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观天下英雄,唯元辅与载堉耳

    张宏和冯保两个人,听陛下和元辅论天文,全程都是一个表情,置若罔闻,听不懂为什么要听陛下和元辅要研究的东西,那叫天道,作为宫人,在旁边直呼先生高陛下硬,大明又高又硬就行了。

    两个天才之间的交流,跟他们俩没啥关系,虽然听不懂,但他们尽力了。

    最后一些话,二位大珰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了。

    皇帝要把那个狂生朱载堉诏入京师来,需要用到的关键道具,就是他们做的强化版六分仪,用此物当做饵料,把朱载堉这条大鱼宣入京师。

    宣朱载堉入京有三个好处。

    第一个就是可以平息朝廷非议,省的朝臣们一直泄泄犹沓沓,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要是朝廷有银有粮,谁不想花花轿子人抬人,给宗室们发俸这不是没有吗

    日后但凡是有人抨击皇帝没有亲亲之谊,就好好赏赐这个远房皇叔,岂不美哉

    第二个则是继续推行大明削减宗俸的主张,在嘉靖、隆庆之后,让郡王以下自谋生路,这是基于朝廷财用大亏的践履之实,只能继续推行,否则朝廷不发俸禄,还不让人自谋生路,那不是逼人死吗

    这是一整套的流程,根据侯于赵的奏疏,日后郡王以下的就不发宗牒了,既没有司法特权,也没有税赋特权。

    第三个则是科研意义,张居正很忙,他可以看看这些天文志书,防止皇帝被蒙蔽,更要防止有人搞天人感应那一套影响国政,隆庆六年的客星犯帝座,也让张居正很是被动,虽然钦天监监丞周相已经极力找补了。

    天文之事,找个专业人才,找个精通历法的宗亲过来主持。

    政治意义和科研意义的双重作用

    “陛下,其实宣藩王进京彰显亲亲之谊,历代皆有,他不来,也得来。”冯保颇为确信的说道“君子其实最好欺负。”

    好好先生那是最好欺负的,万物之事总是如此,对好人要求太多,对坏人宽容太多。

    君子其实最好对付,浙江巡抚朱纨就是个君子,他平倭被逼到了自杀明志的地步,张居正、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等一众,就不会自杀明志,他们只会跟人斗,斗的你死我活,咬的遍体鳞伤。

    “讲筵吧。”朱翊钧小手一挥,开始了今日份的讲筵。

    下午时候,内阁拟了一封圣旨,内官徐爵、给事中侯于赵,向郑王府疾驰而去。

    朱翊钧带着一堆人整天在研究日影长度,张居正教导下的小皇帝不是弘而不毅之人,是践履之信实的君王,之所以要带着人研究日影长度,是因为朱翊钧要修历。

    修历要有理由,农时不准,就是最好的理由。

    钦天监丞周相其实已经测定了大明大统历确实不准确了,晚于正确的历法一日左右,所以各种乱象频出。

    老话说十年碰不上一个闰腊月,其实不准确,万历二年的十二月是一个闰月,再往后数下一个闰腊月是1784年以后,也就是公元3358年。

    闰月是在修补历法的漏洞,夏历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十二月,每年会比地年,少上十一二天。

    为了补历法的漏洞出现了闰月,三年一闰月,少,三年两闰月,就多;八年三闰月,少,十九年七闰,多,其实多的不算多,就多了一个时辰,可是架不住积少成多,历法要反复修改。

    为了这十九年一个时辰的漏洞,祖冲之要对这个问题进行精确,最终提出了391年144闰月,换算下来,就是391年144闰月,地年一年的时间为3652428日,比后世所得,一年就多了53秒。

    而后到了元时郭守敬的授时历后,地年一年时间为3652425日,比后世所得,一年就多了26秒,这就是张居正所说的后世法常胜于古法,而屡改益密,惟历法最为显著。

    比较巧合的是,万历十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对西方通用的儒略历进行个改革,颁布了格里历法,而格里历法测算一年时间为3652425日,和授时历分毫不差。

