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末日－
－
在池修筠的记忆里，程蓼从小就是个爱哭鬼。
也是个招人稀罕的小可怜。
池修筠第一次见到程蓼，是小学五年级。
寒假的第一天，身为小学老师的池妈妈领回来一个小孩。
据说就在前一天，小孩所在的孤儿院发生了煤气爆炸，待在学校参加期末考的小孩侥幸逃过一劫。
但不幸的是，他因此失去了住所。
街道救助站能够容纳的人员有限，小孩性格又内向木讷，不敢开口，最后就被落下了。
池妈妈听说了这件事，一时心软，就将无家可归的小孩带回了家。
那个小孩就是程蓼。
池妈妈把脏兮兮的小孩推进浴室，然后悄悄把儿子叫到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程蓼身体不好，性格又有些孤僻，没什么朋友，让池修筠多多关照一下他。
池修筠起初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对他来说，一年级的小学生本就是应该要稍微包容一下的小弟弟。
后来池修筠被妈妈推进浴室，帮可怜的小孩洗澡，看到他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也只是隐约明白小孩在孤儿院过得不太好。
再后来，带小孩出门时，小孩总在红灯的时候踩上斑马线，叫他名字时常愣神，有时候还装作听不见。
池修筠一度觉得他麻烦、不懂事，不自觉地在小孩耳边小声抱怨过难怪他交不到朋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真相，小孩并不是故意的。
程蓼分不清颜色，左耳几乎听不见。
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只能大概的听清楚从右耳那一侧传来的声音，心脏总是时不时地突然加速跳动
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身为小学生的池修筠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理解。
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程蓼的左耳旁边小声抱怨过的话时，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
虽然程蓼大概率没有听见那句话或者说，正是因为意识到程蓼可能没有听见池修筠那些伤人的话，才让后者的愧疚感翻倍了。
哦，可怜的小孩甚至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家庭还算美满幸福的小学生池修筠更加的羞愧了。
这当然不是池修筠愿意用生命保护程蓼的全部原因，但这确实是他们关系变得亲近起来的契机。
程蓼并不是真的木讷，也跟蠢笨搭不上边，他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相处，加上生理上的缺陷，反应就总是要比别人慢一拍。
池修筠只跟他讲过一次如何分辨红绿灯，也只说过一次程蓼可以走在自己的左边，这样他就可以更清楚地听见自己说的话了，程蓼都是立刻就记住了。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要告诉他们这句话说了两遍，是因为第一次程蓼右耳也出现了暂时性失聪的情况。
他面色苍白地看着池修筠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程蓼也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只有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无声地滚落下去。
池修筠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了程蓼身上发生了什么，然后马上尖叫着“爸爸妈妈”冲出去，让爸爸把程蓼送去医院。
医生没有检查出任何状况。
如果只根据检查报告来看，程蓼简直健康得好像一头健壮的小牛犊。
但小孩子又绝不可能有那样精湛的演技。
而且那样惨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健康”。
最后医生也只能归结于饱受虐待的小孩子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从而间接导致了生理上出现了一些负面反馈。
池爸爸池妈妈对此表现得忧心忡忡，甚至还特意去跑了好几家政府机构。
对于小学生们来说，这背后的事情就有些太过遥远了。
他们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报告上“健康”、“无异常”的诊断，接受了程蓼其实很健康的事实，并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些努力。
在学校老师的建议下，池修筠拉着程蓼去学了唇语和手语，并要求他每天都要跟自己说满一百句话。
直到程蓼变得“正常”起来之后，这个习惯也一直维持了下去。
程蓼在池修筠家里度过了一年级的寒假，然后是次年的暑假。
再到二年级的寒假时，孤儿院已经重建完毕，在外寄宿的孩子们也都被送了回去。
在无数的举报和投诉之下，孤儿院那些有暴力倾向的员工被换了个遍，并且还额外获得了一些政府补贴，这让孩子们接下去的生活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不过程蓼依然是个不爱开口的孤僻小孩只除了在池修筠面前。
小学六年的时间，他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但或许是托了池修筠总来看望他的福，曾经欺负过程蓼的人也偃旗息鼓，让他度过了还算安稳的小学时光。
