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心急如焚,只想雁临先一步抵达医院,然而怕什么有什么,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转过病房长廊,便看到了陆博山和林婉步履匆匆地进病房,背影都透着火气。
大军看雁临一眼,然后拱手作揖地求她到了病房门近前,想瞧着有没有适合的机会,推她进去打圆场。
雁临来都来了,又见大军急得要挠墙,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她其实不想介入甚至不想了解任何人的家庭矛盾,今天却无法如愿。
病房门没关严,里面的对话陆续传入她耳中。
门里的陆博山和林婉,俱是铁青着脸。
此时的陆修远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休息区域。听到门被有些用力地推开,他回头望一眼。
“你自己说,干了什么好事儿”陆博山强自克制着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
陆修远说“调整治疗和康复方案,不行”
“说的简单,实际是怎么回事”林婉语气中伤心与恼火并存,“只说好几种药的风险和副作用,是你该擅自做主的你到底把家人当什么东西了冷血的摆设”
陆修远轻吁一口气,“除非我生命垂危、神志不清,你们才有权为我做决定。我目前神志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有权选用或放弃某个治疗方案。”
他只能尝试用相关规定跟母亲沟通。这两天也正烦着,想杜绝扯老黄历的可能,那只会更添一份不耐。
林婉气结。
陆博山将话接过去“少东拉西扯的你行使你的权利,可以,但我们能不要要求一份知情权对,像我们这样不尽责的父母天底下难找,你怎么疏远都行,但是雁临呢你合法的妻子,她知不知道这些你有没有问一下她的意见她能同意你干这么冒险的事儿”
这样的话,说着的人绝不会比听着的人好受一分。
陆修远又吁出一口气,牙关微动,转头睨着父亲,“问雁临的意见问了她能怎么说
“建议我保守治疗,我好不起来怎么算支持我冒些风险选择新方案,我废的更快又怎么算这是谁能给谁意见的
“你们伟大,你们讲什么一家人同舟共济,我不行,得分什么事儿。”
他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这种事,感觉有恩或亏欠于他。有恩怎么都好说,亏欠的话,保不齐成为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林婉伤心欲绝,泪眼模糊地望着修远。
陆博山深缓地呼吸着,眼底十年二十年不遇地泛出泪光。这样算来,他这两天的眼泪有点儿多。
他也是军人出身,怎么会不理解军人在这种时期的心境和选择。
他做不到理解的是自己的儿子,哪怕儿子在军中比自己当年出色良多。
那是不一样的。
他希望儿子是自己毕生骄傲的同时,自己也能成为儿子哪怕只有一点点依赖的至亲。
他总是做不到,做不好,儿子总是抗拒与他像正常父子那样相处,不在他伸手搀扶时下意识推开,已是莫大的进步。
昨天,修远两位上峰、两个战友赶来看望。陆博山全程在场。
两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大老爷们儿、两个身姿如标枪气势如利刃的年轻人,最终都被他的混蛋儿子惹得落了泪,一再擦拭,却似擦不完。
铁血军人亦有泪,落泪时任谁瞧着亦心碎。
陆博山留意到,那时候修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
随后,修远从战友的衣袋里摸出一包烟,每人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吸了几口,修远笑笑地望着四个远道而来的长辈、兄弟,说“别误会,我还是不抽烟,再闷也想不到拿这玩意儿解闷儿。
“但是,以后要是有机会再见,我能陪着你们的,也只有抽支烟,喝两杯,扯扯闲篇儿。
“心变不了,但不再是一路人。还有你们在,我没什么不甘心的。
“十年,无悔无憾,足够了。”
一直把修远当亲儿子疼着摔打着锻造着的上峰,格外用力地给了修远一个拥抱,流着泪说“我没把你照顾好。下辈子咱爷儿俩做父子,我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陆博山被人开除了下辈子做陆修远父亲的身份,却没一点儿不快,一直拼了命忍着的眼泪,猝然掉落。那样的言语意味着怎样的疼,他懂。
不论如何不舍,道别总是不可避免。
随后,修远仍旧平平静静的,看着香烟在指间燃烧片刻,以手指捻熄,投进字纸篓。
就是那份平静,更让陆博山心痛如绞,亦让他听到儿子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
“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林婉呜咽着开口,“我们求的只是你及时打声招呼,不想被你和医院一直当傻子似的瞒着。就说眼前,用了新药,要不要调整饮食我们能做的不就这些么你连这些事儿都不让我们做好”
“没错,这些是实际情况,要是饭菜送来了,你不适合吃,转手给你那帮小兄弟,是不是太不厚道了”陆博山随着妻子动之以情,“还有雁临,管你每天晚上的饭菜,你好意思让她白忙活她知道了得是什么滋味儿”
