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从哪方面讲,张居正都尽了全力,徐阶这田,不还也得还了。
徐阶略微有些颓然的放下了手,书信从他的手中滑落,他弯下了腰,将书信捡了起来,朝廷要他的田,就是在要他的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到头来,我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学生手里”
“张居正,枉费我传道受业解惑,枉我提携你入裕王府,你居然如此对我”
“那高拱对我追杀,都不如你狠毒他弄那些罪名,还都是为了逼我不能还朝,伱这摆出的阵仗,是要杀了我要杀了我啊”徐阶握着手中的书信,面色变得格外的狠厉。
田就是他的命,没有田,他徐阶就不是徐公,别说在大明,就是在松江府,他说句话,都没人会听
他要护住自己的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徐阶拿起了笔,打算往京中写信,徐阶的大儿子徐璠在一旁开始研墨,但是徐阶拿起了笔,沉默了许久,而后放下。
“父亲”徐璠看着父亲犹豫的神情,面色凝重的说道“父亲为何停笔这可是我们家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能写给谁”徐阶看着徐璠半伸着脑袋,眼睛无神的说道“我写给张居正吗海瑞回朝提起还田事,之后都是张居正主持的,他先在朝堂赶走了陆树声,而后让陈堂弹劾了董传策,就是告诉我所有的门生故吏,这件事,不能参与其中。”
“否则董传策就是他们的下场,贪腐贪腐在洪武年间,还是个罪名,放到今日,还能算是罪名吗”
“自嘉靖以来,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门”
“所有的政令皆因贿而成,没有贪腐根本做不成事儿,戚继光厉害,俞大猷厉害,他们还不是得乖乖拿出孝敬来钱哪里来吏员、地方皆是朘剥民脂民膏以趋附权贵”
“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为逋负渊薮,积重难返,天下以成兼并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我不知道天下何人不贪张居正自己都贪得无厌,他不收孝敬吗”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海瑞”
“海瑞的确不贪。”徐阶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这天底下,的确还有不贪的臣子,海瑞海刚峰,那的确是个清官,清廉到所有人都看海瑞不顺眼,海瑞在朝,弄的大家都不自在。
徐阶悻悻的表情,变得再次凶狠起来,厉声说道“儿呀,这贪腐之事,其实好治理,搬出祖宗成法来,贪五十两银子,就剥皮揎草,立在土地庙里,让百姓们拍手称好,谁还敢贪但是这贪腐蔚然成风已经百余年时间。”
“你知道这贪腐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徐璠眉头紧皱,这贿政已经破坏了大明的吏治,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他疑惑的问道“是什么”
徐阶嗤之以鼻的说道“贿政之弊易治,姑息之弊难止。何也”
“贿政,惟威罚惩贪而已。”
“至于姑息之政,倚法为私,割上肥己,明公姑息京官,京官姑息地方官,地方官员姑息吏员、富商巨贾,吏员姑息缙绅;皇帝以八议庇护勋戚,勋戚与官吏勾结,养群小、富商巨贾”
“上损则下益,私家日富,公室日贫,私门强则公室弱,国匮民穷,此天下大弊也,姻亲、座师、同乡、同窗,不过都是这利来利往罢了。”
“我不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这天下大弊,如何根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无法处置”
