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机会

    因为部队工作机会少,没有一两年办不下来随调，钱晓云又急于离开江城，所以她压根没想这事,领证前就把工作给卖了，打算到部队等工作机会。

    可工作不是说到了部队就马上能有的,平城就不是什么大城市,东河县在市里更排不上号。所以哪怕红旗公社因为有部队驻扎,经济在全县十来个公社里能进前三,但也没几个国营厂，全部职工加起来还没叶敏随军前工作的机床厂人多。

    虽然红旗公社当地革委会,以及各国营企业负责人早跟部队达成共识，会在仅有的几个国营厂中，划出部分名额安置军嫂。

    但公社办这些厂是为了当地民生,军人再伟大,军嫂们也是外地来的,而且能来随军的军嫂,丈夫级别都不低,家庭条件比大多数当地人强。安置军嫂的名额太多,当地群众难免有意见,所以每个单位也就两三个名额。

    当然除了这两三个名额,军嫂还可以参加各单位的招工考试，通过后也可以入职。

    只是吧这时候国营企业工人端的都是铁饭碗，只要思想没有问题,工作上没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就不会被开除。就算到年纪干不动了，家里又没人可接班，也多的是人排队等着买工作。

    而且如果这些国营单位真的缺人,国家也不会组织上山下乡了，尤其红旗公社总共就那么几家国营厂，人多坑少，一年都不一定能举办一场招工考试。

    除此之外，部队办的一些单位也会招军嫂，比如军区小学、育苗班、供销社、招待所等。

    但这些单位也就军区小学员工数量上了两位数，很多单位就两三个人，而且已经入职的军嫂，除非丈夫转业、调职和退休，否则很少会有变动。

    所以钱晓云学历虽然高，但短时间内想找到工作也不容易。不过她并不着急，结婚当晚丁杨就把存款都上交了。

    丁杨跟孟城不同，他没上过军校，初中毕业到了年纪就招兵入伍，在部队待了几年，因为能力突出立过功，提干后才被安排去军校进修。

    因为刚入伍那会他是义务兵，没有工资，拿的是津贴，每个月钱也不过，刚够他自己花用。所以直到从军校毕业，丁杨都没攒下什么钱。

    不过军校毕业后，他工资就很可观了，扣掉给钱晓云的彩礼、买三转一响和办婚礼的钱，手头还剩了两千出头。

    另外钱晓云自己存款也不少，她是六六年夏天中专毕业的，到现在工龄有七年，工资也共最开始的三十出头，涨到了结婚前的四十五六。

    她父母都有工作，家里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姐夫也是双职工，条件算是很不错的，不需要她帮衬。

    工作单位离家虽然远，但福利待遇很好，住宿有双人间，吃饭能去食堂，便宜实惠味道还好。就算衣服鞋子需要自己添置，工资提起来后一年也能存两三百。

    再加上丁杨给的彩礼，还有结婚前父母添的嫁妆，她存款也有两千多。

    两边存款加起来，她手上

    就有四千多，再加上他们没孩子，只要不大手大脚，丁杨每月工资至少能存三分之二。

    没有经济压力，钱晓云当然不着急找工作。而且她中专毕业就进了钢厂工作，七年来一直风雨无阻，除了之前来探望叶敏就没怎么请过假，她也确实累了，想多休息一段时间。

    不过她忙碌惯了，真闲下来一点事都不干也挺无聊。

    虽然年中加上领证前那段时间，她在部队待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个月，但之前来探望叶敏时她心里藏着事，除了跟丁杨出去约过几次会就很少出门。

    领证前因为要忙装修房子，丁杨工作太忙，虽然请了人来做工，却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房子是他们俩一起住的，钱晓云就想多出点力，时间都花在了这件事上。

    所以直到结婚办酒，她跟大院里的军嫂都是没多少来往的。虽然结婚后慢慢熟络起来也行，但她也不能每天到处去找人闲聊啊。

    她就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新婚三天都没过完，钱晓云就来找叶敏，主动提出了帮忙照顾安安的事。

