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面具被唐泽撬开,哪怕事实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皮肉开裂、组织横飞的血腥场面,阴影木原川还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阴影木原川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反倒是被唐泽提在手里的面具,正在滴滴答答落下血液,流淌过面具空洞的双眼,像是两行压抑不住的血泪似的。
如同唐泽说的那样,他的面具已经戴了太久,久到早已摘不下来了。
唐泽看了手里血淋淋的面具片刻,又抬头看了看上方雕像上开始消失的光芒,了然地挑了挑眉,将这张不断淌血的般若面交给了站在身后的队友。
“这应该就是他的秘宝了。”唐泽指了指多少有点埋汰的血面具,“这才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一张源自于唐泽一川的假面,一种能拥有唐泽一川能力的错觉,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
倒在地上的阴影冲着越来越远的面具伸了伸手,唐泽手里锋利的刀立刻警告性地落了下来,贴着他的手臂扎进了地面里,令他无力的动作彻底徒劳。
“这不是我的错。”随着面具被拿远,倒在地上的阴影木原川突然开口,喃喃自语,“是他的问题,是他辜负了我的期待……”
唐泽俯视着这个开始呜呜咽咽哭泣的家伙。
真实的木原川与唐泽一川的长相区别其实挺大的,脸型五官各个方面,包括瞳孔和头发的颜色也是。
可以说,如果不是木原川强行将自己照着唐泽一川的方向去打扮,两个人不需要放在一起比对,任何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也能看出他们的区别来,完全没有认错的可能性。
唐泽松开了踩着这家伙的脚,看着他蜷缩成一团。
差不多也该是到了听殿堂主人逼逼赖赖的时间了,他准备听听木原川还能说出什么屁话来。
“唐泽学长,他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谁都承认他厉害。”木原川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自己的手掌中传了出来,“他的成绩一流,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他像是生下来就会用手术刀,在八倍显微镜下头镊子都不会颤抖一下……所有人,所有知道他技术的人,都喜欢夸他,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木原川的手指收紧,死死扣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开始变得压抑而愤怒。
“我每天都在练习,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成长。我花费了全部的精力,没日没夜地投入学习当中,不愿意放弃任何动手的机会,想方设法去手术室实践……我如此用尽全力,还是望尘莫及。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了,我已经接受了他的下限就是很多人一辈子的上限这么残忍的事实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他的人生规划,就那么无所谓吗?!”
说到最后,木原川的声音已经到了破音的边缘,简直是在用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嘶吼了。
重新穿好了羽织已经脱离战斗状态的浅井成实看了看木原川已经又是尘土、又是血迹的白大褂,不无同情地摇了摇头。
同为医学出身,他虽然不认同木原川的极端做法,但对他这段悲惨的从业经历,浅井成实多少是能够理解一点的。
外科医生,其实普遍都是非常骄傲的家伙,尤其是已经成长到了能自己主刀的那些。
那种生命在自己刀尖上跳动的感觉,那种平稳有秩序,但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每个决定都将影响面前患者接下来的全部人生的感受,还有那种治疗好疑难情况带来的成就感,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要是打游戏的时候偶尔打出来了超常的漂亮发挥会让人恨不得在墓碑上都安一个屏幕,让走过路过的人评鉴一下的话,外科医生差不多每个工作日都会经历很多这种时刻吧。
在这个领域当中,天才和庸人的差别已经完全不是努力可以抹平的了,有些东西就是生下来没有,一辈子就没有的,想要摆脱挫败感,最好的办法就是改行。
在工作和学习当中遇上唐泽一川这样一号天马行空的鬼才人物,一定会给各位骄傲自负的外科医生造成沉重打击。
试想,你花费十几个小时才能一点点处理好的手术,人家两三小时就搞定了,手法比你更干净,判断比你更准确,切开缝合比你更漂亮,从基本功到领悟力到术式到术中决断样样都比你强……
好不容易接受这样的事实,对这么一个天才心服口服,都做好了一辈子活在他阴影之中的准备了,天才一言不合,突然改行了。
在没有任何客观条件的限制下,只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患病了,立刻选择不相信心理医生能治疗好孩子,当场改行了。
恐怕木原川从那之后,完全是到了每天午夜梦回都要惊醒过来大喊“他为什么啊!”的程度了,陷入疯狂似乎也无可指摘……
倒在地上的木原川松开了双手,露出完全陷入情绪当中,目眦欲裂的双眼。
“那样的天赋,那样的能力,他明明能做得更好,站到更高的地方去,不需要几年时间,他就能享誉全世界,成为首屈一指的业界泰斗……”
看他完全陷入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唐泽活动活动脖颈,由衷发问:“你既然这么不甘心,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我想,他会告诉你理由的。”
他爹在外科方面是天才,转战心理学同样是天才,如果木原川诚实地向他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和困惑,唐泽一川没理由安抚不好这么一个已经对他心服口服的后辈才对啊?