“姑息之弊不除,贿政之弊如何能治”
“这天底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情错综复杂,鱼身在水中又如何离开水天下百官皆身在局中,又如何跳出五行之外这姑息之弊,如何能除要是能除,我能把这泼天的功劳留给张居正吗”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张居正”
“啊好像是”徐阶又被噎住了,神情有些落寞。
他手里这封信,就是他的学生让他还田的信,措辞之激烈,一旦他徐阶不答应或者生什么幺蛾子,张居正怕是决计不会心慈手软。
这架势,除姑息之弊,自他徐阶起
徐阶嘴角抽动了两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来气自己的还是来帮忙出主意的
徐阶面色又变了几分,眼神变得晦暗不明,神情凝重的说道“政令耳,易破之,儿啊,你知道怎么破坏这政令吗”
徐璠又看了看书信,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还请父亲明示。”
徐阶猛地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笃定的说道“吹求太急,民且逃亡为乱”
“夫,民之逃亡且乱国者,皆因贪吏剥下,而上不加恤;豪强兼并,而民贫失土游堕也;今为侵欺隐占者,权豪也,非细民也;”
“什么意思呢”
“这百姓逃亡并且聚啸民乱,都是因为贪官污吏姑息了这缙绅向下朘剥,而上面呢,不加抚恤,豪强兼并,百姓因为贫穷失去土地变成了游民,今天侵占田亩的是势要豪右,有权有势有钱,不是小民。”
“张居正不是要收我的田吗我还”
“我不仅自己还,我还把全南衙的权豪们聚集起来,一起还到时候,群议鼎沸,谣言四起,把这还田法鼓噪成井田法,到时候看谁敢执行还田的政令”
“我还不信了,还有人能降的住这个手段。”
徐璠沉思了片刻,才觉得父亲果然是父亲,他好像也找不出什么人能够破这一招。
这是,加倍执行
徐阶都想好了,他还田,把田都还给官署。
然后四处联袂吹风,让全南衙的势要豪右们,都看看自己的惨状,让他们心有戚戚,而后四处鼓噪,就说朝廷收了他徐阶的田,明天就会收南衙所有势要豪右的田
到时候形成合力,鼓噪声势,那汪道昆,怎么收的田,就怎么还回来
徐璠还要说话,门房张皇失措的跑了进来,指着外面,气喘吁吁的说道“老爷,黄衣使者来了,已经快要到了,说是有圣旨”
俞大猷的南兵已经到了,他带着三千南兵,护送着圣旨来到了那高大的太师楼前。
旌旗招展,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带着钩镰枪、腰刀,背着火铳和二等弓,甲胄在车上放着,随时都能披甲而战,这些南兵都是戚继光的嫡系,这次从蓟镇直接抽走了一半给俞大猷安定松江府,戚继光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就让南兵前往松江府。
戚继光练的兵,始终是大明的兵。
“圣旨到”两个小黄门拉开了两丈长的圣旨,大声的喊道“太子太师徐阶接旨。”
徐阶带着徐璠和一家老小,一看到这阵仗,可是吓了一大跳,他知道俞大猷还南下,但不知道俞大猷还带着这么多的兵马
三千锐卒,都能把松江府到广州府的倭寇再耕犁一遍了
这显然是打算好了,他徐阶不还田,就杀他全家的打算
“臣接旨。”徐阶带着一家老少跪在了地上。
张诚往前走了一步,大声的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听闻华亭有徐公,气禀刚明,才优闻广,文武兼备,茂着声猷,彼时严党奸佞在朝,正国步难危之日,公能殚竭心膂,保障家邦,中外赖以宁谧,人心为之晏然。”
“然,朝中明公皆言胡襄懋瘐死,朝议鼎沸,诸公为之奔走。”
“彼时国之飘摇,西北北虏叩关,东南倭寇烽火千里,社稷欲玉碎,天地有倾陷之危,襄懋忠心为国,抗倭有力,有平贼安邦之功,国之东南柱石,止东南天倾地陷,明公公议襄懋功过,得以昭雪,复少保,赐官葬祀,追谥襄懋。”
