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乙骨忧太想问的是「」图标所在位置的事情。

    然而,伊万冈查洛夫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直勾勾地晕倒了。

    士兵一晕就是三天。

    第一天的上午。

    乙骨忧太带着费奥多尔继续去挖尸体,让小孩锻炼身体的同时参与感满满。

    第一天的下午。

    费奥多尔带乙骨忧太去了指挥所的仓库。

    尽管伊万和费奥多尔看着都是营养不良的类型,但指挥所居然并不缺乏食物。

    对于三个人而言的食物。

    两个人晚上小心翼翼吃了顿「大餐」。

    一种叫做列巴的食物,乙骨实在不想以「面包」称呼它。

    低温下的列巴硬得不可思议,说他是磨牙棒的话对牙齿不太尊重,说他是冷兵器的话好像对撬棍又不太礼貌。

    一根法棍,一个列巴,足以组成矛与盾。

    他们用器皿把雪煮开,勉强将面包泡软入肚。

    在艰难的餐后,乙骨忧太在兜里摸索半天,最后在费奥多尔的视线中掏出了

    “兰姆葡萄奶油夹心饼干。”

    乙骨将拆封后零散装携带的饼干递了出去。

    费奥多尔接过了饼干,但没有立刻拆开下肚。

    对于乙骨而言小小一块的饼干,在他手里几乎占了整个手掌。

    散装包装袋上印着看不懂的文字,饼干的模样也和平时见的军用饼干相差甚远,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另一种食物了。

    “谢谢。”费奥多尔认真说。

    第二天。

    尸体都挖得差不多了,附在上面的咒灵也尽数祓除。

    考虑到尸体数量很多,但又零散。乙骨忧太给费奥多尔换了个工作。

    他估摸着小孩的力气,和胆子,问他“你能帮我把尸体搬到一起吗能搬多少搬多少。放心,没有黑漆漆。”

    费奥多尔答应了,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干活,期间还被乙骨手把手教学。

    “腰不要拱起来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如果搬运的死人足够多,应该就能得出经验了。不要曲着膝盖,直接蹲下去,背挺直,费佳。”

    一天结束,收益颇丰。

    从「如何挖掘尸体」这门课程毕业后,费奥多尔又习得了「如何正确搬运尸体」。

    因为进行着纯粹的体力工作,费奥多尔晚上吃饭的时候摇摇晃晃,差点直接把头栽进盛着雪水的器皿里。

    乙骨眼疾手快托住他的脸,小孩没什么肉,脸颊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着。

    乙骨两三下把面包塞嘴里,拿走了他面前的器皿和没吃完的食物,把小孩抱上床。

    临走前,乙骨忧太在熟睡的费奥多尔边上又放了一块饼干。

    第三天上午。

    两个人也无事可做了,干脆守在伊万边上。

    乙骨查看了他的情况,三天没有进食让他有些虚弱,但没有太大的问题。

    怎么还没醒呢

    中午,费奥多尔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原本坐在小凳子上,抱着膝盖发呆,肚子叫了几声后拿膝盖抵住小腹,看样子是对列巴的凶狠有所忌惮,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想再碰那样的物理武器。

    「不要挑食」这种话就不用说了,乙骨忧太自己也对列巴心有余悸。

    不知道战壕另外一边会不会有好点的食物。乙骨看着他的动作,想着。

    应该有吧,毕竟是「英国」不是「法国」,要是再来一根法棍,他估计这小孩得崩溃。

    在乙骨去拿中午吃的干面包期间,费奥多尔从屋里的桌子底下掏出了从外面搬来的石块。

    这还是在伊万的岩石巨人身上拆下来的,挺大一个,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费奥多尔搬尸体搬出经验了。

    除了小伤感染死亡之外,那些一击毙命的尸体致命伤在哪儿,什么程度的伤口在最大限度内不会造成当场死亡,他一直在观察,学习。

    这样一想,忧太好像教了我好多东西啊。

    接着,费奥多尔看准了伊万的小腿,高高举起石块,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砸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砸中血肉的触感。

    伊万冈查洛夫猛然睁眼,挪开自己的腿,直接从爬起来,缩到了角落。

    石床中间涌现出一道岩石构成的「围墙」,将自己和抱着石头的费奥多尔隔开。

    “你终于醒了。”费奥多尔扔下石头,有点高兴,还不忘关怀着,“再睡下去你会饿死的,伊万。”

    伊万后缩脖子,捂着头。

    “你好像清醒过来了,对吧。太好了,忧太说想问你些事情的时候我还在想,「伊万是完全回答不了什么的状态啊」。”

    “捂着头是因为头在痛这也没关系,把疼痛的地方挖出来吧,然后就可以治好了。”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伊万”