    在万历十年时候,泰西的历法计算,终于赶上了元时水平。

    而大明在这两百年里,真的是纹丝不动吗

    前赴后继的天文生为了历法,反复上奏,嘴皮子都快磨烂了,皇帝也几次下诏想要修一修,毕竟算不准月食、日食,实在是有失朝廷体面,搞得皇帝不得天心一样。

    在景泰年间和嘉靖年间,甚至真的简单动过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历法,但最后都未曾完全更易。

    就比如眼下的钦天监丞周相,他就是个专业的天文生,他已经确定了大明朝的历法不准确,而且大致的算出了时间,但是他声音太小了,朝中何人能听

    动辄被人扣上坏祖宗成法的大帽子,周相一个小小监丞,根本扛不住朝中的风力舆论。

    在孔子那个年代,为了避免三年卒哭之礼,周朝的士大夫们发明了金革无辟这种绕开丁忧三年卒哭的权衡之法,到了大明,自孝宗以来,夺情起复,仅仅一个户部尚书。

    朝中士大夫们,抱着法三代之上的礼法,连孔夫子的话都反对墨守成规的腐儒甚至比周朝的士人们还要遵循周礼。

    周相顶不住这个压力,朱翊钧要来试一试,得寸进尺,上嘴脸。

    而朱翊钧真的在认真的观察八尺圭表的影长,其实大明在应天府还有一架四十尺的高表,那个东西更加精准。

    朱翊钧将收集到的数据进行了整理,挑出了三个数字说道“十月十日影长一丈七寸七分半,十一月二十五日一丈八寸一分太,二十六日一丈七寸五分强,也就是说十月十日这天的影长为107750尺,十一月二十五日为108175尺,二十六日为107508尺,也就是说,冬至必然发生在了十一月三日。”

    太、强,都是表示分数,而朱翊钧将它们算成了小数,这样简单些。

    第一个影长和第三个影长几乎相等,所以冬至这一天在十一月三日发生。

    张宏和冯保互相看了一眼,小皇帝拿着铅笔写写画画,似乎知道了冬至在哪一天。

    陛下是皇帝,口含天宪,冬至哪一天不是皇帝金口玉言说了算

    “冬至前后圭表的影长变化是非常缓慢,找到一个对称的数据折中一下,就得到了啊,不是很简单吗又不是法术什么的,有什么好神奇的吗”朱翊钧看着张宏和冯保探寻的目光,解释了下自己的算法,这是祖冲之的对称算冬至时间的算法。

    钦天监丞周相教给小皇帝的基础入门天文算学,专利来自于一千零七十多年的祖冲之。

    朱翊钧翻动着桌上的图纸说道“郭守敬不愧是老神仙啊,他对祖冲之算法提出了两个质疑,第一个是冬至前后影长变化并非完全对称,第二个是影长在一天的变化也不是均匀的,这是郭守敬多年亲自观察得到的践履之实,这两个误差都不算大,但是加起来就会影响一点点精度。”

    朱翊钧的拇指压在食指上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说道“就这么一点点的精度,一年就去掉了三分四十秒的水分,让授时历更加精准了,老神仙果然厉害啊。”

    郭守敬是测算了近二十年的圭表,把二十年的地年进行了平均,进一步提高了地年的精度。

    “三分四十秒是多久”张宏终于试探性的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你们知道咱大明除了时辰之外的计时法吗”

    冯保颇为确信的说道“知道,刻,一昼夜有一百刻,漏刻博士专门做这件事。”

    “一百刻以下呢”朱翊钧又问道。

    张宏和冯保都摇了摇头,他们就是宫里的宦官,又不是钦天监的天文生,哪里知道这种事

    “要多读书。”朱翊钧看着张宏和冯保说道“朕知道,你们读书已经很多了,但是还不够多,外廷从辅臣、廷臣、朝臣、京官、外官,他们都是读书人,如果读书不多的话,争不过他们,就争不过解释的权力,就争不过定义的权力,他们就会骑到朕的头上来。”

    “作为内廷爪牙,要敢去咬,而且能咬的赢。”

    冯保非常非常认真的回忆了一番俯首说道“陛下,臣还能咬得动,应该也咬的赢。”

