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和亲

    御前宫女寺人被梁忠整顿一番,这几日各个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像粱晚芳一样被撵走了。

    御前活计轻省体面,各个求之不得。粱晚芳去后,宫女们晚上睡觉时不时讨论几句,除了闲话粱晚芳的自负和天真,有几个暗中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没有好运气,要是碰到前朝皇帝那样的,说不定就成事了。

    蕙香和金珠见了这种景况,联手敲打蓬莱殿诸人。她们这些人接触皇帝的时间与宣政殿的那帮人不差什么。

    一时间,宫中肃清,各个打起精神。这日,蕙香去找万晴拿汤沐邑的账册,在住处没找到人,问了一圈,才知道这人在马球场。

    蕙香走了半个皇宫,腿脚发软,才找到万晴。万晴正在跑马,听到有人唤她,连忙翻身下马,发现是蕙香,笑问“蕙香姐姐,你怎么来这里”

    蕙香扶着栏杆,只见万晴腮颊红润,额有细汗,喘着气道“我来找你。”

    “找我”万晴将缰绳交给小寺人,一撑手跳过栏杆,笑问“蕙香姐姐找我什么事情何必亲自来,随便吩咐人跑一趟就行,瞧你累得满头是汗。”

    蕙香摆手“原本是别的人来,只是小公主去周贵妃那里,娘娘让我歇一日假。我原想在宫中转转,就领了这个差。”

    万晴点头道“原来如此。”

    蕙香道“娘娘问汤沐邑的账册,她先拿回去看,等过两日再给你送回来审查。”

    万晴笑道“我昨夜已经看完,想着今日就给娘娘送去,正巧你拿去便是。”

    蕙香奇道“这么快可有什么不妥当”

    万晴笑道“我家里原是做这个,手熟罢了。这次的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蕙香心中一动,她这两年要出宫,一直寻摸合适的宫女接替自己,新柳算一个,可是娘娘今非昔比,又即将有第三个孩子。

    “万晴,你在宫中习惯吗”蕙香问。万晴笑着回“姑姑们慈和,姐妹们和气,我们常在一起说笑,与家中相差无几。”

    两人说笑着一起回到万晴的住处,取了账本。蕙香又问“我今日要盘点娘娘的私库,你要不要去瞧瞧新奇”

    万晴听了,眼睛一亮,巴不得想去,便道“我出身乡野,家里积年的老人闲谈不免提到皇宫,说皇宫吃饭的杯盏都是金的,库房里堆着金山银山,铜钱都在地上铺了三四尺深。”

    蕙香哈哈笑起来,摇头道“你已经见过宫中用膳的情形,今日我带你去看看库房,是不是真有金山银山。”

    万晴道了一声谢,见蕙香喜欢听乡野杂谈,就多说了几个。两人一起来到蓬莱殿的后殿东配殿,命嬷嬷寺人开了殿门。

    一股幽沉的木香扑鼻而来,万晴心道,这里面必有檀木、沉香木以及楠木之流。

    放眼望去,一角乌压压地堆着各色屏风,十数排木架子整齐地排列着,架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面都贴着

    明黄色标签。

    蕙香叮嘱众人道“你们都仔细些,不要慌慌张张。”蕙香说着让嬷嬷从左起第一个木架看起,万晴跟在后面拿了个册子核对。

    打开的第一只箱子里是一尊金累丝大吉葫芦香薰,光芒璀璨。蕙香上前查验一般,回头笑对万晴道“你走近看看。”

    万晴将册子递给旁人,上前细看,又是激动又是神奇,对蕙香道“蕙香姐姐,我在家中是见过金器的,可没这个做得精美。”

    蕙香拿柔软的布巾细心擦拭,然后小心翼翼把香薰放进去,道“这个比着里头的胜在做工精细,里头的料子比这好的多的是。”

    “跟着姐姐,可是让我长见识了。”万晴笑道。

    两人费了几乎一天的功夫,才将殿中的东西盘点完,累得人仰马翻,各个有气无力,万晴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她可算是开了眼界。