    叶敏起初有点犹豫，虽然六月份钱晓云来到部队，提出照顾安安时她没怎么考虑就把安安交给对方了，但此一时彼一时。

    一来当时钱晓云吃住都在叶敏家里，给她找点事做反而能减轻她的心理压力；二来叶敏也希望安安能让钱晓云分散注意力，免得她总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

    而现在钱晓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照顾安安是纯帮忙。

    虽然她们关系好，钱晓云还是两个孩子的干妈，对兄妹俩也一直很好，但坦然把孩子丢给她照顾，似乎有点厚脸皮

    知道好友的想法，钱晓云不太高兴，她说叶敏这是在拿她当外人。

    在她决定卖掉钢厂的工作，跟着认识才三个月的丁杨来到部队时，有些不清楚情况的亲戚朋友在背后嘀咕她是疯了。

    他们觉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明明有靠自己的能力，却偏偏要去指望一个男人，以后迟早要吃苦头。

    可钱晓云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在外人眼中，她学历高，工作体面，哪怕过去有些“不光彩”的事，却依然过得很好，令人羡慕。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她自己才知道，如果继续留在江城，她的人生才真的是要毁了。

    她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可自从被江技术员缠上，她开始畏惧人言，不敢跟人对视，开始变得畏首畏尾。

    跟着丁杨离开江城后，她觉得天蓝了，风也变得轻快了，过去灰暗的人生渐渐有了光。

    她知道，不管未来如何，她都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也因为这样，她一直都很感激叶敏，如果不是好友的邀请，她不会来到部队，也不会认识丁杨，更不会重新拥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她愿意帮忙带安安，不仅是因为感激，也因为她是孟峥兄妹的干妈。

    她喜欢这两个孩子，所以愿意

    花时间照顾他们，就这么简单。

    钱晓云都这么说了，叶敏自然不会再矫情，而且药房工作虽然轻松，但随着安安一天天长大，白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就算有冯爱云帮忙，她也难免有顾及不到女儿的时候。

    钱晓云愿意帮忙照顾安安，确实能减轻她很多负担。

    叶敏也没让钱晓云白干活，两人商量好了，以后钱晓云中午的伙食费由她家出。

    虽然钱晓云胃口小，只管中午一顿饭花不了多少钱，但多少总是个意思。其实叶敏是愿意包她三餐的，但她不肯答应，就这一顿饭还是互相讨价还价的结果。

    至于按月给钱这种话，叶敏提都没敢提一句，否则钱晓云可能真要发毛。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叶敏和孟城每天上班前都会去一趟丁杨家，把安安交给钱晓云后，两个男人一起去军营，她则往师部卫生所去。

    中午孟城两人回不来，孟峥上的育苗班也管饭，叶敏则是去丁家吃，有时候钱晓云会做饭，菜钱她出。要是钱晓云哪天犯懒不想做饭，叶敏就会从食堂带饭回去。

    到下午下班，夫妻俩在一起去丁家接孩子。

    日子平淡如水过了半个月，这天到卫生所刚换好衣服走进药房，叶敏就听到冯爱云说“刚才姚所长来了，说让你有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

    “所长”叶敏神色微愣，“他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没说。”

    叶敏哦了声，关上被拉开的抽屉想了想说“那我现在去一趟”

    早上一般没什么人来拿药，冯爱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行。”

    卫生所并不大，不算后面的住院部，总共也就两层楼。

    叶敏工作的药房在一楼进门的地方，对面就是挂号窗口，而所长办公室在二楼最右边，所以她出办公室后直接往楼上去。

    到了所长办公室门口，她抬手敲了两下门，等听到里面传出所长姚林的声音，便扭动把手走进去说“所长，我听小冯说您找我有事”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姚林手上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看着，听见声音抬起头说“小叶啊，对，我是找你有事。”

    边说边合上文件，绕过办公桌走到窗边斗柜旁，语气和煦问道“喝茶吗”

    “我都行。”叶敏连忙说。

    姚林打开茶叶罐，往搪瓷杯里放了些许茶叶，再注入热水，端着走到沙发旁，自己面前放一杯，再递一杯给叶敏。

    叶敏双手接过，并说道“谢谢。”

    姚林淡淡地嗯了声，打开搪瓷杯盖，吹了吹后抬头笑道“不用太紧张，坐。”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叶敏捧着搪瓷杯坐到沙发上，低眉顺目等着姚林开口。

