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有些许蝉鸣,远处的影音室隔音极好,只隐约听到点朦胧的音乐声。
林沉认为自己开始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或许只过了几十秒,又或许是过了几十分钟,丛嘉终于闷哼了两声,将头抬起来。
“我要出去透透气。”她重复着刚刚的话。
“好。”林沉将丛嘉扶起来,手依旧只轻轻搭在她的手肘“去哪儿”
“去花园”她脸颊红扑扑的,一下振奋起来“我们去摘花”
大概是工人下班前刚打理过,花园的空气还残留着湿润的青草香,郁金香的花苞微微散开,缀着的水滴发出莹润光泽。
“这朵好看”丛嘉快速跑进花园,指着其中的一朵,一手拽着花茎,往上提。
她一系列动作干脆迅速,直到花根带出的泥土撒了她一脚,林沉才反应过来。
“小心点。”林沉快步走过去,将她手里的郁金香接过来。
“啊。”丛嘉低头,慢吞吞地说“脚脏了。”
她跑出来时只穿着拖鞋,湿土都洒到了脚趾上。
“走吧,进去洗洗。”林沉说。
“可是,我想摘花。”丛嘉的语速很慢,声音低低的,像在撒娇一样。
林沉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洗完再出来摘。”他说。
“摘完再回去洗嘛”
丛嘉看向他,不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眨一眨,扑闪扑闪的。
林沉抿了一下唇“那你要哪朵,我帮你去摘。”
“可是我想自己摘。”
喝醉了的丛嘉变得格外固执,她指着不远处的水龙头“那我们去那边洗。”
那是一个大理石的洗手台,估计是让花匠装水浇花的地方,有一米多高。
丛嘉快步的跑过去,双手撑着台面想要爬上去。
林沉顾不得什么,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等一下。”
丛嘉停下来看着他,只是双脚还在蠢蠢欲动地掂了掂。
“你站着,我把水装下来给你洗。”
林沉很快地放开她的手腕,他找了一圈,没有导水的塑料管,只有两个铁质浇花壶。
他将其中一个冲洗了很多遍,才对丛嘉说“把鞋脱了吧。”
丛嘉一脚把鞋踢远。
她的脚背在月光的映衬下,白得像冬天的一簇新雪。
林沉错开了眼,一手握着浇水壶的把手,将水往外倾倒。
他感觉自己正在呵护一朵极难开花的植物。
寂静的花园里,只留下细微的流水声。
过了一会儿,丛嘉说“我洗好了。”
“嗯。”林沉走到远处,将丛嘉刚刚踢飞的拖鞋捡回来,用剩下的水冲干净了,才放在她面前“穿上吧。”
丛嘉没过两秒又跑到花园里,这次她小心了点,摘花时没再把土带出来了。
好像只有在丛嘉看不见的地方,林沉才敢这样仔细地,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微风将丛嘉的长发拂起,她开心地穿梭在花园里,又很慢很慢地摘了七八朵粉白色的郁金香,转头又朝他招手“你再装点水,我要把根上的土冲一冲。”
“好。”
林沉提着浇水壶过去,帮她把土冲干净了,才问“摘花做什么”
“奖励啊”她抱着盛开的郁金香,又一阵风似得往外跑。
别墅的占地面积很大,丛嘉跑进门,换了一双干净的拖鞋,像是累了,脚步渐渐慢下来。
她回头看着林沉,缓慢地问“毛巾在哪啊”
林沉对这里也不熟悉,已经太晚了,将别人叫醒也不是个好主意。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问“要毛巾干什么”
“脚湿,不舒服。”丛嘉皱了一下鼻子“算了,等等就干了。”
夜晚的夏风带着点凉意,林沉刚刚“浇水”时错开了眼,有一部分水滴落在她的小腿处,现在还未干。
林沉沉默了一会儿,找了纸巾递给她“用这个吧。”
丛嘉在楼梯上坐下来,她攥着纸巾,很用力地从关节处往下擦,没两下,纸巾就破了,纸渣落了一地。
林沉制止住她“别擦了。”
他停顿了一秒,说“我帮你吧。”
丛嘉干脆地向后仰,放松地躺在楼梯上,她昏昏沉沉,半阖上眼,感觉一边脚被很轻地抬起来,柔软的触感传来,不一会儿,黏腻湿润的感觉不见了。
她想撑着手臂坐起来,但又没什么力气,思绪混乱间,好像听到林沉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丛嘉没有动,含混地问“什么”
空气似乎停滞了很久,丛嘉依旧躺着,半晌,她听到林沉沙哑的声音。
“他也这么帮过你吗”
丛嘉慢吞吞地说“谁啊”
“算了。”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扶你起来。”
丛嘉没睁眼,只是伸出一只手。
但那个人没有握住她的手掌,只是克制而礼貌地圈住手腕,轻轻一提。
天旋地转间,丛嘉站了起来,她变得很难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问“我的郁金香呢”
“在这。”林沉递给她。
“哦,好。”她说“那我们回去吧。”
好像在楼梯上休息了几分钟,丛嘉就又精神起来,她走得很快,林沉也不知道她想去哪,只能沉默地走在她身侧。
走廊里铺了地毯,踏上去也没什么声音,丛嘉抱着那束郁金香,走到拐角处,她突然停下来,转头问“谁嘛”
她的脸颊轻贴着郁金香花瓣,眼睛半眯着,微微失焦,却依旧亮晶晶的。
似乎是没有立即听到林沉的回答,她有些不满意了,努力地睁大眼睛,刨根问底道“到底说谁嘛”
她执拗地看着他,好像不问出问题的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林沉无从抵抗,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我。”
“啊”丛嘉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说,你说林沉啊。”
“没有。”她像是不清醒似的,又强调道“当然没有”
她声音低下去,喃喃道“他才不会。”
林沉只听见了前半句,嘴角抿起弧度。
廊末的门倏然打开,周回雪的声音随着风传来“嘉嘉,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
