大堆的奏疏进行拟票,现在京师的考成法正在推行,六科给事中送来了大堆的账簿需要张居正去核对。
考成法,内阁督查六科、再以六科监督中央六部,并以六部统率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这个严密的考核制度之中,似乎没人去监察内阁。
在张居正的制度设计中,监察内阁由皇帝或者说皇权去完成。
虽然小皇帝幼冲,但是李太后坐镇乾清宫,代行皇权,也算有监察。
午膳、习武、李太后考校功课、种地打秧,这一连串的忙碌之后,朱翊钧踩着夕阳,往巍峨的皇宫而去,他对着冯保和张宏说道“冯大伴,张大伴,你知道咱们在做什么吗”
“种地臣愚钝。”冯保颇为疑惑的回答道,这不是刚种完地吗还是干啥
张宏想了想说道“种地,尽量把土豆和番薯两样作物的种苗种活。”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对呀,种活土豆番薯,打秧、生根、发芽、开花、掐花、剪枝、去浮根、等到几个月后,从土里把土豆、番薯翻出来,这是收获。”
“冯大伴,朕在种地,是切切实实的种,是希望这土豆和番薯,能够真的生民无数,所以,不要搞那些虚伪的东西,让月港的市舶司太监买些土豆和番薯送进京师来凑数。”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以事实说话,我们才能发现问题,寻找原因,找到可能的办法,然后多次实践去找到问题的答案,如果从一开始,从现象就是假的,就是虚伪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元辅先生,教过朕,学者,不过口耳之虚,而非践履之实;行者,发乎己者有不忠,所知所行皆虚伪;而卒无所得矣。”
“德行道而有得,是脚踏实地践履之实,冯大伴用虚伪的现象来诓骗朕,朕还如何修德实践才是检验认知的唯一标准。”
朱翊钧学到了弘毅、也学到了忠孝、也学到了信实、学到了仁德。
如果现象都是假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臣遵旨。”冯保明白了陛下到底在说些什么,以事实说话,不让他买各种土豆番薯进京来,搞出些祥瑞糊弄皇帝,糊弄大臣,糊弄江山社稷。
朱翊钧已经下了极为明确的指令,冯保若是违背,那他的大珰,也当到头了,那子告父、父告子的告密铁箱,即是冯保整饬后宫的利器,也是顶在他脑门的利剑。
冯保确切的领会了陛下的精神,保护好宝岐殿才是第一要务,其余都是扯犊子。
朱翊钧踩着夕阳西斜,走进了大明皇宫。
京营总督王崇古也罕见的没在城内,而是到了北土城,一众昨日当着戚帅的面狂吠不止的百户、总旗和军卒被五花大绑,压到了城门口,提督总兵官成国公朱希忠也一并前来。
朱希忠为武勋,被绑的是他手下的军卒,他管不好手下的军卒,若是能管得好,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他就出九门至民舍御敌去了,而不是在城中守备。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京营尽丧,于谦为总督军务、石亨为京营总兵官,在明代宗景皇帝的旨意下,重建京营,在正统十四年十月,新组建的京营,出城至城外民舍御敌,将瓦剌也先牢牢的钉在了西直门和德胜门外的西土城和北土城,最终击退了瓦剌人。
朱希忠为武勋,他带领的京营,只能在城墙上,依仗城墙坚固,等待着俺答汗劫掠京畿整整八日退去。
朱希忠约束不了京营,哪怕是朱希忠在诸勋贵之上,深受皇帝信任,但依旧是武勋,武勋式微,京营的事儿,朱希忠管不了,谁能管
京营总督军务王崇古可以管。
有时候朱希忠十分羡慕戚继光,戚继光在古北口设伏杀了董狐狸整部,而董狐狸的侄子率众前来支援也被生擒,蓟州总督军务梁梦龙不仅没有上章弹劾,反而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耀戚继光的勇武。
戚继光能练兵、能打仗、还能打赢、打赢之后还没有人给他下绊子,朱希忠完全没有那个条件。
“戚帅,咳咳”朱希忠一阵咳嗽,嘉靖二十九年,在守备京师之战中受的伤落下了病根,这一直没怎么大好,这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的冷气一激,让他不停的咳嗽。
“见过成国公、王公。”戚继光颇为恭敬的行礼,不过他没跪,只是俯首作揖,算是见了礼。
大明对于臣子之间是否要行跪拜礼,形成了两种泾渭分明的流派,第一派就是以海瑞海笔架为首,坚决不跪,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唯独不跪上级;第二派,则是大明的主流,都行跪拜礼,见面就是一阵磕头。
海瑞在福建南平县做教谕教育局正官时,有上官巡视南平,海瑞带着两个佐贰官,见面就是一个滑跪,但是海瑞不肯跪,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和站在中间的海瑞,就像一个山字形笔架,海瑞至此得名,海笔架。
戚继光乃是三镇总兵官,他不想跪,也懒得跪,张居正都不让他跪,他为什么要跪王崇古。
“戚帅这次扬我大明军威,好,好得很啊。”朱希忠满是感慨的说道,军人的尊严都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打出来的戚继光早已经用平倭的悍勇战绩,赢得了尊严。
王崇古看着戚继光雄健的体魄,无奈的说道“我把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带到了戚帅面前,任由戚帅处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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