    姚林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领导，叶敏坐下没多久，他便开口问道“你来咱们卫生所也有一年半了吧”

    叶敏回答说“我去年四月份随军来的部队，五月初进

    的卫生所，快一年半了。”

    不短了，”姚林喝了口茶，将搪瓷杯合上盖子放到茶几上，语气随意问道，“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叶敏不太确定他想说什么，迟疑问道“您是指”

    姚林笑了笑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见他神色和煦，而且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叶敏和姚林打交道的次数虽然不多，但通过不多的几次交谈，以及所里同事对他的评价，她大概知道他的为人。

    虽然姚林是军医，但军医也是军人，身上有大多数军人有的品质，性格直接，说话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

    如果是要找她麻烦，他的态度不会这么温和，既然如此叶敏鼓起勇气再次试探“那我就畅所欲言了”

    嚯看这意思想法不少。

    姚林挑眉，面带笑意道“欢迎你畅所欲言。”

    叶敏开口说道“我的母亲其实也是一名中医，因为受她影响，所以我从小树立了当医生的梦想。”

    “嗯。”

    “但是我中考时发烧了，没发挥好，所以没能考上高中，又因为一些家庭原因，我没有复读，而是直接参加了工作。刚参加工作时，我在车间里上班，我当时工作的单位是机床厂，所以哪怕是女工，干的也是体力活，那时候我每天都很累，下班回到宿舍，只想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想做。”

    姚林若有所思“然后呢”

    “我迷茫了大概半年，在慢慢适应车间工作后，我开始思考未来，一线工作很光荣，我也不怕吃苦，但我还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叶敏回忆着过去说道，“但这很难。”

    这时候赤脚医生很多，尤其是这几年，有些人去卫生所学习几天，连常用药品都没记住几个，就敢抱着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给人看病。

    但这些赤脚医生基本都身处农村，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地方，城里普通医院别说医生，就连护士都要求是卫校毕业。

    也就国营厂卫生室要求低点，护士基本只要求认识处方字，连扎针都能现学。

    叶敏当不了医生，只能退而求其次，竞争上岗当护士。

    护士这工作她干得其实很不错，决定随军来部队时，机床厂卫生室里的同事都很舍不得她，因为再招一个人自己不一定能这么轻松。

    到医院后没进科室，她被安排进了药房，但工作一直尽心尽责，平时没少被护士长夸奖。

    虽然升职没什么希望，但药房工资不低，工作还不怎么忙，让她能在工作之余照顾孩子。要是进科室，每天走来走去，她未必能有时间看孩子。

    按理来说，她应该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毕竟梦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就像弹幕上观众的一句话，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她这个人，可能永远没办法躺平当咸鱼。

    她依然想成为一名医生，就像她妈妈一样。

    平时叶敏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不会不分时宜地跟人掏心窝，但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面对温和的姚林，她一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直到把心里话全抖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神情不由忐忑起来“姚所长，我”

    看出她的担忧，姚林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问你这些是因为现在有个机会，但我需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迅速明白他的意思后，叶敏不由睁大眼睛“您的意思是”

    似乎看出了叶敏的想法，姚林说道“暂时没有去军医学校进修的名额。”

    “哦。”

    叶敏瞬间心如止水，但她也没太失望。

    别说平城，就连云省都没有军医学校，如果她被推荐上大学，就意味着要去外地。如果她现在未婚未育，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上大学，可她有家庭，小女儿更是才半岁，就算机会摆在面前，她也很难放下家庭去进修。

    叶敏平心静气问“您的意思是指”

    “下个月月初，会有一名老中医来卫生所入职，我这边需要给他安排个助手。”姚林说道，“助手的工作很简单，安排叫号，在治疗过程中打打下手，这些事普通护士都能做，但我希望安排的这个人，做好的不只是这些事，你明白吗”

    虽然姚林没说即将入职的老中医是谁，但卫生所里中医不多，却也有两三名，都是从军医学校毕业的。

    只是在部队，中医能发挥的地方实在有限，部队物资虽然也紧张，但一般西药都有，普通的感冒发烧够治，断手短腿要上手术台，更是西医的活。

    所里几名中医每天干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士兵训练扭伤，给人推拿按摩。

    这工作要说没有技术含量，不至于，可要说对医术要求多么高，也没有，所以中医在所里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的。

