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无人不苦

    姜榕使尽最大的勇气和决心说出“大周国运至少三百年”,他以为会等来崇拜的眼神、炽热的樱唇、香软的拥抱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然而,郑湘眼神躲闪,欲言又止,言辞闪烁“那那个陛下”

    他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郑湘都信,但是三百年啊,说出去谁信反正郑湘不信。

    姜榕的手在颤抖,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郑湘。

    夕阳落山,车内变得昏暗,郑湘笼罩姜榕的身影里,仿若乌云摧城,漆黑的眼睛犹如吞食过太阳的天狗,虎视何眈眈。

    “我信我当然信”认怂的郑湘壮着胆子大声道“陛下是尧舜在世,一定会给天下带来三百年太平。”

    话出口后,甜言蜜语似乎张嘴就来。

    姜榕冷哼一声,见天暗了,叫梁忠进来点蜡烛。

    车壁上绘着的日月升龙图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金龙就像活过来一样。

    郑湘起身,车内亮堂堂的,那股骇人的压迫感消散不见,她小声嘀咕“昏君霸道得很,连人家怀疑都不让怀疑”

    姜榕正吩咐梁忠去请太医,隔着屏风隐约听见声音,将头一扭,问“你在说什么”

    郑湘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心虚道“没什么,我饿得很,想吃饭了。”

    姜榕闻言对梁忠道“你让厨上准备些孕妇能吃的饭食。”

    梁忠立刻跪下,面上惊喜万分道“奴婢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姜榕脸上满是掩不住的高兴和得意,道“淑妃身子有孕,路上她的膳食从朕这里出。”

    姜榕刚出口,就猛然发现一个现实的问题。此去离晋阳还一个多月的路程,路途颠簸,湘湘能经受得住吗

    孩子现在四个月,到晋阳差不多六个月,停留一个月,启程回来孩子七个月,路上两个月,此时湘湘即将临产,且恰逢天寒地冻。

    湘湘和孩子都能经受住这样的折腾和颠簸吗

    若是派人护送回京师呢现在刚走了十多日,回去还来得及。

    湘湘也许会少受颠簸,但是他不放心啊。京师重臣公卿禁卫,他都带走了,万一有人作乱,鞭长莫及,悔之晚矣。

    况且,他还担忧湘湘因为别有用心的鼓动或者脑子抽了,想要打掉孩子。

    想到此处,他恨不得在剩下六个月里,拿绳子把湘湘拴在身边。

    回还是不回,这比刚才发宏愿更令姜榕头疼和焦虑,但他不能将这些焦虑传导给湘湘。

    郑湘随意拢了拢头发,用丝带系住,转过屏风,来到前室坐下,以手掩口打哈欠,自言自语道“刚睡了,又困了。”

    姜榕挨着她坐了,打量她红润的脸庞,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郑湘认真想了想,然后摸摸肚子,抬眼道“饿了,算吗”

    姜榕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然后缓缓吐出,一字一顿道“算。一

    会儿就用膳。”

    刚才为郑湘诊出喜脉的江太医整下午都骑马在外左顾右盼,终于等来梁公公。

    他立刻下马喜笑颜开道恭喜。梁忠了然,笑着回道恭喜“江太医再随咱走一趟,还有刘太医。”

    刘太医是前朝留下的妇科圣手,乾坤变换,凭借医术,地位岿然不动。

    刘太医被叫出来时,脸上犹带茫然。江太医小声提示“娘娘上午招见我诊出喜脉,嘱咐不要声张,要亲自告知陛下喜讯。”

    刘太医又惊又喜,连忙爬上车取来药箱,与梁江二人急匆匆赶往前面御驾。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扬尘、马粪以及汗液的味道,熏得郑湘忍不住后仰。

    郑湘看到两位太医,脑子里的被大周国运长短顶替位置的怀孕一事卷土重来,势头更猛。

    郑湘顾不得鼻尖的气味,案下的手紧紧拽住姜榕的衣角,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成林先是“恐吓”她吃药打胎会死人,然后“威逼”她承认大周国运绵长,把她怀孕的忧虑打消。

    再没有比这更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了,郑湘愤愤想道。

    姜榕却以为郑湘身体不适,柔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郑湘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什么。不是已经看过,还要看什么”

    姜榕想了想,如实道“看你的身体,如果经得起奔波,就继续跟去晋阳,如果不行,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郑湘对这次出行期待已久,虽然赶路枯燥,但总比在宫中好玩,闻言连忙摇头道“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着你”

    郑湘的双臂紧紧挎住姜榕的胳膊。湘湘毫不保留的亲近,让姜榕高兴又欣慰,然而要以她的身体为重,脸色微沉“这样子成何体统放手让太医瞧瞧。”

    郑湘不情不愿地松开,伸出手放在金黄卧双狮脉枕上,刘太医将手搭上。

    狮子勇猛威武,辟邪护主,是皇宫中特意为怀孕嫔妃诊脉所制,希冀皇嗣健康强壮,诛邪不侵。刘太医十分庆幸他将这只脉枕带了来。

    “请娘娘换只手。”刘太医神态慈祥,语气和缓,渐渐抚平郑湘和姜榕心中的担忧。

    如言换了手。刘太医回禀道“娘娘与皇嗣均十分康健,请陛下和娘娘勿忧。”

    “我能继续跟着去晋阳吗”郑湘急切地问道,姜榕的目光紧盯着刘太医。

    刘太医斟酌道“娘娘身体康健,气血充足,且胎儿已有四个月,孕相稳固,路上注意些,去晋阳倒是无碍。”

