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夭夭桃花开,丛间翩翩蜂蝶来。
可惜了,三哥、四哥皆忙于课业,不似往年般带着乔时为爬山游湖观春色。
父亲在院里种有一株桃花,雨过天晴,娇红桃花带雨珠,乔时为看得出神。
而乔大胆只关心究竟能结几个桃,恨不得这些花早些落了才好。
近来几日,乔家门前街上,莫名多了许多人往往来来,都是些适婚的男子。
有那翠刷眉毛粉刷面,上戴玉冠下挂珏,光图阔气不嫌丑的。
也有那瘦小的另辟蹊径,布衣长衫想装读书郎。
白其真从外头回来,关上大门,戏说道“哪股子邪风,把这些个扑棱翅膀翘尾巴的吹来了”
在厅里打扫的吴妈,提着扫帚跑出来搭话“俺赶早市的时候留了个耳朵听说是街尾那户人家终于住进来了,是个柳腰花貌的小娘子。”
“去岁年头就开始叮叮哐哐修缮的那家”
这户人家一口气买了两个院子,拆墙修成一家,是个有些财气的。
“正是。”
吴妈走近几步,比比划划道“小娘子名叫苏月儿,有个贴身照料的老仆妇,老仆妇今早与人唠话,当着街说自家娘子命苦,没过两年好日子便没了丈夫,幸亏丈夫有些家底,如今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说得好不凄苦转头又说自家娘子有个当官的哥哥”
“这老仆妇也是个愚的。”吴妈呶呶嘴,眼睛瞄着天鄙夷道,“正经有来头的钱财,哪个会巴着告诉别人来路”
白其真不予评价,只叮嘱吴妈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外头的闲话你听听就罢了,莫搀和进去。”
“俺晓得轻重。”
半月之后,白其真早出采办时,在羊肉铺前见到了这位苏月儿。
“人参补气,羊肉补形”,大梁人喜食羊肉。羊肉铺每日鲜羊肉量少,若是有心要买,须得赶个早。
三郎、四郎每日读书到夜深,官人忙着迎接考满,白其真想着焖些羊肉给他们补补。
彼时,肉店老板正忙着称重,算计价钱,忽而有人喊道“店家且等等,留我一份羊肉。”
白其真回头,看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急步走进来,穿的枣红色的抹胸,外披了件薄纱制的金边罗衫。
店家道“苏小娘子,不巧了,最后这半扇羊肉有人要了。”
“是乔家嫂子罢”小娘子脸上堆满笑容,套近乎道,“早听说东街里住着乔巡检一家,一直没能有机会登门拜访”
她说话忽顿停了一下,才想起介绍自己“嫠家苏月儿,如今也住在东街上。”
白其真点头致意,没说什么。
苏月儿不甘心白跑一趟,对白其真说道“月儿打小身子骨虚弱,又贪一嘴羊肉,如今春湿气闷的时候,更是想一口羊汤想得要紧。”
她提议道“不若嫂子大气些,今日且将这半扇羊肉让与我,我不白要嫂子的,改日我差伢子送一只羊上门,给嫂子赔罪,可好”
又言“银钱全算我的。”
白其真不予理会,淡淡道“不成。”
“嫂子家里有什么紧要事,少不了这半扇羊肉吗”
“没什么紧要事,我来得早,你来得晚,如此而已。”白其真语气中已有不悦。
苏月儿非但不知难而退,反倒上前想要牵着白其真的手,被白其真侧身用篮子挡住了。
“都是一条街上的,嫂子也不好独享了这份肉,不若匀我一些,只当可怜我今日大早跑这一趟了。”苏月儿放低姿态,“我懂分寸,不敢多要,只半斤就够了。”
白其真愈发觉得这人是专程过来堵她的,若真是为了一块羊肉,等闲谁会编出体虚贪嘴这样的由头
却又想不明白苏月儿图的什么。
在此之前,她们并未接触过,毫无瓜葛。
白其真冷言道“这世上断没有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道理,苏娘子想吃羊肉,还请另寻他处。”
言罢,付了钱,吩咐铺子小厮将肉送到乔家,没再理会苏月儿。
五月初,正式文书送抵封丘县衙,京西北路提点刑狱司副使巡历各州县,担任今年考满之责。
乔仲常列举在任六年所做功绩,一一写在印纸上,严阵以待。
因担心刘副使觉得他贪功,乔仲常舍弃了不少小功绩,只写了实实在在做过的事。
凡是写了的,必有事实印证。
到了考满这一日,县巡检司上下个个精神抖擞,胸脯都比往日挺高了几分。
乔仲常平日里以能服人,以宽待人,属下们私心希望头儿能往上走一步。
谁料从大早等到晌午,到了吃饭的时候,刘副使的轿子才到来。
这顶轿子以翠蓝缎面为帘,很是少见,乔仲常前日傍晚正巧见它路过东街,心中困惑莫非刘副使早两日便到封丘县了
刘副使年近五十,身材圆润,走起道来微微喘气,脸上时时挂着笑,一下轿子便向众人招手道“都同往日一般,随意些,不必一直板着腰,怪累的。”
又言“力气用到公务上便好,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着。”