    郑湘在宣政殿看郡县的计帐,翻册子翻得头昏脑涨,磕磕绊绊看完一个郡,然后像条咸鱼似的,仰身靠在椅上心中感慨,处理政务这事果然吃天赋。

    天赋选手姜榕的桌案上已经堆了一摞,郑湘信心受了打击,差点不想吃这个苦了。

    然后郑湘还是低下头继续去看,只有了解国家的财赋情况,才能对接下来的国家大政心中有成算。

    看了几日,郑湘心里对各郡县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而姜榕早已转去处理其他奏疏。

    日子如流水般转瞬流去,转眼到了显德六年。

    一日,帝后二人均在书房,只见中书舍人急匆匆送来一封奏表,道“启禀陛下娘娘,东可汗送来的奏表,说愿依汉家故事,请陛下允和亲之事。”

    和亲

    郑湘的头顶上仿佛响了个焦雷,急问“什么和亲谁去和亲”

    姜榕就一个她所出的女儿,她就是闹翻脸宁死也不愿意让女儿去和亲。

    姜榕被陡然拔高的尖利声音吓得手一抖,未看奏表,先转向郑湘,笑着劝慰道“莫说小鱼年纪小,就是长成了,我也不愿意女儿外嫁。”

    姜榕这话不独说与郑湘,也说与大臣。

    郑湘听了,回神过来,但仍心有余悸,于是起身走到姜榕身侧,共观这份奏表。

    北虏前些年因为内乱分成东西两部,东部因势弱依附大周,共同对付西部。

    东可汗想加强和大周的联系,于是派遣使者向大周求和亲。

    郑湘看完,眉头微拧,问“东可汗多大了”

    姜榕道“近天命之年。”

    “你怎么看”郑湘心中惴惴。

    姜榕转头对中书舍人道“你们回去商议一下。”中书舍人退下。

    听完这话,郑湘诧异地看着姜榕,道“你允了”

    姜榕握住她的手,心知女子心软最是感性,放柔了声音与她解释“东可汗内附,如今算是大周的藩属,若是拒绝和亲,只怕会引发他们猜疑。”

    郑湘道“夷狄之性,反复

    无常,今日降,明日叛。现在内附,他们只不过不如大周强大,又有强敌在侧,才不得不内附。”

    姜榕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也知道塞外草原广袤丰美,没有北虏也会有其他的部落生存繁衍,他们也会在中原衰弱时南下打草谷。”

    郑湘默然,她的父亲在对抗北虏中阵亡,对于北虏怀有敌意。如今他们求和亲,又要无辜的女子吃黄沙,心中不乐。

    但是姜榕

    郑湘转头看向他,又听他道“咱们与南方总有一战,北方安宁,咱们才能集中兵力,一举灭齐。”

    郑湘沉默了半响,又低头道“会有人去吗”

    “有的,会有的。”姜榕坚定地道“我五服之内尚有人,总有合适的女子。”

    郑湘听了这话,知道这事绝无回旋的余地,这个决策确实对大周有利。

    “我明日召宗室携女进宫。只是诸女子中要取什么为上容貌、品性”

    “智谋。”姜榕道“东可汗心知肚明大周没有适龄的帝女,他要的是大周公主的名号。北虏的可贺敦能参政,若能通过可贺敦影响其国决策,便是再好不过。”

    郑湘听了,提起精神,道“我明白了。”

    两人商议完,郑湘立马派人通知几位宗室,请宗室女娘夫人到宫中赏腊梅。

    姜榕亲缘淡薄,只有叔祖家的几个兄弟在世,他登基后,寻来他们封了几个国公,有萧国公、肃国公、简国公、原国公、纪国公等五人。

    次日,郑湘让人请来周贵妃帮忙。周贵妃将小鱼紧紧搂在怀中,口中念佛道“这一去数千里,宗室女这些年娇生贵养,怎么会愿意受这种苦陛下陛下”

    郑湘摊手道“情虽如此,但事不可转圆。昨夜,陛下说了,谁家出了公主,授予郡王之位。”

    周贵妃嗤笑一声“陛下最懂那些男子的心思,只可惜苦了小女儿。”

    说罢,她低下头爱怜地摩挲着小鱼,嘴里道“陛下有什么要求吗”

    郑湘与她介绍可贺敦的职掌,周贵妃沉吟半响,低头不语。

    一会儿,有宫女来报,说清思院里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已经到了,请皇后和贵妃过去。