木原川充血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像是才发现唐泽的存在一样,目光锁定在了他被眼罩遮盖的脸上。
“我问过,我早就问过了。他说,医学是他的兴趣,他其实无所谓到底做哪个方面,他还说,就算没有这回事,他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也会转移兴趣,涉猎到其他科室,他孩子的病情只是偶然的令他跨度有些大了而已……”
“对啊,他不这是回答你了,有什么问题吗?”唐泽不解地压了压眉毛,“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是吗?天赋好不好,和喜欢做什么,也没什么关系吧?”
唐泽挺能理解自己这个幽默老爸的想法的,他也确实不明白木原川在纠结什么。
随性而为,能做什么、愿意做什么、喜欢做什么,那就去做,又何必在意这是否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呢?
“所以那份天赋呢,那份能让我哑口无言,让我辗转难眠的天赋呢,就这样浪费掉吗?!去做那些虚无缥缈的心理学?!”木原川揪住自己的领口,似乎快无法呼吸了,发出了由衷的呐喊,“那就给我啊,不想要就给我啊!糟蹋别人求而不得的能力干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嫉妒和不满的原因,因为他没有按照你想象的那样,走上应该走的道路,成为你理想中的自己该有的样子。”唐泽叉着腰,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那太无趣,也太看不起人生了。”
如果这是一个经营模拟类的游戏,大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在鼠标或摇杆操纵下跑来跑去的小人,那可能唐泽会为了追求高分或者效率,按照小人身上的词条和属性给他分派任务,但这里不是。
这是真实的生活,是用简单的词条无法定义的人类,有感情,有性格,会被过往塑造,会有爱好有厌恶。
如果仅仅按照天赋给人分发职业,划定未来的话,那未免太单调,也太不把人当人了。
“说的轻松。假如角色换一换,假如我才是那个天才,他才是那个追都追不上我脚后跟的人呢?”可能是听见过类似的回答,阴影木原川仿佛被唐泽的语气激怒了,“让你来,你又能比我做的更好吗?”
就是因为不想再重蹈覆辙,就是因为想要走出那个人的阴影,他才又一次追了上来,又一次走上了重复的道路。
他才是那个对命运发出挑战的人,他才是那个反抗并且笑到最后的人,凭什么说他才是扭曲的那个!
“当然能啊。”唐泽抱着胳膊,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既然不满我父亲为了我改变了研究领域,那你就去阻止他啊。反正你也跟着转科室了,你也来治疗我不就好了。只要你治疗的比他更快,你的方案比他更好,你不就可以证明他擅自改变目标,自以为能比别人做的更好是错误的决定,继而将他一脚踹回神经外科去吗?”
阴影木原川的表情完全呆滞住了。
“你能吗?你不能,你的研究领域也不是为了治疗孤独症开发的,你只是在效仿我父亲的研究。可我父亲做到了。为我开发了针对性的治疗手段,这未必能治好所有的孤独症患儿,但他真的治好了我。”唐泽用很客观的口吻评价道,“除了他,世界上没有人能解决我的病症。那当初他做出的决定,不就是最优解吗?情感也好,结果也好,都佐证了这个观点,你在愤愤不平什么呢。”
对于木原川这番纠结的心绪,唐泽的评价是,菜,就多练,玩不起,就别玩。
你要是能做的比唐泽一川更好,哪怕是找到比他更高明的医生,不就能把他一巴掌抽回原位了吗?
人菜瘾大,还爱犟嘴,被比成了泥怪谁呢?
阴影木原川嘴唇张合了片刻,不甘和难以置信在脸上变换了片刻,终究是摊开了双手,失去了力气一般仰天躺倒。
所以,这才是答案吗,这才是天才的思路,是他终其一生,都够不到的思路与自信,是那么强大的、足以改变世界的内在动力……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是我……”
在渐渐开始消散的光影中,他如此呢喃着。
————
“唐泽,木原川突然自投罗网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唐泽一抬起头,就看见前来换班的安室透大步流星走进了咖啡馆,站在他面前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我能有什么头绪。”唐泽耸了耸肩,一脸事不关己地重新低下头,“你自己去问木原川不就是了。”
拜托,他那么不辞辛苦地改心,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送上门去给日本公安做kpi,还能是他的错吗?