她走过来,才看到站在转角处的林沉,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嘉嘉醉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周回雪看起来有些不安“她没说什么吧”
“没有。”林沉停了半秒,说“不疯。”
周回雪感觉林沉的心情似乎不错,她放心下来,问“那你们要进去还是先去休息”
“进去”丛嘉突然将手里的郁金香举高“我要去发奖励”
“好好好,那走吧。”周回雪无奈地将她牵进去,找了个角落安顿她“那你先乖乖在这听歌,过一会儿再去发。”
她嘱咐林沉“别再让她喝了。”
周回雪走后,丛嘉就抱着花,半躺在沙发上,像是伴奏一样,随着音乐哼唱。
空气中散着好闻的果香味,灯光摇曳,汪雨在唱一首老歌,她大概学过声乐,低低的颤音飘过,像下了一场漫长缠绵的小雨。
大家都在大声喝彩鼓掌,丛嘉倏然站起来,将手里的一枝花捧到汪雨面前“唱得好”
汪雨笑眯眯地接过来,说“怎么只有一朵”
“每人都有”丛嘉转过来面对大家,大声道“现在,唱过的都来我这领”
除了林沉,所有人见怪不怪地排起长队,宋新松排到的位置正好在林沉身边,他说“她喝醉了就爱来这一出。”
所有人都喜爱她,爱护她,包容她,林沉从高中就知道这一点。
他看着周回雪开心地接过花,称赞“真香”,宋新松虽然一脸无奈,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句“不错”。
队伍一点点往前,最后,丛嘉手里只剩一朵花了。
她拽着花枝走过来,坐在林沉身边,说“你怎么不唱歌啊”
氛围灯让四周变得时明时暗,林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了很久,才说“抱歉,我不会唱歌。”
“那好吧。”丛嘉很认真,很有原则地说“那你就没有奖励咯。”
林沉看着那朵花苞,那是那捧花里,唯一一朵未盛开的,淡粉色的椭圆形,害羞一般的蜷着。
他“嗯”了声。
丛嘉便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累了,喝了酒的人开始打电话给司机。
宋新松喝了酒,但并没有醉,他走在林沉身侧,又开始谈起了项目。
林沉安静地听着,夜晚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格外深邃,也让他看起来十分有距离感。
宋新松的语气渐渐慢下来,但这个项目是个香饽饽,去年他和家里闹翻,自己出来创业,以他公司现在的知名度,是远远够不上这个项目的。
他实在不想放弃,厚着脸皮攀关系“林总,我和嘉嘉是好多年的朋友了。”
“这段时间我不太过问公司的事。”林沉说“我给你我助理的电话,你可以联系他。”
这就是愿意给他搭个便车,但成败还是靠他自己的意思了。宋新松有些惊喜,他以为今天没戏了呢。
他正想道谢,丛嘉走了过来,问“松子,你司机还没到”
“诶,这不是到了吗在那呢,林总回见啊。”宋新松一边跑一边回头,举着花儿,朝丛嘉挥了挥“嘉嘉,谢谢啊。”
一群人陆陆续续走了,林沉看着她的朋友们将领到的花儿别在衣服口袋,或是放在车上显眼的地方。
丛嘉看起来很满意,笑着朝每一个离开的人热情地飞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往回走。
丛嘉的酒劲儿还没过去,脸上带着笑,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蹦的。
他们在各自的房前分别,关门前,林沉听到丛嘉叫了他的名字。
他将门拉开,看到丛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林沉。”她看起来有些苦恼“我想了想,别人都有奖励,就你没有,你会伤心吗”
“不会。”他轻声说。
“可是我觉得你没有领到礼物有点不开心。”她好像把刚刚在影音室里的原则全部丢弃了,将手上唯一的那朵花儿递给他“算了,还是给你礼物吧。”
“你要开心点儿啊。”她向前一步,用没有拿花的那边手点在林沉嘴角,向上提“再朝我笑一个吧。”
林沉感到被丛嘉手指点到的地方仿佛在隐隐发热,那热度迅速地流动,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林沉望着丛嘉的眼睛,庆幸她此刻并不清醒,嘴角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淡,真心的微笑。
丛嘉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那下次别人再问我真心话的时候,我也说对你的印象是爱笑”
她往房间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面对着他,像和所有朋友道别那样,将手掌轻轻贴在嘴唇处。
“啵”她朝他飞吻了一下“晚安啦。”
快要关上房门时,丛嘉听到外面传来“嘭”得一声闷响。
她迷迷糊糊地往外望“怎么啦”
明亮的灯光下,林沉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着,一边脚微微抬起,转头看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没事。”
他语气有些慌乱“回去睡吧。”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丛嘉依在门边,含糊地说。
“没有。”他语速变快了。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晚安”丛嘉理直气壮。
林沉的眼神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纵容而温柔地说“晚安,丛嘉。”
“不是这样的”喝了酒的丛嘉开始胡搅蛮缠“要像我这样。”
她伸出左手,轻轻贴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啵”得一声。
“要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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