    周贵妃想了想,对蕙香道“小公主留在这里,你好生看着。”蕙香接过小鱼,郑湘和周贵妃乘歩辇来到清思院。

    清思院院中阔朗,四周长廊环绕。未出正月,天气犹寒,院中放着十来盆腊梅花,清香馥郁,凌寒而放。

    郑湘扶着新柳一进院子,众人忙行礼恭迎。见礼后,郑湘和周贵妃坐下,放眼望去,殿中莺莺燕燕。

    郑湘笑道“诸位不必拘礼,我年轻认得诸位妯娌,却不认得小辈们。”

    萧国公领宗正卿一职,他的夫人坐在郑湘下首第一位,闻言立马笑道“娘娘日理万机,处理正事尚且来不及,哪有时间理会这些野丫头”

    郑湘含笑道“到底是至亲骨肉。”

    周贵

    妃亦笑“这一个个小女娘,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分不清谁是谁。”

    萧国公的小女儿姜雪上前,碧桃赶忙铺了垫子,姜雪就势跪下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小女单字一个雪,是萧国公的小女儿,愿皇后娘娘万寿无疆,贵妃娘娘福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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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湘招手道“你过来。”姜雪不露怯,上前来,郑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只见她身量苗条,容貌清秀,虽无十分标致,却有动人之处。

    “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郑湘笑着对萧国公夫人道。萧国公夫人忙道“不敢”“不敢”。

    新柳送上表礼,姜雪之后又有女孩依次上前拜见。郑湘心中数了下,有五六个适龄的女孩,剔除怯懦的和一团孩子气的,只有三个适合的。

    原来,姜氏未发迹之前,家境不甚富裕,亦不曾置妾室,现在找适龄女孩,多是未曾发迹前出生的,因而人数少了些。

    这三人除了刚才的姜雪、还有肃国公家的姜云,原国公的姜露。

    众人赏过花,郑湘便让诸女或作或吟关于梅花的诗歌,诸女不知缘由,为了讨好皇后,都发挥出十二分的力气。

    姜榕拿到三人的作品,与周贵妃一同评审,姜露是自己作的,姜云和姜雪写了前人的诗句。姜家宗室也是在发迹之后,才延请老师教导众子女诗书。

    郑湘笑着评了名次,称姜露才华横溢,又赞姜雪姜云博学多才。众人热热闹闹吃了饭才散去,各自都得了宫绸宫缎的赏赐。

    谁知她们刚回家,就听说朝廷要派公主和亲,顿时心中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手中的赏赐犹如千钧重,尤其是三位得了皇后赞语的姑娘,此刻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那北虏是什么人她们最清晰不过,见人都杀,比豺狼更可恨,便是嫁给一农夫,也强过什么可汗。

    一瞬间,宗室之家愁云惨淡,流泪成河。又有小道消息传来,说谁家出了公主,爵位能往上提一提,不少人面上不屑,但心中蠢蠢欲动。

    过了两日,郑湘召见姜雪及其母来宫中。行了礼,两人一抬头,只见眼睛通红,脸庞浮肿,眼下青黑,萎靡忧愁的样子,将郑湘惊了一下。

    “夫人与阿雪是不是身有不妥,来人,请太医来两位诊脉。”郑湘道。

    萧国公夫人忙陪笑道“来的时候,风沙大眯了眼睛,缓缓就好了,不必召太医,不必召太医。”

    郑湘点头,让两人坐下,和姜雪说起话“阿雪你读过什么书”

    姜雪如同褪了色彩的纱罗,皇后问一句,她答一句,绝不肯多说一句话。来回几句话,郑湘又明显感到她的抗拒。

    临别之际,萧国公夫人突然跪下来,声音发颤,脸色苍白道“启启禀娘娘,阿雪和臣妇的娘家侄子曾经指腹为婚,如今如今阿雪也大了,臣妇想要为他们办婚事”

    萧国公夫人语无伦次,脑子发热,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想让女儿和亲。

    郑湘闻言一愣,就见姜雪扑通跪下磕头,忙母亲描补“娘娘,阿娘近日精力不济,言语癫狂,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郑湘叹了一口气,不做追究“原来如此,你与你娘回家好生歇息。”郑湘也失了兴致。

    送走母女二人后,郑湘郁郁不乐地来到宣政殿,对姜榕道“这等离人骨肉的事情,干了这一次,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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