乔仲常脸上陪着笑,心中隐隐有些无奈,只得领着刘副使先用午膳,道“衙门灶头略备薄酒,做了几道家常菜,请大人移步席上。”
大梁有令明示,官员不入酒肆。
“都是灶头做的罢可不敢从酒肆里把饭菜端过来,做样子。”
“回大人,都是自己兄弟的手艺。”
“那便好。”刘副使拍拍乔仲常肩膀道,笑道,“衙门吃食也是考满的一条,不可忽略。”
席上有一道乳炊羊,颇合刘副使的胃口,频频下筷。
宴至一半,许是饮了酒,又许是席上皆是品官,刘副使换了副神情,夹了一块羊肉道“是顶好的滋味,可惜只能素吃,不能文吃。”
所谓文吃,便是席下有管弦奏乐、歌舞助兴,举杯豪饮。
乔仲常还未反应过来,已有同僚起身出席,献媚道“不若我来吟诗舞剑,以助大人酒兴”
那滑稽的身段,引得席上人抚掌叫好。
乔仲常独饮了一盏,深感无望
偏这个时候,刘副使点了他“乔巡检,今日是为你考满,你可有什么想说的”酒色上脸,举杯晃晃。
乔仲常抱着些许希望,从怀里掏出印纸,双手恭敬递上“这是下官这几年所做的事,请大人过目。”
刘副使接过印纸,象征性在眼前扫了扫,把纸压在了酒瓶下,酒水很快晕开了纸上的字,道“好,年轻有为。”
接下来的话离题万里“乔巡检这身形、这相貌,果真是一表人才,武官很该就如乔巡检这般有一事想有劳乔巡检。”
“大人请说。”
“不知乔巡检可还认识有如你这般英俊魁梧的官差,最好有个一官半职、尚未婚娶,不计较什么品级。”刘副使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仲常。
乔仲常不傻,晓得刘副使句句都在专指他,道“巡检司上下,包括下官在内,都已婚娶,怕是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岂料刘副使顺着他的话,放低条件“若是正房是个识大体的,也未尝不可。”
“我有个义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只是头一场嫁得不好,没几年便没了丈夫,一来二去耽误了年华如今岁数大了些,便想托我找个为人实在、家风和气的,让她有个依靠,我这当哥哥的,岂有不应下的道理”刘副使说道,“乔巡检若是有好的人选,务必与本官说上一声,也好叫我给妹妹一个交代。”
“下官并无合适的人选,怕是要辜负大人期望。”
乔仲常想当下事当下了,所以应得干脆。
席上同僚和稀泥道“整个县衙里,咱乔巡检这般的,是独一份。”
“是矣是矣,俊士可遇不可求。”
刘副使兴致淡了许多,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乔巡检且物色着,不必着急答复。”
午宴过后,刘副使急着要赶赴新乡,县衙牵来马车,各职官员前来送别上官。
直到准备离开,刘副使仍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立于马车前,马夫前去取登车的凳子。
“乔巡检。”
“下官在。”
“车高难登,能否借尔膝盖一用”
临别了,刘副使没耍下马威,反耍起了上马威。
他想让乔仲常单膝跪地,踩着乔仲常的膝盖上车。
乔仲常沉默不语,额间的青筋涨起,终还是稳住了脾气没有动手,他应道“朝廷有令,以长揖为礼,私礼跪拜视为失仪,恕下官不敢违令,不能在上官面前失仪。”
大梁朝为站立上朝,若有事要报,只需执笏作揖,直立禀事即可,无需行跪拜大礼。
朝中尚且如此,一巡历州县的副使,竟敢有这样的派头。
马车离去,乔仲常回到衙门,闭门拒见同僚。
他撕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呈文,付之一炬。
看着窗外天色将晚,乔仲常心绪如乱麻,令他惆怅的不是得罪了副使,也不是升官无望,因为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心乱的是,回到家中,该如何同孩子们讲今日之事,是藏在心里轻轻揭过,还是一五一十
落日余晖一点点消尽,房内跟着变得昏暗,乔仲常静静坐在椅上。
也不知坐到了什么时辰,窗纸外看到几盏灯笼光,齐步朝这边走来。
“父亲,祖父让我们过来,叫你一同回家。”
烛火照映,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照在门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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