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小而简陋的店面,灰白的墙面,大概五六张桌子,收银台在最里面,台面很低,能清晰看到一个中年人坐着,正低头握着笔。
他似乎是听到脚步声,站起来,问“吃点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丛嘉看到他没有拿笔的那边袖口空荡荡的。
她无意识地怔楞了一秒,很快回头问“你们要吃什么”
大家吵吵嚷嚷地商量了一下,最后点了好几种不同的馄饨。
老板看起来很开心,回头冲厨房里喊报菜名,他语速很快,里面的人大概是没听清楚,塑料帘子“哗”地一声掀开“说慢”
那人看到他们,不说话了。
周围安静下来,刚刚正打闹推搡的几个男生也止住动作,愣愣地看着他。
丛嘉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尴尬气氛迅速蔓延开。
塑料帘子维持着掀开的角度,丛嘉敏锐地看到那个人的眼神里的抗拒,难堪和不知所措。
崇德的学费高昂,除了学校花钱特招进来的学生,其他同学大多家境不俗,丛嘉转到重点班几个月后,才知道班上有两个特招生,一个是班长林沉,另一个是叫江书文的男生。
丛嘉没有去了解同学家庭背景的习惯,但她曾经听同学说过,林沉的继父是海市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高管,继妹在崇德的初中部上学。
江书文性格内向,一直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又不算顶尖,大家对他讨论不多。
这样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还是林沉先开口了,他说“书文,今天丛嘉过生日,大家来吃点东西。”
他的语调很平淡,像大家只是走进一家很平常的店铺,并且在这里巧遇了同班同学。
丛嘉抿了一下唇,反应过来,笑着说“是啊,书文,听说这家的馄饨特别好吃,所以我们都想来尝尝。”
“原来你们是书文的同班同学啊。”老板笑起来,眼角挤出深深的沟壑,他从收银台走出来,用那只完好的手打开饮料柜,很麻利地往外一瓶一瓶地拿可乐“那这一顿必须免费,书文,还不快给大家拿点喝的。”
他肩膀因为快速动作前后摆动着,空挡的袖口在丛嘉眼前一晃一晃的。
丛嘉连忙推拒“叔叔,我们不用的,真的不用。”
一旁的周回雪不和他们同班,也不认识江书文,但大约也察觉出了什么,嚷道“老板,我们好不容易逼她请我们一次,您可不能这样啊。”
江书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帮他爸爸把可乐取出来,说“喝吧。”
又说“你们吃什么”
等大家把要点的重复了一遍,他点了点头,转身撩起塑料帘,进了厨房。
那顿饭让丛嘉食不下咽,班上的同学看上去也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快结束的时候,江书文的妈妈回来了,看到店里这么多人,似乎有些意外,江书文的爸爸用一边手和她比划着了几下,她顿时转过身,对他们热情的笑,但并没有说话。
丛嘉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个聋哑人。
大家吃馄饨的速度似乎都加快了,没过多久,丛嘉听到塑料帘后传来江书文和他爸爸压抑的争吵声。
丛嘉突然很想离开,她走到收银台前说“老板,一共多少钱啊”
塑料帘掀开,江书文的爸爸端着一个瓷碗走过来,说“姑娘,你是叫丛嘉吧我听我们书文说过,你之前借给他什么英语笔记,哦,还有你们班的班长,书文也说过,你们都对他很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听你朋友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吧这是我们老家的糕,书文妈妈做的,我们那的人每年生日都会吃。”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糕,被切成三角形,顶部有不规则的蜂窝,还缀着一颗红枣。
“爸。”江书文走过来“我说了,海市没有这种习俗。”
他似乎想劝他爸不要再说了,语气有点急“她刚刚吃了馄饨,哪里还吃得下。”
“我吃得下。”丛嘉把碗接过来“我还没过这个,看起来很好吃,谢谢你们。”
江书文抬眸,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几秒后,周回雪走过来说“啊,特别的手作小蛋糕,我想起来,刚刚嘉嘉都没许愿呢。”
有人不知从哪掏出生日蛋糕赠送的蜡烛,插在红枣边上,起哄道“对啊嘉嘉,那就用这个蜡烛许个愿吧。”
外面飘起了下雨,店里昏黄的灯光在此时显得格外温暖。
丛嘉捧着那个小小的,特别的蛋糕,闭上了眼。