人都送到你们门上了,还来追问好心人是怎么把人打趴下的,有点不合时宜了啊降谷零。
“我倒是也想问。”抱起双臂的安室透眉头都快压不住了,“那也得他先醒过来。”
“啊?”唐泽再次抬头,这回是真茫然了。
“你没听明白吗,他"自投罗网"了。”安室透做了个捏起拳头的动作,“我说的是,早上警察厅一开门,风见他们还没下班,木原川就被人连夜扔进了警察厅的大楼里。”
“啊?!”
安室透捏了下打褶子的眉心,十分头疼:“只好给他送到医院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琴酒大张旗鼓开着直升机突脸东都塔的事情还没搞定,他们人手本来就紧缺,现在还要分出人来去看守病房,以至于降谷零都被迫要回去帮忙协调处理,这才是他早上没能来咖啡馆上班的原因。
这种捉襟见肘的局促感,饶是卷王安室透都有点要吃不消了。
他实在是很想把面前这个罪魁祸首抓去零组加班,给他们填补缺职去。
爱尔兰被唐泽救下来了,这一点唐泽确实没瞒着他,但唐泽也没告诉他,那个所谓的任务是让爱尔兰去捉拿木原川啊?
“下手这么狠啊……”唐泽不由咋舌,“那爱尔兰是真的有点火大。”
“你就这个感想吗?”安室透眉心一跳。
“那不然呢,还有什么感想?”唐泽毫无同情心地耸肩,拿起手里的笔记本,“我可以不计较和我们家有关的事情,但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命是抹不去的。他这不还没死吗,有什么好抱怨的?”
“重点是这个吗?”被迫要去处理木原川留下的那些纰漏的安室透磨了磨牙,“他有一份正职,现在还在兼任你们高中的心理医生,另外,他在组织那边也挂着名……”
作为一个也已经打响了名号的名医,木原川需要做的工作可是很多的,相对应的,他们需要处理的“后事”也就很多。
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失踪确实是爱尔兰做的,时间又和爱尔兰假死的时间靠得很近,在组织那边,木原川的突然消失肯定会被归咎到爱尔兰的伺机报复上去,好歹没让他的每一份工作都超级加倍。
唐泽想象了一下他们这几天的工作量,情不自禁笑了两声,在安室透将警告的目光挪过来之前,赶紧抬起本子挡住了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
这些天他们怪盗团加班可不少了,他加的班,不让其他人成倍地加回来,那不亏了吗?
不过这话说出来就纯属讨打了,唐泽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继续满脸正经地翻看手里的东西:“继续加油啊,安室先生。你也知道的,我最近有点忙。”
如月峰水的画展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身为弟子要被重磅推出的喜多川祐介肯定是不能缺席的。
糊弄糊弄不认识他的新堂堇没问题,面对已经多少知道了一点根底的老师,这种事情就无法交给其他人代劳了,还是得唐泽亲身上阵玩s的。
“你最好是真的忙。”
而不是又准备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安室透脸上清晰写着这句话,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始终被唐泽捧在手里的本子。
了解星川辉日常工作的人都知道,唐泽真的是从来不写作业的,高中生这份本职工作,他向来能推就推。
会被他拿在手里仔细查看的本子,肯定不可能是什么学习笔记了。
察觉到了安室透的视线,唐泽笑了笑,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只是将手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和图示的厚重笔记本翻到了最后。
与本子上规整的小字不同,在笔记本最末尾的空白页上,是字迹洒脱飘飞的几行字,像是签名,又像是寄语。
【感谢你为医学进步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也希望你永远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与对医学的热爱。
晚上可以早点睡的,熬夜自习只会损伤大脑,不能提高分数。
致未来的医学泰斗木原先生。
唐泽一川】
暂时还没机会从木原川口中得知真实的情况,但唐泽猜测,这本笔记会成为“扭曲的根源”,很大概率这段调侃而温和的寄语,或许就是木原川与唐泽一川关系缓和,进而发展到后来所有人都认为前者是后者的公开崇拜者的起点。
发生在木原川身上的这些事,如果没有唐泽的病情,没有组织的干预,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吗?又或者,这段渐行渐远的同窗情谊是他们性格与职业观念分歧必然会走到的结果?
唐泽无法断言,他只是有些感叹。
“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啊……”他拍拍笔记本略有些陈旧的封皮。
因缘际会,恩怨纠缠,不外如是,可能这才是柯学世界真正的底层逻辑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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