“徐公有膺主宸极之功,襄懋有平贼安邦之功。”
“朕,大纠结。”
“元辅定策以徐公还田止朝中非议,朝廷有优老荣养之德,祖宗有蠲免养士成法,徐公以太子太师致仕,升官阶一等,以正一品优老荣养,止良田万亩,以示朝廷恩荣。”
“旨至,即属所司覆行。”
“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张诚念完了这封圣旨,徐阶听明白了圣旨里的意思,面如土灰。
圣旨里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赞,而后把给胡宗宪平反的事儿,拿来好好说到了一番,给胡宗宪平反,胡宗宪冤,那就要追究当年制造冤案、冤死胡宗宪的人,徐阶。
葛守礼对吴兑说,吴兑在天牢里的待遇极好,好吃好喝好伺候,连个蛇虫都没有,就是不认同徐阶的做法,至少高拱没有把徐阶扔进牢房里饿死,杨博也没有把自己的政敌扔进牢狱之中,张居正更是在刺王杀驾案中,没有过分追击高拱。
葛守礼是瞧不上徐阶的,胡宗宪冤死那会儿,小阁老严世藩人都被斩首示众了,严嵩都离京了,胡宗宪都回家住了两年多,也从来不想着再起,某种意义上,胡宗宪被冤死之前,已经政治性死亡,是无害的角色。
徐阶这般追杀,葛守礼是不认可的,朝中大部分的朝士也是不认可的。
圣旨的意思是,朝廷也很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大纠结。
为了平息朝中的非议,就把徐阶当年犯了那么一点小小的、略微有些偏差的过错,纠正回来,也算是平息了众怒。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儒生高义,本就耻于言利,些许浮财,就当破财消灾了
话都是好听话,但是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字,还田。
徐阶的打算再次落空了,朝廷让他还田,还给他的官阶升了一品,给他留了一万亩良田,让他好好养家,他家里万亩良田,说皇帝要搞井田法,要白没所有人的田亩,势要豪右们也要信才行。
张居正这一套堪称完美的组合拳,打的徐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投降,还能落一万亩的良田,徐家这一家老小绝对够用了。
徐阶要是不肯还田,那事情就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张居正同意俞大猷来到松江府,就是已经动了杀心,不还田就大开杀戒,因为后面还有七万顷侵占常田需要处置,徐阶不还田,整个南衙都不还田
和徐阶有仇怨,把徐阶骂成了秦桧的汪道昆,就在眼前了。
徐阶心里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汪道昆还记得当年的仇,当年的怨,在执法的时候,能够把他那一万亩的田一并给收走去
这样一来,一个执法过甚的罪名扣在汪道昆的头上,鼓噪风力舆论,也未尝不可能。
加倍执行,也不见得非要徐阶自己来,这执行政令的汪道昆也可以加倍执行
汪道昆看到徐家一家老小都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作揖,笑着说道“徐公,好久不见,还记得徐公当国的意气风发,今日再见,徐公宝刀未老,风采不减当年”
“徐公,你看咱们军士们长途跋涉,是不是暂时安排下榻之处”
徐阶绝望的说道“好说好说。”
汪道昆打定了主意,二十四万亩侵占田亩,一亩不多,一亩不少,只要二十三万亩,压根就不打算倍之。
汪道昆和徐阶有仇,他真的迫切的希望看到徐阶倒霉。
汪道昆已经为胡宗宪奔波数年,眼下胡宗宪能平反,能论功论过,汪道昆当夜就是酩酊大醉,喝醉了哭的稀里哗啦,抱着柱子当胡宗宪,诉说着这些年,心里的委屈。
胡宗宪是汪道昆抵背杀敌的袍泽、同乡,为了平倭大家奔波了十二年的时间,同心协力,倭平了,胡宗宪却被冤死牢狱之中,汪道昆心里恨,恨不得吃了徐阶,挖了徐阶的心,喝了徐阶的血
但现实是,能让胡宗宪平反,已经非常难了,汪道昆清楚的知道,这次还田,要查办的人是前内阁首辅。