“总是这样。”陆修远吝啬地笑了笑,表露的只有无奈,“但凡有个什么事,你们就是这表情、这态度,我就觉得自己是你们欠了八辈子债的债主。
“当债主的滋味好受么麻烦你们醒醒,现在不是欠债还钱、不还钱能要人命的年月了,欠债的都是大爷,我过得比孙子都憋屈成么”
夫妻两个愣住,下意识地对视,看对方此刻的神色。果然如修远说的那样,对方脸上眼中,充斥着心痛,与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从来是这样。”陆修远头一回数落起父母来,实在是快被逼疯了,“跟你们借钱还钱的事,是战友坚持的,本来就是借给他亲属做生意,人最早就承诺赚钱了多还一些。我写信絮叨了三回,结果成你们心病了,没事儿就拿出来当经念。
“你们不要我寄的钱和杂七杂八的票,我只能买东西寄给你们。我意思是我过得真可以,能养自己也能孝顺你们,你们倒好,哪回都双倍三倍的给我更多东西。
“到底谁没把谁当一家人还好意思整天碎嘴糟糠地数落我跟你们见外,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夫妻两个理屈词穷。
到了还是林婉反应快一些,索性跟儿子没理搅三分,“一件事说三回就是絮叨,就想让我们记在心里不再胡思乱想,你怎么这么看得起我们说谁碎嘴糟糠倒打一耙呢有这么训爹妈的土匪儿子没有”
陆博山底气不足地帮腔“确实够土匪的。”
陆修远又气又笑,摆一摆手,想请这两尊惹不起的佛给自己一会儿清净。
林婉却到了儿子面前,仰起头,抬手抚着他的面容,“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再不会了。你爷爷奶奶说了我多少年不会带孩子,你当是假的我是真笨。”
陆修远不落忍了,揽着母亲的肩,“胡说八道也信,这么容易糊弄,是够笨的。”
林婉再也无法克制,头抵着儿子的肩,闷声痛哭起来。
这些日子,对家里要瞒着两头的长辈,对外要云淡风轻乐观乐天,对儿子的心思每天揣摩八百回,却是一句都不敢多问。
她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此刻情绪经了这样一场起伏,不能也不想克制脆弱的流露。
陆修远连脑子都僵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没别的选择,只好用眼神求助他爹。
他爹甩手站在一边,说什么哭一场也好。
陆修远在心里记了父亲一笔,当下却只能现学现卖地宽慰哄劝。
雁临和大军听到现在,心里虽然酸楚得厉害,却知道没事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撤,省得等会儿长辈尴尬。
两人一溜烟下楼,跑得比兔子还快,走出住院部大堂,信步到了后方的休息区域。
“嫂子,附近有个包子铺,小笼包、大肉包特好吃,我请你吃。”大军笑着揉一揉胃部,“我是真饿了,早上没吃饭。”
“我请你吧。”雁临取出小钱包拿钱。
“等你赚了钱再请我,等着。”大军话没说完,人已跑得老远。
雁临笑一下。
没多久,大军返回来,拎着两个纸袋,一个里面是四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另一个是荤素馅儿皆有的小包子,“也不知道你爱吃哪种,就都买了。”
“我尝尝。”雁临笑盈盈的。
大军拿出垫手的油纸,给她一张。
这时候,雁临瞥见安医生过来,忙笑着打招呼。对方是陆修远的主治医生。
安医生四十来岁,有个维持多年的习惯,做完手术换完衣服,就会带着饼干、小点心到楼外的休息区,边吃零食边反思手术中有无疏忽。
他和雁临打交道的次数少,印象很深也很好。见了她,忙笑着走过去。
雁临和大军当然少不得请他吃包子,后者更是说“包子比零食有营养,也买多了,受累分担几个。”
谁再有心讨好医生,也不会用包子贿赂。安医生笑说“行啊,中午我给你们加个菜。”
雁临殷勤地取了个大肉包给安医生,自己也拿了一个,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请教陆修远的饮食有没有添加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医生对这种情形喜闻乐见,格外细致地叮嘱她和大军。
三个人都没想到的是,楼上的陆家三口,将这一幕悉数看到眼里。
林婉看到儿媳妇,只有高兴的份儿,“这是忙完了明儿就让雁临到家里吃饭。”
陆修远凝着雁临。长发束在头顶,利落而又少了几分稚气;粉红色外套,藏青色长裤,脚上一双棕色平底系带皮鞋。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可她活泼泼地笑着站在那里,便是分外亮眼。
陆博山的思维和注意力却和妻子、儿子全拧着。
他只盯着安医生运气。
主治医生和儿子一起瞒着他实际情况,他拿儿子没辙,对本就很熟的医生总归有点儿情绪。
“没完没了地说什么呢跟我一句实话都没有,跟雁临说话能有谱吓着孩子怎么办”陆博山大步流星往外走,“敢抢我儿媳妇的包子吃我找他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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