她闻到红枣与红糖,夹杂着一点蜡烛燃烧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她的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心。
在大家的鼓掌欢呼声中,有人大声问“嘉嘉,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其实丛嘉并没有许愿。
她出身在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父母感情恩爱,对她疼宠有加,或许是因为想要的东西总能轻易得到,她极少会产生什么强烈的欲望。
丛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当她睁开眼,看到江书文爸爸用一边手拍着肩膀,使劲地想做出一个类似鼓掌的动作时,她说“我希望这家店可以一直开着,生意红红火火。”
九年后,丛嘉坐在同样的位置,恍然发觉,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好像真的灵验了。
她低头咬了一口馄饨,这回终于尝出了滋味,皮非常薄,鲜肉夹杂着葱香,汁水丰沛鲜美。
周回雪说“当时你说出那个愿望的时候,我在心里想,天,情商真高啊。”
“不过感觉这店扩了好多,刚听那个小哥说,还开了分店了,看看生意做大了,老板都不来店里了。”
她往馄饨汤里倒醋,一边说“对了,后来我们付钱了吗”
“我记得付了吧。”
但是好像没有全付,那天离开时,江书文的爸爸很强硬的不让丛嘉掏钱,他说“姑娘钱你收着,就当是我们给你过生日了。”
他们十几个人还喝了饮料,丛嘉实在不好意思占便宜,最后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这样,我的那一碗就当您请了,剩下的还是得我付,之前答应他们请客的,您这样让我怎么抬起头啊”
江书文的爸爸好像被说服了,最后勉强收了钱,走出店门,大家告别分开,丛嘉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等车时,江书文跑出来,还了她一份馄饨的钱,说“班长那份当我请了,他之前帮我很多。”
丛嘉不知道林沉帮了他什么,她猜测大概是教他写题之类的,那时车刚好来了,丛嘉不想在校门口推来推去,就点点头,把钱收下了。
等丛嘉回到山顶别墅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她换了身相对正式的衣服,下楼时,发现林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姿很正,一边手扣着文件,微微低头,像是正在批阅。
这让丛嘉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林沉。
她情不自禁叫了他一声。
见林沉抬头看向自己,才问“你在看什么”
“公司的文件。”林沉将文件放在一边,说“陈助理拿来的,我随意看看。”
“能看懂吗”丛嘉停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换了个说法“有想起什么吗”
林沉没有和丛嘉对视,视线微微垂落。
“没有。”他说。
丛嘉突然发现失忆后的林沉好像很少直视自己,大多时候,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停留一两秒,就会很快地移开。
丛嘉感到疑惑,但又很想证实这一猜测,于是说“林沉,给我提点意见,你觉得我今天的耳环和身上的衣服配吗”
她走向林沉,一边手将长发别在后面,露出耳垂。
丛嘉的皮肤很白,今天穿着浅米色的裙子,肩颈线流畅,下颌线柔和而清晰。
林沉抬眼,视线克制而规矩地很快划过她雪白的脖颈,落在她的耳垂处。
她戴着垂坠式的珍珠耳环,颗粒不大,光泽莹润饱满,将她身上稍显职业的裙子,衬出几分温柔。
“配。”林沉说。
他说话时已经移开视线,并没有看着丛嘉。
这让丛嘉心里又产生了那个有些荒诞的念头这个失忆的林沉是不是在害羞
可就算失忆了,他高中的时候有这么纯情吗
丛嘉觉得自己很坏,像个故意抢走孩子玩具,就为了欣赏他嚎啕大哭的幼稚成年人。
但或许是她今天回忆起了高中的事,又见到了出现在自己记忆边角的班长林沉,激起了她本就十分浓烈的好奇心。
于是,她决定再发起一轮试验。
她走近林沉,甚至跨越了安全距离,在看到他变红的耳朵和逐渐绷紧的脊背之后,慢慢地伸手,为他正了正领结。
她抬眼,望着那抹红快速从耳根处蔓延到脸侧。
丛嘉轻轻说“领结歪了。”
她退后一步,站在安全距离外,用略带欣赏的眼光看了眼他的西装,用很温柔的语气说“你也很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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