汪道昆要是过分追击,真的有可能因为吹求太急,导致政令不能推行。
徐阶这种官场的老油条,用了二十年隐忍,彻底整垮了严党的阴狠小人,汪道昆非常清楚,自己压根就不是徐阶的对手。
这种人,还是得元辅去收拾。
元辅先生已经作了周全的布置,汪道昆不打算胡闹,导致这次还田失败。
汪道昆已经知道这次来松江府到底是要做什么了松江府市舶司是国之长策,他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破坏朝中国策。
所以,汪道昆一出面,就是满脸笑容,就在惺惺作态,拿出了一副他也不想,可是陛下有圣旨,朝廷有公议论,他汪道昆也没办法只能执行的态度来。
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笑哈哈,这是一个事务官的基本素养。
徐阶的佣奴开始收拾东西,这金泽园别墅也是侵占清退的田亩之中,徐阶已经不能住在这里了。
俞大猷、汪道昆、张诚,全都是客客气气的,办最狠的事儿,盯着佣奴将金泽园这个大别墅内所有徐阶的物品,全部带走一件不剩。
徐阶站在太师楼前,哀愁无比,他的那些手段,张居正都门清儿张居正是他徐阶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
张居正要对付徐阶,徐阶那是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眼下是张居正当国,权力在张居正手中掌握,对付他徐阶还这么谨慎,让徐阶怎么应对
徐璠看着汪道昆的样子,沉默了许久说道“父亲,您刚才说,谁能降服这倍之的手段,您看,有圣旨”
“你到底站哪头站哪头诚心气我是不是是不是”徐阶勃然大怒,抄起拐杖,就要打徐璠,徐璠转身躲开,父子二人你追我赶了一阵,终于消停了下来。
“父亲,你打我也没用啊,那汪道昆是父亲仇敌,彼时父亲当国,他上奏疏,言辞之激烈,恨不得吃了咱们父子,他今天这个样子,肯定是元辅让他来时,就提点过的,其中利害,都说明白了,咱们都斗不过高拱,更别说张居正。”
“父亲,咱投了吧。”徐璠扶着桌子,看着徐阶劝降。
徐璠看到了徐阶面色松动,继续说道“上一道谢恩的书信,朝中知道了咱们有恭顺之心,说不定还会给我们点好处,毕竟那应天巡抚宋阳山,还要查清占的事儿,还用得到我们,安抚南衙缙绅呀。”
“他要我的命,我还要把脖子伸过去吗”徐阶仍旧十分倔强的说道“这不是田,是我的命啊”
徐璠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是父亲,张居正不是还给我们留了万亩良田吗”
张居正真的仁至义尽了,朝中大势所趋,在给胡宗宪正名赐谥号的风力下,张居正能保住徐阶仅剩不多的名声和万亩良田,这已经是极为仁慈了,张居正那个眦睚必报的性子,若是不肯听话,那张居正再出手,还会如此的温和吗
徐阶清楚的知道不会。
面对倍之,唯有以事实说话,实事求是,配合严刑峻法,才能应对一二。
“我这弟子,比我强。”徐阶叹了口气,在朝中的时候,徐阶玩不过高拱,更别说张居正了。
徐阶追杀严嵩父子的余孽,搞出了胡宗宪的冤案里,伤到了善类,立刻就陷入了被动之中,被高拱抓到了机会,一阵穷追猛打,最终徐阶不得不连上九道奏疏致仕归籍。
而现在张居正也在清理高拱余孽、新郑一党,比如那晋党一众,张居正出手还不够凶狠但是自始至终,张居正都没有搞出胡宗宪冤案那般人心离散之事,让自己陷入绝对的被动当中。
成国公朱希忠一直在等人和,他等到了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终于等来了有陛下支持的张居正,却撒手人寰,这是成国公在最后时候,要提举戚继光的原因。
成国公知道自己等到了人和。
徐璠又看了一遍圣旨,越看越不对劲,赶忙凑了过去说道“父亲,这圣旨上有陛下的亲笔手书,您看这里,旨至,即属所司覆行,这一句显然是个十岁的孩子写的”
孩子的笔迹,因为书写经验的问题,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圣旨的大部分内容一看就是张居正草拟的,唯独最后一句,旨意到了,有司就立刻执行,笔迹完全不同。