    而部队虽然有意把卫生所扩张成医院，但才刚盖好，装修到人员入驻，开张至少要到明年五六月份。

    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中医，姚林不会这么急着让人入职，也不会特意为对方安排助手。

    要知道，急诊科其他医生都是没有其他助手的。

    叶敏眼睛渐渐亮起，挺直腰背说道“您放心，我一定跟着他好好学。”

    姚林虽然忙，但所里就这么多人，每个人做事如何，他大致上都清楚。而且在找叶敏前，他不但翻出了她的资料，还找护士长了解过她的情况，相信她的办事能力。

    但即将入职的这位老中医实在不好搞，所以姚林没有完全放心，说道“光喊口号没有用，你还要有克服一切困难，永不言弃的决心。”

    “我当然有。”叶敏立刻说，但也回过味来了，迟疑问道，“不过所长，我能问一下新来的老先生是什么人吗”

    姚林本来也没瞒着叶敏，说道“他姓董，得罪了人才从首都下放来红旗公社，董老医术没得说，全国都排得上号，只是性格比较古怪，也不愿意收

    徒弟，所以你跟他相处的时候记得注意分寸，能拜师最好，不能拜师也别惹恼他。”

    虽然董老一时落魄，但姚林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所以一收到消息，他就亲自跑了趟董老所在的农场，想请他出山。

    考虑到董老虽然下放到东河县，但本事在手，他迟早有回到首都的那天，到时候驻地卫生所不一定留得住他。

    所以在董老态度松动，表示愿意来卫生所坐诊后，姚林就忙不迭说了卫生所几名中医经验不够，希望能到他身边当助手，得他指导的打算。

    谁想董老听后当即脸色大变，直接把他赶出了门。

    姚林起先一头雾水，托人辗转打听后，才知道董老下放不单是因为得罪人，还因为他被扣帽子后，精心培养的徒弟不但迅速跟他划清界限，还落井下石摆了他一道。

    他的提议，正好触碰到了董老的逆鳞。

    虽然董老最后还是答应了来坐诊，他点头前说了，他不收徒弟，不教新人，只管看病。

    董老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放弃安排所里医生到董老身边学习的打算。只是思来想去，他仍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向董老争取到了安排一名护士给他当助手的机会。

    而这个护士的人选，则是姚林翻遍手下个人资料，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的。

    他知道，安排一般护士到董老身边，是很难打动他，让他改变主意的。而叶敏虽然不是正规院校毕业，但她家学渊源，且一颗红心向中医，说不定能打动董老。

    再退一步，就算叶敏没能打动董老，让他收她为徒，有中医基础的她跟着董老耳濡目染，说不定也能学到对方的两三成本事。

    虽然叶敏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听说董老不愿意收徒弟，心里一琢磨就猜到了其中估计有一段故事，说道姚所长您放心，董老来了后，我肯定会好好表现，多听多看多做事，少言少语少惹事。99”

    这话顺口，姚林眼里染上些许笑意，赞赏道“孺子可教。”

    下班回去的路上，叶敏跟孟城提了工作变动的事。

    不过姚林暗示她拜师或者偷师的事，她没跟孟城说，毕竟她连董老的人都没见到，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全嚷嚷出来太不稳重。

    不过孟城消息比她灵通，姚林没说的弯弯绕绕，他都听人说过，稍一琢磨便知道了姚林在打什么主意，说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好好把握。”

    叶敏也不傻，听他这么说便起了疑心，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内幕谈不上，董老为什么不收徒弟我倒是知道。”

    叶敏连忙问“为什么”

    孟城没有隐瞒，三言两语把董老下放的前因后果给说了，叶敏听后拧眉思索起来“看来换岗后，我要面临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孟城直接说道“如果情况乐观，姚所长肯定不会安排你去当助手。”

    “也是。”

    姚林最想培养的，肯定是所里的军医，她一没有军籍，二不是医生，要是董老愿意收徒弟，助手这工作肯定轮不到她。

    既然走了狗屎运，那就算情况不乐观，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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