    朱翊钧听闻颇为赞许,他对冯保的战斗力还是非常认可的,大明状元郎孙继皋被冯保爆杀,连孟子孙继皋都没读明白,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孙继皋学问不如中官的名声在京师就传开了,连礼部尚书万士和都受到了牵连。

    万士和又上了一道奏疏请辞,廷议仍然不准,孙继皋是孙继皋,万士和是万士和,不以高启愚处置张居正,自然不会以孙继皋处置万士和。

    朱翊钧笑着说道“冯大伴的厉害,朕是知道的,宫里比外廷懂的更多,外廷就没办法欺辱宫里了,隆庆六年的客星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宫里知道客星是什么,还会被外廷牵着鼻子走,每月都要修省,朕还需要向上天检讨朕的德凉幼冲吗”

    “说回朕所说的三分四十秒。”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跟个小老师一样开口说道“咱们大明的大统历其实就是授时历,用了近三百年已经不准了。”

    “授时历有定,一日百刻,一刻百分,一分百秒,这样说法其实也不准确,分秒,描述的是日食的交食深浅程度,不是时间。”

    “伱们能听明白吗”

    张宏和冯保同时迷茫的摇了摇头,他们对天文学一无所知。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好吧,解释起来略显复杂,一日百刻,这个你们知道,一刻百分,一分百秒,那么一整天就是一万分,三分就是万分之三天。”

    “元世祖忽必烈下旨考正七事,郭守敬、许衡、王恂考证为365日24刻25分,也就是3652425日,这也是历法中首次使用了小数。”

    “宋朝有一台水运仪象台,将十二个时辰分割为了二十四个分别为初、正小时辰。”

    “天顺八年三月初,钦天监谷滨等奏闻,日食三分十四秒,酉正二刻初亏,日入酉正三刻见食者仅五十秒,食不及分,例不救护。”

    “就是说,钦天监上奏,四月初一会有一个日食,大概日月交时为三分十四秒,酉正,就是一天的第十八个小时辰,会在二刻初开始,到三刻结束,能看到时间仅五十秒,不是食不及分,没必要敲锣打鼓,办祭祀救护。”

    “钦天监贾信上奏说,钦天监丞胡说八道,欺瞒主上,日月交时应该为六分六秒,而不是日食不及分,需要救护。”

    “到了四月初一那天,果然没有日食,贾信锒铛入狱了。”

    这件事贾信也是倒霉催的,因为钦天监说的也不对,其实那天顺天府压根就观测不到日食,想看到日全食得跑到和林去,就是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的都城。

    因为大明用的历法是元的授时历,数据也都用的是和林的数据,四月初一那天,只能在和林看到日偏食。

    “好了,大明的时辰、初正小时辰、刻分秒就是如此。”朱翊钧结束了关于大明钦天监计时法的讲学,这是他看授时历看来的,也是钦天监丞周相讲的内容。

    授时历中,一分的时间太短了,换算到后世大约只有826秒,稍微走个神就过去了。

    “朕来算算具体冬至的时间,法等于二十五日影长减二十六日影长的差乘以二,实等于二十六日影长减十日乘以一百,以法除实,为三日夜半后三十一刻,换算着实有些麻烦,一时辰是833刻,不好换算。”朱翊钧计算了冬至时间。

    朱翊钧感慨万千的说道“大统历,果然错了一日。”

    这是祖冲之算法,其实不精准,需要等到朱载堉入京后,进一步的精确。

    但是朱翊钧利用祖冲之的算法,确定了一年圭影最长的那一天,是十一月三日,而不是大统历上的十一月四日。

    祖冲之的算法有很多不精确的地方,比如圭影的末端会虚化,根本无法确定长度等等,即便是不精准,但也足够开炮了。

    这可是祖冲之站在历代先贤的肩膀上,又用了四十多年的践履之实,得到的算法。

    别说三百年前郭守敬的神仙算法,就是朱翊钧掏出一千年前的祖冲之算法,就足够把大明眼下这些腐儒秒成渣了。

    他懂,腐儒不懂,他就完全掌握了历法的解释权和定义权。

    “戚帅、梁梦龙、陈大成、刘应节等一众已经到了辽东快一个月了吧,李成梁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吗不要催促,前线打仗的事儿,我们在京师不知前线详情,勿要催促。”朱翊钧问起了辽东战事,强调皇帝不能直接指挥边方作战。