升上初中之后，程蓼右耳失聪的情况就没有再复发过，左耳的状况也有所好转。
因为除了体育之外的成绩都很突出，他最终得以跟正常人一样，在普通的学校里面上学和升学。
池修筠自称在程蓼的成长之中操碎了心，而程蓼也完全认同这一点。
程蓼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池修筠刚刚接到大学将要举行毕业典礼的通知，同时他才刚刚结束一轮面试，在公交站等着去考点的公交车。
他早早就答应程蓼会去接他，然后再带上妈妈一起去外面的饭店庆祝一下。
路上稍微堵了下车，池修筠下公交车的时候，正巧看见程蓼怀里抱着书走出校园。
显然他是考试一结束就埋着头往外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几个同年级的女同学。
池修筠借着身高的优势，清楚地看到她们脸上害羞又踌躇的神色，也敏锐地意识到她们的目光指向之处。
孤僻的小孩长大了依然孤僻。
除了自己之外，池修筠没见他还和谁走得近一些。
只有在池修筠面前，程蓼才会放开了吐槽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琐事。
每每提及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他总会很笃定地说，像他这样木讷孤僻又不善于交流的人，肯定会被别人讨厌的。
不是谁都会有池修筠那样的善心和耐心。
还有长时间积累下来的默契和了解。
池修筠鼓励他对自己要有一些信心，但总被程蓼当做好心的安慰。
事实上这并不全是安慰。
程蓼从初中就开始住校，衣食住行靠着奖学金和各项补贴就能完全覆盖，还攒下了一些存款，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也知道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一点。
升上高中之后，原先瘦瘦小小的少年宛如雨后的青竹，开始飞快地抽条。
潦草的发型也渐渐遮不住隽秀的五官。
有一次池修筠去学校给程蓼送池妈妈做的菜，隔着操场外的栏杆看到程蓼一个人坐在树下面看书。
正要开口叫他的时候，池修筠就听见旁边几个女生小声聊着天，正好提到程蓼的名字。
几个女生聊得满脸激动，脸颊微红，只是声音太小，偶尔才能听见几个意义不明的词汇。
池修筠不好意思偷听女生的谈话，但又怕突然挪动会吓到她们，只好盯着手表耐心等着下课铃声响起。
然后他就听了十分钟的“可爱”、“好帅”、“天然呆”之类的形容词。
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前，程蓼看完了手里那本书，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栏杆外面的池修筠，便习惯性地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池修筠听见了旁边几个女生抑制不住的抽气声，还有几声压抑的尖叫。
直到这一刻，池修筠才反应过来，她们口中那些怪异的形容词可能、也许、大概是用来形容程蓼的。
某一个瞬间，他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无从反驳。
若是让池修筠来形容，程蓼也确实长得很好看他只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某个女生在程蓼走过来的时候慢慢红了脸色，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起勇气抬起手。
但招呼还没打出去，程蓼便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路过，然后停在了不远处，和池修筠隔着栏杆对视了一眼。
“你怎么不喊我”程蓼自然而然地和他搭话。
“看你看书看得挺认真的。”池修筠说道。
“只是一本无聊的。”程蓼给他看了一眼封面，是一本在全世界都很有名的恋爱。
池修筠又看到不远处那几个面色通红的女生，心底微妙地感觉到一点不好意思。
“你这个样子，别的女生可是会很伤心的。”池修筠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忘了隔着栏杆，程蓼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看到他嘴巴动了动，好像在说“女生”什么的。
“放心吧，我才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去招惹女孩子。”程蓼这样对他说道。
池修筠想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一抬头就撞进程蓼那双琉璃似的眼瞳之中。
微风吹着灰尘落到他的眼睛里，程蓼眨了几下眼睛，眼眶便湿润了几分，眼尾微微泛起一点红。
在他伸手去揉眼睛之前，池修筠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他这也是为了程蓼而在身边常备的。
然后那些解释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明明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却看不清任何色彩。
明明长了一副这样讨女生喜欢的皮相，却又有着天生的残缺。
在这之后，池修筠再也没有调侃过程蓼和他身边的女孩子的话题。
除了缺了恋爱的那一根筋之外，程蓼大概也是不愿意拖累那些女孩子。
而且他也确实不太擅长说些讨人欢心的话。
只有池修筠不在意这些。
校园里青涩的恋情自然也就跟程蓼无缘。
三年一晃而过，曾经的同窗在进入大学之后就彻底天各一方，那些偷看着他脸红的女孩子很快也会彻底遗忘他的存在。