    费奥多尔的语调慢吞吞的,和之前很不一样。

    不是毫无感情的冷漠,只是感情和音调高低微妙的错位,仅此而已。

    伊万勉强能听清费奥多尔在说什么,但无法思考。

    他的脑袋快要爆炸了,眼前出现了好多黑影,黑影的面容都很熟悉,在不断低声责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了,我不知道请你们离我远一点,别再靠近,也别再搭话,我也不想”

    费奥多尔“诶,难道你快死了吗所以才能看见黑漆漆”

    他四处张望着,但什么也看不见。从那天醒来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黑漆漆了。

    此时,乙骨忧太也带着泡软的列巴回来了。

    发现士兵醒来,乙骨松了口气。

    “我应该带三人份的食物回来的。”他先把食物递给了费奥多尔,看着「岩石墙」后陷入惶恐的伊万,“你先吃掉我这份吧。”

    费奥多尔先一步把难以下咽的食物给推了过去。

    乙骨的视线顺着移到了小孩的脸上,费奥多尔眼也不眨,浅笑着开口。

    “我还不饿。”

    说完,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乙骨忧太没有拆台,把费奥多尔那份面包推了回去。

    相处了几天,他也差不多摸清了小孩的习惯。等饿得难受他会自己咬着牙下咽的。

    接着,乙骨把注意重新放回伊万身上。

    他想了想,决定从交流最基本的开局入手。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或许是乙骨忧太给伊万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居然真的能从混乱中抽出精力,虽然依旧是颠三倒四的,但好歹给出了回应。

    “我是伊万亚历山大罗维奇冈察洛夫 。”

    “如果我父亲死了,就是伊万冈查洛夫。如果他没死,那就还是伊万亚历山大罗维奇冈察洛夫”

    “无论如何,你可以叫我伊万,或者冈查洛夫但是我也要死了,所以名字好像也没必要介绍”

    乙骨忧太“”

    即使突然有了听懂陌生语言的某种「功能」,他还是听得眼冒金星。

    重复的词汇像是往草莓芭菲上叠芭菲,巧克力圣代上叠圣代,乱糟糟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费奥多尔还在和饥饿做抗争,顺便贴心总结“他是伊万冈查洛夫,我们平时叫他伊万。”

    不清楚这算不算好的开始,乙骨接着说“我想先确定一下,你清楚现状了吗”

    伊万抱着脑袋,唇色和脸色一样白“我看到了好多黑影,和我的朋友们长得一模一样,围绕在我身边,不断诘问”

    “没有吧。”乙骨的视线放在伊万身侧,歪着头。

    为了让伊万稍微安心,他竭力把自己看到的咒灵外观和「伊万的朋友」区分开来,所以描述的格外详细。

    “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只有人类一半大小,眼睛的部分是两张嘴,嘴巴的地方被缝合起来了,手臂倒是很长,绕着圈盘在一起。啊,就像蛇那样应该不是你的朋友,所以也不会问你什么问题。”

    “如果你觉得冷的话是正常的,因为它的尾巴正在往你的衣服里钻,嗯,右肩应该比左肩重一些。”

    费奥多尔默不作声地往后缩了缩。

    伊万的痛苦卡在一半,不上不下,比复杂感情更加纯粹的恐惧压上心头。

    黑发青年的描述在他耳中非常简洁,由名词、动词组合的句子简单到粗暴。

    但经过这样一阐述,伊万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好像是事实。

    穿着厚实的衣服依旧觉得寒冷,小腹是冰凉的,右肩很沉,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伊万左右张望,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躲比较好,以至于快停止呼吸了。

    乙骨想要安慰他,说,但是咒灵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自己在呢。

    话还没说出口,伊万往后栽倒,眼看着又要晕过去。

    费奥多尔放下了列巴,开始挑选起了石头。

    要是列巴没有被泡软的话,或许还用不着挑石头,还有什么比这面包更适合当武器的东西呢。

    小孩的动作很明显,虽然乙骨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伊万知道。

    毕竟他刚才差点被砸断腿。

    我居然,连精神错乱的机会都没有吗

    士兵的灵魂在对着西伯利亚恸哭着说「其实我一定还身处不清醒的地狱中吧」。

    如果现在晕倒的话会怎么样呢无非就是被费奥多尔砸断腿,或许还会被触碰着死去。

    当然,也有别的死法可选,比如这个「黑色死神」所描述的「东西」。

    用岌岌可危的思维想明白后,伊万冈查洛夫在此刻表现出了令人敬佩的钢铁意志。

    “我清楚现状了。”他说。

    “那太好了。”乙骨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单手捏住咒灵的「头」,接着五指用力。

    咒灵尖叫着被祓除。

    伊万觉得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冷了,而这个认知却让他更加难受。

    这不就印证了乙骨忧太所言皆为事实了吗。

    乙骨对他的心情毫无察觉,甩了甩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做完之后,请回答我几个疑问吧。”