    冯保十分郑重的说道“李总兵上奏说要等下雪,下雪了马不能行,好杀敌。”

    “先生说了,要稍给事权,那就听李总兵的话。”朱翊钧不再多问,继续捣鼓着自己的六分仪和千里镜。

    朱翊钧不催促,李成梁打输了还有戚继光的京营,戚继光打输了还有刘应节督率三镇精兵在山海关、喜峰口等一带作为预备役。

    朱翊钧真的真的很意外,大明这种三波梯度,两层预备役压阵的战法,着实让小皇帝大开眼界,小皇帝换位思考,把自己换成逆酋王杲,根本不知道如何能赢。

    大明这种打法除了贵没别的坏处,到了万历末年,日薄西山的大明,已经拿不出这种阵仗来了。

    朱翊钧并没有把心神完全沉浸在天光之中,面色阴晴不定的问道“西北没什么动静吗”

    冯保说道“宣大督抚王崇古昨日上奏,已经请了大明金国顺义王王妃三娘子到宣府做客,俺答汗受封顺义王后,年岁有些大了,三娘子当家,三娘子在吴兑私宅喝多了,打伤了一名佣奴。”

    “嗯,王崇古还算识趣。”朱翊钧看向了天穹。

    北虏是三娘子当家,从金国至宣府,和晋党载歌载舞,那北虏南下的危险,八成解除了。

    但是一旦辽东打的大败,大明诸军深陷泥潭,俺答汗肯定不会顾忌戚继光的十万边军、一万京营,而是挥师南下,劫掠京畿,逼小皇帝签下城下之盟。

    所以关键在于辽东,打赢打不赢,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

    戎政,从来都是如此,赢家通吃,没有任何中间地带,所以战争也是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具体体现。

    朱翊钧测算冬至影长的时候,郑王府的朱载堉也在测冬至时间,不测不气,越测朱载堉越气,测出来有什么用,谁会听他说话。

    正如张居正所说的那样,郑王府塌了多半个,这几年又塌了几间。

    大明的亲王府都是按照应天府皇宫所建,有定制,约有五百余亩,外有护城河、城墙,四个城门,内有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和皇宫的格局极为相似,总计有宫殿、楼阁、水榭、宫室、堂库、宗庙等八百余余间。

    郑王府位于怀庆府的河内县,自从郑王上奏,让嘉靖老道士不要修道被贬为庶人的嘉靖二十九年算起,郑王府已经二十七年没有修缮过,八百间房已经只剩下了五十多间,四处都是杂草丛生,显得极为荒芜。

    而郑王和朱载堉就住在这里破破烂烂的亲王府内,一住又是八年,他们住的地方极为干净,收拾的还算干净,嘉靖四十四年的宗藩条例中革除了王府冗员,除了郑王一家子共有官吏十四人,护卫不到二十人。

    郑王府本该有校尉护卫一千六百人,但是宗俸一砍再砍,这些个护卫逃的逃,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了二十来个人,算是能养活。

    郑王朱厚烷和朱载堉对此丝毫不以为意,朝廷给的宗俸,足够他们生活了。

    “儿呀,朝廷对咱们不薄了,每年给三千石俸,隆庆年间又加了四百石的实俸,何必如此执拗呢”朱厚烷忧心忡忡的说道,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头犟驴,看着儿子生闷气,朱厚烷也急。

    一年三千四百石俸禄,怀庆府此时也不是兵荒马乱,米价平均为七钱一石,一年折银两千四百两银子,这已经很多了,张居正的全楚会馆,一年开支才一千多一点银子。

    所以,钱够花的同时,其实也能修一修王府,可是朱载堉不同意。

    “当年事已经过去了,何必执着呢你看看眼下二十六位亲王府,也就咱们家,先帝特意下旨给了足俸,其他哪家没有克扣”朱厚烷真的不知道怎么劝自己的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孩子才刚刚十五岁大婚,现在儿子已经四十二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儿大不由爹。