高考结束的这一天，或许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所以池修筠很快收回了落在那些女生身上的视线，冲着程蓼招了下手。
这样的环境里，程蓼肯定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
所以池修筠用手语跟他说在门口等我，我去找你。
程蓼点了点头，站在了校门口的招牌下面等他。
池修筠这才挤进了人群里面，并赶在那几个女生把情书塞进程蓼的背包之前，一把伸手揽住程蓼的肩，将他带向了相反的方向。
程蓼扭头看了眼公交站台，问他“不坐公交车吗”
“除非你想挤死的话。”池修筠贴在他的右耳边低声抱怨，“我刚刚来的时候差点被挤成沙丁鱼罐头。”
程蓼笑了一下，说“你这样的体格，至少也是午餐肉罐头吧。而且还是超大号的。”
池修筠伸手狠狠揉了下他的脑袋，算是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报复。
“我妈开了车来，不过这边人太多，她在对面的街边等我们。”
池妈妈在街的另一边远远看到了他们，提前打开了车门，在程蓼走近的时候，提高音量祝他毕业快乐。
程蓼乖乖停下来叫阿姨，又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他就被池修筠揽着肩拖上了车。
池修筠在一边越过程蓼的肩去关车门，一边吐槽当年班主任的余威尚在，才让程蓼在一个礼拜至少进一次池家门的情况下，在池妈妈面前还乖巧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池妈妈在前面抿着唇笑了笑，难得露出一点开怀的神色。
只是比起程蓼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位曾经的班主任已经衰老了很多，眉宇之间的细纹也多了几分阴翳。
这并不全是时间带来的刻痕。
池爸爸在几年前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池妈妈因此大受打击，之后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孩子们身上，从学生到亲儿子，再到程蓼这个曾经的学生身上。
池修筠原本准备去外地上大学，但是不幸又幸运地正在此时经历噩耗，为了陪伴妈妈，他还是留在了本地。
程蓼只要有空也会上门拜访，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说说学习上的事，但多少也能转移注意力。
池妈妈一直在努力振作，但偶尔还是会有些恍惚，在某些特定时刻总会表现得郁郁寡欢。
而且今年她就要退休，手上没了工作，只怕难免要再胡思乱想。
池修筠刚刚毕业准备工作，能够陪伴母亲的时间又少了一些。
程蓼倒是刚刚高考结束，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只是他因为生理上的缺陷，高考的志愿填报有诸多限制，又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情。
池修筠对于这两人都有着理所当然的责任感，难免要为他们的未来做些打算。
母亲的事倒还好说，只要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找一份不那么劳累的新工作或者新爱好。
程蓼对外冷淡孤僻的性格才叫人头疼。
但池修筠又没办法开口叫他改正。
即便尽力避免了多余的交流，程蓼也没能免得了被同校男生欺负排挤的遭遇。
只是因为成绩好老师护着，池修筠又私下里揍过几个挑事的头子，那些人才没有做得太过分。
但这也很难杜绝那些暗戳戳的小动作。
饱受老师偏爱的优等生身上天然的残缺，似乎总能激起某些阴暗者心底的恶意。
池修筠总忍不住想，要是程蓼一个人去外地上大学要怎么办。
或许可以把妈妈一起带过去。
换个环境生活说不定还能让她的心情变好一点。
未来的工作也叫人担忧。
池修筠思考过很多种方案，从程蓼的专业选择到日后的工作，最后也只对某个近乎自暴自弃的方案感到最为满意
或许以后可以在小区门口盘下一个店面开个小超市。
万一程蓼真的找不到工作，或者在工作中被同事排挤了，他可以去他们家的小超市帮池妈妈的忙。
小区里的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多年交情，很多也算是看着程蓼长大的，就算池修筠工作忙一些，他们也能代为照看一下妈妈和程蓼。
本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池修筠却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行性。
接到工作入职通知的那天，池修筠还顺路去问了小区附近的店面价格，并兴奋地告诉了程蓼他这个绝妙的计划。
直到这一刻为止，池修筠都没有想到，他这个新入职的菜鸟程序员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一个精通射击以及各种枪械改装的王牌狙击手。
他更没有想到，那个病弱的、孤僻的、总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孩，会变成世界危机存亡的关键。
－
2018年，春。
大一的程蓼坐在阶梯教室里，上着最后一堂选修课。
池修筠打电话给母亲说晚上加班，迟点回去。
挂掉电话的池妈妈给自己泡了一包感冒冲剂，然后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端，远古的食人怪物破冰而出。
如同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涌向城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