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在一阵乏力中幽幽转醒,眼前是云烟碧色纱帐,案几上的莲花香炉静静燃着凝神静气的药木。
他清了清嗓子,从水墨青竹屏风绕过来的兰香见他有了动作,连忙放下托盘,伸手扶他。
“先生,您总算醒了。”
唐青艰难倾身,接过兰香递来的瓷盏,抿几口温茶,润过嗓子,犹含几分沙哑地开口“我睡了几日”
兰香道“昨日早,常侍亲自送先生回来的。”
唐青透过窗幔眺望殿外的天色,云层泛出蒙蒙的亮,昏迷的时间还不算很久。
兰香轻声“先生先将药喝了,身子要紧。”
药汤温热,适合入口。他微蹙双眉,默不作声地喝净,强忍那阵在喉咙里蔓延的苦涩。
兰香收拾好药碗,转头望着榻上的身影,
唐青见她面有迟疑之色,虽病容憔悴,仍保持一份温和,哑声问“可是有话想与我说。”
兰香轻轻点头,几经思索,旋即双膝对着唐青下跪,额头贴在毡毯上。
唐青诧异,抬起软乏的胳膊欲扶起她。
“兰香,这是为何快起身,抬起头来说话,莫要跪着。”
兰香抬头,人却没有起身。
小姑娘眼里盈着两汪清泪,哽咽道“承先生的恩情,兰香才有机会留在宫里伺候,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兰香出身卑微,少时就被流落在各处遭人买卖,辗转几次,早就尝遍世间人情冷暖的滋味,方知活着不容易。人的性命呐,比草根还不如,可草只要有着根尚且顽强求生,可人呢先生,活着才有机会。”
她吞着哽咽:“先生,兰香感激您,此生都想您好好地活着,想跟在先生身边伺候一辈子。皇上待您不同,兰香求您万事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身子着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兰香磕了几个头“求您了,求您了。”
唐青握上兰香胳膊的手指微微攥紧“起来说话。”
他深深平缓气息,见状,兰香忙将他扶回榻上坐好。
“先生,我立刻差人去找医官来。”
唐青摇头,待呼吸平缓后,才开口“无甚大碍。”
他徐徐叹道“下次莫要这样了,你方才所言,却有道理,我在天牢里其实已经仔细想过。”
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何尝没想过
兰香喜极而泣“先生当真”
唐青无奈一笑“放心吧,我心里自当有数。”
望着兰香仍悬挂泪水的眼睫,他左右张望,怜惜道“找块帕子,把泪水擦擦,不然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兰香脸微红,轻声辩解“先生那么好,就跟九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才不会欺负兰香。”
唐青微微摇头:“我可做不了什么神仙。”
自来到邺朝,除了在梁王府走动以外,唐青总是孤身一人。
兰香嘴上虽然说是承了恩情跟在他身边伺候,但受过现代教育的唐青并未将这年仅十几岁,且体贴懂事的小姑娘当成奴婢看待。
他道“兰香,如有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也该自己努力地活着,若非到了不得已地步,人始终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
兰香固执道“我就跟在先生身边,哪里都不去。”
唐青笑笑“还是太年轻啊,我连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安抚过兰香,他躺回床榻继续闭目休息。
思路变通后,唐青琢磨着,开始为自己寻找另一条路了。
至少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得过且过随水而漂,他不但要学会自保,更想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
最起码,让大家都过得顺心如意,知道他们都还好,不管能否见面,或分隔两地,人还在,心里总留了份念想。
药效一起,唐青此觉迷迷糊糊地睡至晌午。
午时方过,医官入殿替他把脉诊治,唐青全程配合,末了,还让兰香从医官出殿。
不久,兰香迈着轻快的步行返回,双手端着托盘,盘子上盛碗黑漆漆的药药汤和稀粥。
兰香道“先生先喝点粥,过后再服药。”