司礼监可以酌情对内阁拟定的圣旨更易,而后打回内阁重新草拟,但是能在成文的圣旨上,下笔的只有皇帝本人了。
“嗯唉。”徐阶看了看,终究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罢了,罢了。”
有皇权撑腰的皇权,徐阶拿什么斗呢
徐阶示意儿子去跟着汪道昆把还田的事儿一点点处置掉。
他站在金泽园大别墅的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宅,选择了离开,他就是有万般不甘心,也没有什么办法。
“俞帅,你说此时徐阶在想什么”汪道昆站在太师楼二楼,看着徐家搬家的车驾离去,眉头紧皱的说道。
俞大猷摇头说道“反正不是悔改,徐阶是清楚大明之大弊在何处的人,但明知故犯,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他就是在做。”
“咱们眼下先下一城,你看吧,那徐阶一定会生出事儿来,阻碍南衙十四府清理侵占之事,他不甘心啊,你看他恋恋不舍的神情,他不甘心,他看着太师楼,怎么可能甘心呢”
“没事,我还有几年好活,等着他。”
俞大猷紧握了手中的天子剑,小皇帝情真意切的希望他俞大猷这条俞龙能够撑起东南的一片天。
俞大猷就用手中的剑,为陛下撑起一片天来
汪道昆笑着说道“说的也是,有劳俞帅招揽游民佃户入军屯卫所为军户了,这个着实是有些麻烦了。”
“你们这些士大夫和百姓打交道很难,但是我们这些南兵则不然。”俞大猷笑着说道“平倭的时候,我们想要知道倭寇在哪,问斥候,斥候不见得知道,但是百姓们都清楚的很。”
“不麻烦,只需要散出消息,我俞大猷在松江府募兵平海,过几日就招揽齐了。”
俞大猷要招揽游民佃户成为军屯卫所的军户,这是个践履之实的活儿,可是俞大猷多年平倭的金字招牌就在那里,俞龙至松江府翻江倒海,还缺少游民佃户
这不就是皇帝派遣他俞大猷前来的原因吗
不几日,掌令官匆匆的跑进了金泽园别墅内,找到了俞大猷,将一封塘报递了过去,俯首说道“俞帅松江府发现匪贼十二股,倭寇两股”
“派出斥候查探,寻摸清楚了,准备剿匪平倭”俞大猷看完了塘报站了起来。
平倭的时候,如何最快的收拢民心,俞大猷、戚继光等一众南兵,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剿匪、平倭。
这些群小聚集的贼人和倭寇都是最直接伤害到百姓的刽子手,杀死了他们,就能获得百姓的拥戴,有了百姓的拥戴,进退、粮饷、侦查等,诸事皆宜。
俞大猷老了,但让他干老本行,他还是得心应手。
十三日后,俞大猷的南兵开拔,短短三天时间,连克匪窝十四处,水寨四处,阵斩三百余级,俘虏两千三百余人,威震松江府
整个南衙都听闻了俞大猷的捷报,一时间不敢擅动,那个在东南平倭,打的倭寇不敢进犯的俞龙,又领兵了
至于那些俘虏,都会做苦力,一切脏活累活,都归俘虏。
“父亲,就不要生事儿了吧你看这俞龙多么凶悍,只用了十七日,就把盘踞在松江府上数十年的匪窝水寨给拔了个干干净净,一根毛都不剩这也太凶了吧。”
“要是咱们非要生事儿,他日俞龙的斧钺加身,我等安有命在”徐璠是真的怕了。
这松江府的匪贼和倭寇,徐璠知道厉害,俞大猷到了十七天,就把这些糟烂的东西,给收拾的干干净净,百姓们拍手叫好。
就是用些狡诈手段,把俞大猷给收拾了,朝廷还有戚继光,大明军南下之日,徐阶这满门老小,一个都跑不了。
“上一道谢恩疏吧,谢陛下圣恩。”徐阶挥了挥手,示意徐璠去写谢恩疏,当年徐璠也在朝中任事,还给嘉靖皇帝修了永寿宫,一道谢恩的奏疏,徐璠还是能写好的。
朱翊钧收到了徐阶的谢恩疏和俞大猷的捷报之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俞龙果然是俞龙。
“不是张元辅手段高明,这徐阶必然不少生事儿,俞帅还是厉害。”朱翊钧拿着两本奏疏,对着张宏乐呵呵的说道,俞大猷很厉害,没有让他失望,松江府市舶司初建的水师,交给俞大猷,果然没走错。
张宏俯首说道“俞龙戚虎,我大明平倭两大悍将也,东南之事多有仰赖。”