    朱载堉放下了手中的琴,正色的说道“孩儿不是执着,就是想争个对错,这天下事儿,有对就有错,这不对,但不错是怎么回事儿”

    “当年父亲被囚禁于高墙之内,隆庆元年放归,当年事究竟如何,可有论断”

    朱厚烷无奈的说道“朝中送来的矛盾说,你真的是一个字都没读吗哪有那么多的对错,先帝既然把孤放归,又增禄这不就是说世庙做得不对,给的补偿吗你还想怎样啊让大宗给在旁枝道歉差不多得了。”

    “没看。”朱载堉十分确信的说道“不过是愚夫一群,不晓天下至理大道的凡夫俗子罢了。”

    朱厚烷一甩袖子,带着三分怒气说道“你的确聪慧,可是这天下聪明人何其多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直让你读一读矛盾说,你死活不肯读”

    “我就没见过比我更知天下大道者。”朱载堉此言大言不惭,但是面色格外沉静,他在说一个事实,天下十岁开始就能读尚书盘庚这类史书的人,有几人

    如此些年,朱载堉真的没碰到过比他聪明的人,所以他有狂妄的资格。

    朱载堉身上没有一点儒学士的样子,从不自谦,狂生之名实至名归。

    朱厚烷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说道“朝廷眼下拢共就一千九百万石,银四百万两,偌大个朝廷,哪里都要用钱,处处都要用粮,前日邸报到府,邸报上言,陛下削减鳌山烟火,修省节俭。”

    朱载堉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哦那也还好,财有限,费用无穷,当量入为出以为善,本该如此,陛下有仁德。”

    在朱载堉看来,尚节俭的小皇帝,也就是也还好。

    朱厚烷眉头一皱说道“去岁十一月起,陛下开皇极殿,所言皆有章句,所对皆有历法,朝中科臣被问哑口无言,陛下睿哲挺生,膺其抚运,又将觐光扬烈,英主之相渐明。”

    朱载堉眉头一挑,开口说道“哦还不错。朝士大半皆为侃侃而谈弘而不毅之腐儒,最是擅长颠倒是非、断章取义、颠倒黑白,陛下能把他们问的哑口无言,看来是真的学了进去,元辅还是很有才学的。”

    在朱载堉看来,巧言能辩的小皇帝,也就是,还不错。

    朱厚烷气急说道“在孤看来,张居正和陛下都比你聪慧多了,元辅这个矛盾说,让人豁然开朗,眼前一亮,而你呢,整天就知道抱着琴,望着天,毫无作为可言。”

    朱载堉闻言看着朱厚烷十分确切的说道“作为父亲当年一本奏疏入京,十九年高墙之隔,便忘了吗宗亲涉及政务,就是雷霆万丈,我就是满腹经纶,又能如何”

    “元辅很是厉害,乃是入世学问,我和元辅不同,乃是出世学问。”

    “这就是我要争的对错,也是我跟这浑浊俗世唯一要争的东西”

    “大明历法二百零八载,处处错漏,日月食无算,岁差无算,地轴无算,北辰出地角度亦无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历法理应革新”

    朱载堉狂妄至极,此言颇有观天下英雄,唯元辅与载堉耳的意思。

    在朱载堉看来,他们一个是入世大才,一个是出世大才。

    朱载堉面露不屑的说道“郭守敬言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道尽历法之奥妙无穷,做好了仪器才能测验,测验准确才能制定历法。”

    “而朝中的儒学士呢,抱着腐朽的合该埋进土里的旧法,言必称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将机械和心性混为一谈。”

    “说着什么欲速则不达,不过是为了自家私利罢了。”

    朱载堉看着自己面前的六分仪,这是他多年来,自己制作的观星仪,专门测量北极出地角。

    他知道地年、天年,知道岁差,知道岁差进动,知道恒星东行节气西行、知道初正而分大小时辰、知道一度一分一秒、知道分秒只是日食日月交食深浅程度、他能绘黄道星图、他算出了地轴倾角、黄道与天赤道的夹角、他知道脚下的大地是个球体、他甚至想要通过经纬一度差别算出大地深几许。