唐青毫无异议,一碗稀粥见底,瞥见兰香嗔笑。
兰香道“先生总算有病患的自觉,愿意好好休养,配合吃药进食调理了。”
唐青摇摇头“过去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心里悬着东西,做什么都不得劲,并非不愿休养调理。”
他一忖“兰香,如今你可以在潇湘殿附近走动,能否替我留意,若有人私下闲谈起梁王府的事情”
兰香道“先生请放心,兰香定会寻着机会打探。”
唐青唇角微弯,如今他寸步难行,再没得帝王召见前,唯有先抓紧时间养病了。
春末,正值各州农忙春耕。
除了幽、涑二州需要支援,与涿州比邻的襄州,情况亦是不容乐观。
襄州受地势影响,可耕种的农地有限,今年开春以后,更因雨水不绝,不少种下的田地皆被淹没。
襄州与涿州地势相仿,而从涿州递来的折子里
萧隽忽然想起一事,沉道“李显义。”
李显义连忙上前“陛下。”
萧隽“唐青身子如何。”
李显义道“已差了太医刘执去诊治,理应调养妥当。”
萧隽“召他过来。”
李显义立刻着人去办此事。
约莫一刻,唐青跟着引路的宫人来到颐心殿。
途中赶得急,他平复急喘的气息,稍微整理仪容后,在李显义的目光催促下,抬步走进殿内。
“草民参见皇上。”
急忙被招来面圣,唐青并未更换衣物。
此时着了一身养病穿的素色斓衣,腰间连个环佩玉饰都没有。
饶是如此,愈发素净的仪态愈显出他的淡雅风骨。
萧隽目光动了动“抬起头来。”
待那双潋滟的眸子抬起,即刻让人感到一阵春风化雨般的舒适从容。
萧隽“赐座。”
唐青“草民谢过皇上。”
李显义笑着领他坐下,退至一边。
唐青不知皇帝召他入殿的用意,既来之则安之,想明白后,唯有坦然处之,耐心等待机会。
萧隽以眼神示意,在一旁伺候的李显义连忙拿起御案上的图纸,递给唐青。
正是唐青当时在梁王府画的水车图稿。
萧隽道“此图出自你手。”
唐青神情一缓“回皇上,正是。”
想着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看图纸,揣摩出几分圣意后,他主动开口介绍图纸。
“此为水车,高度约莫四十余尺,这些呈放射状向四周延展的木轴条上都带着水斗和刮板。 ”
他直视那双略显些许兴致的狭长双目,定了定神,继续解释。
“水斗盛水,刮板刮水,其工作原理便是当河水冲来时,辐条凭借水势缓缓转动,而辐条上盛满河水的水斗便被逐渐往上运升。对于地势高陡的区域,自可实现低水高送的效果,待水斗倾斜,里面的水自然会注入渡槽内,河水灌入田地里。”
邺朝过去兴建过不少水利工程,可大多数都分布在农业大城里。
像比较偏远或地势不利于耕作的州郡,譬如岭南以下的涿州,岭南以东的襄州,因耕种受限,水里工程很少,久而久之,农业发展就一直没有起色,成了个死循环。
萧隽微眯双目“此种水车果真有效”
唐青道“草民在南郡时,于梁王府的农庄建过水车,水车可省力灌溉,对丘陵或坡地的运用有极大提成。每逢旱时汲水,涝时排水,至于成效如何,皇上可以看今年梁王府收种的成果。”
比起过去的隐忍与沉默,这是为自己争取的一次时机,唐青并不想错过。
萧隽没有当场表态,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执起狼毫,道:“过来。”
李显义朝唐青示意,让他到御前伺候。
替皇帝研墨不是第一回了,有过经验,唐青上起手来不算陌生。
他往砚面加入适量的新水,拿起上等的墨条,食指压在顶端,拇指与中指夹着两侧,缓慢和均匀的研磨,有条不紊,细润无声。
夹着墨条的手指皎白如玉,引着垂目批折子的帝王扫了眼。
唐青无声安静地留在御前伺候,先是研墨,随后整理奏折,直到被放出颐心殿时,他的手腕都是麻的。
尽管过程皇帝没有理会他,可只要皇帝不对他动手动脚,能留在御前伺候,也就意味着还有机会。
他揉着手腕前行,约莫半刻,对着风格相仿的宫廷建筑陷入短暂的沉思。
被召来颐心殿三次,前两次有人引路,他也走得心不在焉,根本没记住返回潇湘殿的路。
时下天色阴暗,再不及时回去,恐怕会有雨。
正犹豫的准备找留在附近值守的侍卫问路,甫一转身,险些撞到背后的人。
避让不及,一只宽大的手章落在肩侧,将他稳稳扶正。
“当心。”
唐青抬眸,眼前映出紫色虎首官服。
来人腰间配着一把漆黑古朴的长刀,正是禁军大统领韩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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