    乙骨忧太说的最后一件事,指的是由伊万冈查洛夫亲手将那些尸体重新埋葬。

    尸体几乎成山,腐烂得不像样,却奇艺安详。

    最前面的就是一直和伊万聊天来排解寂寞的战友,接着是长官。

    掩护自己撤退而炮弹击中,咬牙拖着回来却发现只剩下上半身的家伙在更后面。

    还有嘲笑伊万说「乳臭未干的臭小鬼,乖乖在指挥所带着哭鼻子吧」的老兵;每天咒骂西伯利亚,咒骂英法德,咒骂俄罗斯的那家伙;抱走费奥多尔小狗的两兄弟

    居然全在这里。

    伊万后退了两步。

    光是饱受煎熬已经无法说明他的心情,大脑的记忆依旧是错乱的,无数光景在眼前闪现,破破烂烂拼凑着。

    “不去催他吗”费奥多尔站在乙骨忧太旁边,乙骨则抱着膝盖蹲着,两人离伊万大概有两三米远。

    “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发这么久的呆。”

    “时间还早。”乙骨看了眼导航边上的倒计时。

    那应该是「探索点a」解析的剩余时间,原定的16时才过去一半多一些。

    运气好的话,好像马上就能回去了。

    运气不好的话,还有一个没去查看的「」等着呢。

    有目标就有动力,比起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要好太多了。

    费奥多尔不知道乙骨现在想着要离开的事,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把尸体挖出来再埋回去根本不用迟疑这么久。

    明明黑漆漆都被忧太解决掉了,他也帮忙搬运摆好了尸体,所有繁琐的事情都被妥帖处理。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赶紧用你的能力埋掉尸体,然后我也算是道过谢,接着就好好去死吧。

    哦,不行,还得先回答忧太的问题。

    想到这个,费奥多尔直接问“你想问伊万什么”

    “那边的情况。”

    “那边”

    “就是战壕那边,似乎是英国人吧。”

    “可是伊万从来没去过那边,他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

    “嗯,如果他说「我不知道」,那样的话可能还会有活人。如果他给出答案,估计那边也只有黑漆漆了吧。”

    “有什么区别”

    “只有黑漆漆的话,我会自己过去。有活人的话,我会带你和伊万一起过去。”

    费奥多尔想到了什么“你要把我和伊万送给英国人吗”

    这个结论说错也错,说没错好像也没错。

    无论如何,乙骨忧太都会尝试各种方法离开这里,以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形式。

    离开之前,稍微想办法把他们安顿下来吧他是这么想的。

    当然,乙骨也考虑到了,战争中的立场问题对伊万和费佳的影响。

    但有活人在,至少能沟通,再去寻找更合适的方法,也只能这样了。

    “事情不会更糟糕的。”乙骨忧太说。

    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费奥多尔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他们就这样怀揣着不同的心情,安静着等伊万。

    “你要离开吗为什么”费奥多尔还是决定问出来。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伊万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指挥所冰层下的岩石如像素化的水流般分开,上涌,尸体被大地的白与褐吞没。

    轰然声响盖住了费奥多尔的大多数声音,落在乙骨耳中就只剩下了那么半句

    为什么

    乙骨转头看去之时,费奥多尔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了伊万那边,还微微皱着眉,思索什么的样子。

    乙骨以为他问的是伊万,有关之前「他为什么要发这么久的呆」的事,于是回答

    “无论如何都得接受离开,而接受离开,或许是道别的最高形式吧。”

    死者归于地底,生者与被诅咒挽留的灵魂道别。

    谨以此,生命迎来的公正的。

    看事情已经结束,乙骨站了起来,打算去找伊万开始提问。

    还没迈开脚步,他的食指突然被牵住。

    垂头一看,费奥多尔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手倒是没松。

    乙骨忧太没怎么在意,向伊万问出了那个问题。

    伊万看起来比之前好点,但还是神经兮兮的,听了问题后开始疯狂思考,想半天也没得出答案。

    “我不知道记不记得。”他说,“我现在还是能看到好多黑影,他们不愿意离开,快要撑爆我的脑子”

    本来是二选一的选择题,愣是被当作填空来回答,被写上的还是「我不知道记不记得」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这样啊”

    “但是我刚刚收到了这个。”伊万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信封。

    原本洁白的信封上站着打湿的泥灰,看起来精致又狼狈。

    “在我操控岩石的时候,这个信封飘了进来,险些被一起埋掉了。我”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费奥多尔投来的视线,冷酷到像是幻觉。

    乙骨忧太接过信封,因为手指依旧被抓着不放,他单手挑开了火红的蜡封。

    里面是一张卡片。

    e aait cay your arrivahere

    静候来访

    翻过来,卡片的背后留有一个签名,优雅而锐利的笔锋写着

    agatha christie

    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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