    姜榕和郑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姜榕又问“若七八个月时从晋阳回京师,可行”

    刘太医思索道“微臣不敢妄言,这需要根据娘娘当时的身体情况判断。”

    姜榕颔首道“淑妃就交给你们来照料,务必竭心尽力,不得怠慢。”刘太医和江太医连忙应了。

    两人走后,郑湘喊起饿要吃羊肉,姜榕忙叫人上膳。

    姜榕殷勤地为郑湘夹菜盛

    汤,把金珠的活计都抢了。

    虽然郑湘觉得他不如金珠服侍周到,但是皇帝亲自服侍用膳

    这可是超越帝皇的享受,郑湘美滋滋地心安理得使唤起姜榕。

    嘿嘿。

    郑湘犯困,早早睡了。

    姜榕见天色尚早,想召公卿大臣讨论历代朝政得失,寻三百年长久之计,但淑妃刚爆出怀孕,心虚怕人家背后说他肤浅,耐着性子安排到明天上午。

    然而,淑妃怀孕、心忧爱妃健康、豪言许下三百年国运种种依旧在姜榕心中回荡,腹内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

    于是,未就寝的柳温被激动得睡不着觉的姜榕从床上拉起来,到主帐旁边的副帐喝酒聊天。

    柳温双眼惺忪,衣服系得松松垮垮,脸上带着被吵醒的烦躁,道“陛下,臣记得晚膳后已经给你道过喜。”

    姜榕丝毫不在意柳温的冒犯,道“朕找你喝酒说话,难道不行吗”

    “行行行。”柳温低头扫了一眼桌案,上面摆着凉拌菠菜、糟鹅掌、熟肉并拍黄瓜等四样小菜并两坛酒。

    他的气消了一半,伸筷子夹糟鹅掌吃,不住地点头道“家里的厨子做不来宫里的这个味儿。”

    姜榕抓着酒坛倒了两碗酒,推了一碗到柳温面前,道“这是春山雪,口感绵软,不醉人。”

    柳温端起酒喝了几口,瞅着姜榕笑,调侃道“如今野马上了笼头啊。你往日喝的都是烧刀子,从喉咙一直辣到背,根本看不上这什么春山雪。”

    姜榕闻言大笑,道“妇人怀孕辛苦,做男人的总要体谅一二。”

    柳温与姜榕碰了酒碗,一饮而尽,说起话。

    柳温心知皇帝因淑妃之事,找他喝酒倾诉喜悦之情,但淑妃是皇妃,不好多聊,就互相揭以前的老底。

    酒意上头,少了几分忌讳,姜榕的话多起来,谈到自己的不易。

    “淑妃怕孩子受苦,不想生孩子,唉”姜榕叹气道。

    柳温诧异“皇子公主还会受苦乳娘嬷嬷宫女太监一大堆,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姜榕与他说起缘由,最后大巴掌拍着柳温的肩膀,道“我给淑妃承诺了,咱大周国运至少三百年。你得帮我筹划如何让大周绵延四百年。”

    柳温听到缘由时感慨叹气,又听到“四百年”,提醒道“陛下,你算错了,应该筹划如何绵延三百年。”

    姜榕酒意上脸,手一挥道“没错,我给你算啊。我今年三十八,二十年后五十八,三十年后六十八,就按六十八算,我顶多能掌控三十年。”

    “三十年把基础打好,即便后继之君废物,至少能延续四五十年。”

    柳温点头,觉得在理。

    姜榕继续“所以我的最低目标是一百年的太平,子孙若争气,二百年不是问题。”

    君主贤名,大臣能干,延续二百年不是没有可能。

    “在女人面前吹个牛,再加一百年,没

    问题吧。”

    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就像花孔雀,耍排场,爱面子,柳温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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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宰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再加一百年,没问题吧。”姜榕理所当然道。

    柳温的手紧紧抓着酒碗,酒水颤动,几乎泼出来,咬牙道“为什么”

    一百年,他们这代人努努力,踮踮脚或许可以达到。

    二百年,他们需要苦心孤诣打下坚实的地基,再加上老天爷配合,风调雨顺,未必没有可能。

    三百年,纯当姜成林放屁,不必在意。

    但是,姜成林是怎样的脑子,才想出让丞相筹谋四百年的长远之计

    姜榕定定地盯着柳温,理所当然道“我是皇帝,你是干活的。”

    “你以为你是哪个,啷个鬼迷日眼勒,要撒子四百年,我嘞个仙人板板,劳资筹谋个铲铲”

    柳温激情输出,吐沫都溅了姜榕一脸。

    他抹了脸,也知自己刚才说话过分了些,不过他脸皮厚,不在意。

    将来即便柳温的完成度,是把四百年打个对折,但还有二百年,目标定在四百年稳赚不赔哩。

    待骂骂咧咧的柳温骂够了,姜榕道“出家人不是不讲粗话嘛”

    柳温冷哼一声“我改信道了。”

    姜榕惊讶,脱口而出“为什么”

    前者虔诚得要死要活,现在就改换门庭了

    柳温冷笑“佛教修来生。我一路所见所闻,上至皇帝宗室,中到公卿大臣,下到贩夫走卒,世间诸人,无一不苦。”

    “道家就不一样,不管来世,只求今生成仙得道。”

    姜榕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柳温也跟着拍桌子笑起来。

    但姜榕不知为何,不值钱的泪水突然就淌出来了,嘴角下撇,哭哭笑笑,着实难看。

    柳温也用袖子抹脸,浅蓝的衣袖上浸着斑斑水迹。

    “这酒太辣了,辣到眼睛了。”

    “就是就是,喝个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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