    他洞悉天地运行的道理,他知道他都知道,但是又能如何呢本就是藩王世子,一身的才学如何展布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的父亲争取一个对错,这是他内心怀才不遇的强烈不甘、对这个世界唯一能抗诉之事,即便如此,这种抗诉也只能是把世子冠带供奉于庙宇之间,不穿冠带来抗诉。

    他是藩王之子,藩禁之下,他不能离开王府,他不能结交任何同道中人,即便是抗诉,也只能在王府门前建一土室十九年居其间,来表达他内心的不甘和不满。

    他是孤独的,也是孤傲的。

    所以,朱载堉恨他是朱家人。

    “殿殿、殿下,河内县县令突传消息,说是有、有天使到了”郑王府长史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实在是长衫不适合跑,一个没注意就栽了个大跟头,实在是太意外了。

    长史到郑王府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圣旨到府。

    “快快相迎,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朱厚烷一听就是愁云惨淡,历来宫里来了圣旨都没什么好事。

    徐爵擅骑马,给事中侯于赵不会骑马,为了赶时间,随行缇骑直接把侯于赵绑在了身后,开始一路狂奔,这不到三日,就到了河内县,徐爵让缇骑告知了县堂,但是压根就没去,在驿馆沐浴更衣后,就去了郑王府。

    还没到郑王府,远远望去,徐爵就是眉头紧皱,按制城门上的城楼应该有青色琉璃瓦,可是城门上光秃秃的,连城楼都塌了,护城河倒是静静的流淌着,可是无人打理,枝丫乱生,一片破败的景象。

    徐爵走进了郑王府内,看到早已恭候的郑王府众人,才打开了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是内阁拟,皇帝下印,圣旨的内容大概为

    当年的事儿都是误会,世庙也是受人蒙蔽,郑王府也有内鬼胡乱诬告,最终才导致了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先帝已经恢复爵位,还给了更多的俸禄。

    皇帝听闻了王府的冤屈,于心不忍特别遣中使前来,重申小皇帝不会违背先帝的独断之明,仍然会给足俸,并且还加了一百石的实俸,不折宝钞,赐下了些财物和小皇帝自己酿的国窖地瓜烧一瓶。

    诏世子入京,彰显亲亲之谊,再把当年的事儿说开了便是。

    这封诏书张居正写的,并没有过多的申斥朱载堉不当朱家人的言论,权当没这回事儿。

    “臣不能奉诏入京。”朱载堉等到圣旨念完,直截了当的选择了拒绝,态度十分的坚决,根本没有任何打算奉诏的意思。

    “你”朱厚烷听闻叹了口气,赶忙接过了圣旨说道“中使勿怪,孤这个儿子是个狂生,人尽皆知,孤定会说服与他。”

    朱厚烷说着还递上了一把盐引过去,此物最适合行贿,徐爵却推了出去,说道“老祖宗叮嘱过外出办事的中官,外面收了银子,出了事就自己兜着,被老祖宗知道了,回去就砍了手扔廊下家,咱家出来办差,陛下已有了赏赐。”

    “侯给事中随行宣旨,本就是监督,是吧,侯给事中。”

    徐爵看着侯于赵上吐下泻的模样,就直乐。

    徐爵看向了朱载堉,佯装惊讶的说道“世子殿下不肯奉诏入京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听闻世子殿下从外舅祖何瑭学习那天文历法,算学,对历法之道格外的擅长,特别御赐两件好物,世子殿下不肯奉诏,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徐爵让人打开了两个红绸布,露出了千里镜和六分仪,满是惋惜的说道“既然世子不肯前往,那咱家就回了。”

    徐爵一分一秒都不肯留,甚至提前掉了个头打算走。

    “中使留步。”朱载堉看到了千里镜和六分仪后立刻瞪大了眼睛,猛地凑了过去,看着徐爵说道“中使,能把此物留下吗”

    徐爵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转身说道“世子说笑了,这可是御赐之物,世子不去,咱家私自留下,回京陛下震怒,咱家项上人头不保。”

    “世子殿下,松手吧。”

    朱载堉握着六分仪,面色狰狞的说道“不松。”

    “松开吧。”

    “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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