“胡宗宪的冤案只能追查到这里,朕很不高兴,朕非常的不高兴。”朱翊钧在两本奏疏上盖章,在徐阶的谢恩疏上,写上了朕知道了,在俞大猷的捷报上,写上了朕很高兴。
朱翊钧颇为确切的说道“张宏,和苏州府溧阳县的势要豪右,侵占农田一样,帮朕记上一笔,朕总有一天要把这事给办了。”
小皇帝的心比针尖还小。
张宏想了想说道“陛下,徐阶怎么可能不生事儿呢让他还田,可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现在见势不在,所以还了田,过些日子,他还是要闹的,臣以为,不会等太久。”
朱翊钧点头说道“最好这样”
张宏俯首说道“陛下要的暗室已经做好了。”
“明日吧。”朱翊钧挥了挥小手说道“早睡早起长高高,朕乏了,睡觉”
朱翊钧也忙了一天,廷议、讲筵、习武、阅视京营、宝岐司当值、给奏疏盖章、读农书,他真的是从早忙到了晚,大半年时间,体重已经从一百零三斤,掉到了八十五斤。
冬天来了,寒风凌厉如同刀子刮过了京师的大地,卷起了漫天的黄土,尘土飞扬,已经临近冬至,天气愈加寒冷,朱翊钧特别下旨,开了文华殿的偏殿,让大明明公们到偏殿等候廷议,省的在外面冻坏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平身,朕躬安,而且心情极好,俞帅到松江府三日内,连克十八寨,松江地面匪贼倭寇一扫而空,朕颇闻之欢欣鼓舞,元辅先生,按制恩赏下诏赞功。”朱翊钧小手一挥,心情十分愉悦的说道。
这天底下还有比打了胜仗更美的事儿
“臣遵旨。”张居正领旨,他昨天也收到了塘报,他也拟好了圣旨,就等皇帝下印了。
帮皇帝草拟诏书,那是文渊阁最开始的本职工作,就是充当皇帝的秘书,负责日常文书工作,文渊阁首辅逐渐坐大,是因为它处于臣权的顶峰,文渊阁的阁老,能够在奏疏上贴浮票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它必然会成为今天这个模样。
因为浮票是部分的决策权。
张宏将吕调阳拟好的诏书拿到了案桌之上,朱翊钧认真的看了一遍,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上面。
这诏书就是官八股。
大意就是俞大猷在松江府的十八战告捷,极大的震慑了南衙地面因为徐阶还田而蠢蠢欲动的权豪,彻底摧毁地方缙绅与匪贼倭寇勾结以抗皇命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为大明在南衙清理侵占田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根本上提高了松江府百姓的安全感,朝廷非常欣慰,小皇帝特意下旨恩赏。
“开始廷议吧,朕要看书了”朱翊钧小手一挥,示意廷臣们可以开始吵架了
“海总宪,徐公已经还田了,这件事暂了若是他再生事儿,再进行追查”张居正首先说起了徐阶还田的事儿,先把这桩公案结了再说。
海瑞自然知道了徐阶已经还田,笑着说道“他要是不生事儿,我和他又无仇无怨,自然不会紧咬着不放。他要是生了事儿,那就不是跟我海瑞起龃龉,而是跟元辅起了冲突,到时候,自然由元辅收拾他,也轮不到我。”
这件事,妙就妙在这里,让徐阶还田的所有手段,全都是由张居正一手包办,如果徐阶不肯还田,还田后还要没事找事,那是得罪当朝首辅,自然有张居正出面,好好收拾他。
海瑞发现,张居正这个性格,就是典型的要么不办,虚与委蛇,要办,就办得彻底,一办到底。
南衙地面还有七万顷的田,也就是七百万亩的田等着清侵占,这出大戏,刚刚拉开帷幕。
张居正点头说道“如此。”
“罗拱辰上奏复议洋舶抽分之事,洋舶渡远洋而来,所携白银甚多,国家有一条鞭法,需要白银极多,洋舶若不抽分,私家日富,公室日贫。”
“我先说说我的看法。”
南衙清理侵占还田之事,一直持续到了万历六年,彻底弄完,包括了徐阶和他亲家的田。万历十年,张居正在众望所归之中,与世长辞,那些田又回到了侵占的权豪手中。一场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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