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外院书房。
滕越随手翻了翻京城刚传过来的邸抄,不出意外的,又有人攀附那位九千岁升了官,如今吏部几乎成了他一手执掌,谁升谁降,只凭他一言而定。
这般邸抄看得人摇头,滕越叹气,放去了一旁。
这时,侍卫唐佐到了窗外,“将军,今日黄家出了些事。”
“黄家”滕越讶然,叫了他进书房说话,“黄家出了何事”
唐佐脸色不太好,“属下听闻,黄家今日急急请了大夫上门,说是黄老太君昏倒了。”
黄老太君寿宴时还好好的。
“这是什么缘故”
唐佐脸色更尴尬了,他把打听来的事情前后说了。
“ 那丫鬟就是杨家带去寿宴上摔碎了盆景的那个,如今她跳了河,外人都这是生生被污名逼死的,其实做了错事的另有其人 黄老太君最是积德行善的人,早间听说那丫鬟因着寿宴上的事死了,连道两声作孽,直接昏了过去。”
滕越听着只觉头疼,摔了盆景这种小事,怎么就闹成了这般。但他却见唐佐脸色更加古怪了,似有什么话还没说尽。
滕越突然心下一跳,“那摔碎了盆景的人,到底是谁”
“将军,属下也只是听说,未必是真 ”唐佐低声开口,“他们说 是咱们家夫人。”
滕越倒吸一气。
一早出现在城门外的事情,半日的工夫满城的人都在说起此事,眼见的、猜测的,真的、假的,全都混作一谈,成了当日西安府最热的传言。
邓如蕴自然也听说了。
秀娘听到外面胡七胡八的传言,说什么夫人诬陷逼死丫鬟,脸都绿了,恨不能上去捂了那些人的嘴。但满城有那么多张嘴,秀娘也捂不过来。
邓如蕴闻言难得的没有开玩笑,只是问,“黄老太君眼下如何了”
“不知道。只听说黄家当时就请了大夫,不知救没救得。”
窗外的风挤得门窗吱吱作响,邓如蕴默然。
沧浪阁,林老夫人换了出门的衣裳,又让青萱去药库取了家中最好的人参来。
魏嬷嬷在旁摇头,“这事怎么闹成这样黄老太君真是无故遭罪。依老奴看,多半是杨家的二表姑娘回去脾气大发,发作了那艾柳,那丫鬟又是个盛不得事的,竟然跳了。”
她跳了不要紧,但外面的传言都算到了滕家头上来,魏嬷嬷道,“若是老太君有个好歹,咱们可怎么办”
林老夫人也捏了眉心,如果黄老太君因此出了事,一夕之间去了,在京任职的黄西清必定要回乡守孝。
黄西清是多年的老臣,先帝自是看重,但今上继位以来却只信重身边的大太监洪晋。朝中人不尽然追随洪晋的,自然还须得寻老臣支撑才能与其抗衡。
一旦黄西清回乡守孝,朝中那些人失了庇护必心烦意乱,届时深究黄老太君出事的源头,若就把罪责定在了滕家身上,滕家可担不起。
“咱们自是不能担这个名头,无论如何要把此事澄清,毕竟,本也不是邓如蕴所为。”
魏嬷嬷连声道是,“老奴这就遣人先去外面分辨几句。”
林明淑点头,但眼下更要紧的,是黄老太君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欲在此被动等待,拿上家中最好的人参,立时驱车往黄家去了。
柳明轩。
邓如蕴刚去瞧了瞧玲琅,魏嬷嬷晨起又给了她端了避子汤来,吃过那般苦药,再闻到跨院里的药气,她只觉恶心之气不住向上翻来。
眼见这玲琅尚安,在跟着秀娘吃早饭。但她什么都吃不下,只能从跨院走了出来,不想刚走到院中,就看到了从外大步而来的男人。
他一眼看到她,脚步定了定。
邓如蕴压下胃里的不适,上前来给他行礼。
但她还没开口,他沉声问了一句,“你可晓得黄老太君出事了”
他眉头紧压着,一眼扫去将院中的小丫鬟全都驱了出去。
秋风从大开的门洞穿进院中,吹得人脚下隐有些立不住。邓如蕴在秋风中堪堪稳住身形。
“我听说了。”
“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院中再没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滕越只看着她一个。
她回,“听说是因为有个丫鬟跳了护城河。”
“那丫鬟为什么会死”
外面闯进来的风,将他袍摆抽打在他墨黑色的长靴上,抽打得呼呼作响。
邓如蕴眼帘轻轻垂了垂,“我不知道。”
她听见男人几乎气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 ”
邓如蕴确实不知道,但苦药汁侵蚀着胃,令胃反复抽搐的感觉直冲喉头,她有一瞬想要开口问他一句,想从她这里听到什么言语,但到底没有说出来。
滕越却看着她丝毫不觉愧疚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来问。
若说她在家中散漫怠惰这些事都是小节,可从药库里丢了药开始,她就已经表现出贪婪、短视、毫无担当。
他还希冀些什么呢
外面都在说她为了自己的颜面,把祸事推到杨家丫鬟的头上,这才逼得杨家丫鬟跳了护城河。她现在,再次推说她根本不知道。
“好 ”
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滕越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他难道还想在她口中听到什么旁的答案吗
男人径直转身,离开了柳明轩,一脚跨出门槛,连身后的风都不欲再沾分毫。
邓如蕴立在打旋的秋风落叶之中,喉头一紧,险些将那碗避子汤吐出口。
但她还是捂住口鼻咽了下去。
她目光从他离去的门边扫过,亦转了身,慢慢回到了房中。
黄府。
黄老太君院中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房门口。
眼下大夫从老太君房里走出来,开口道,“无事了,老太君只是一口气没上来,眼下已经醒了。”
话音落地,一院子的人都大松了口气。
黄雨黛跟着叔伯快步往老太君的房中探望,倒是林明淑到底是外人不便进去,她同身边的黄三夫人道,“老天爷庇佑,老太君是咱们的老福星,绝不会有事的。”
黄三夫人是黄西清的儿媳,知晓滕家同他们的关系。
她也心头大石落地,此时客气地宽慰了林老夫人不用太担心,“我们家老太君什么风浪没见过,一点小事罢了,只是她老人家太过慈善,一时伤了心。”
林老夫人也道正是,但人参都带了来,便不好再带走,眼下叫了黄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快把东西收起来。”
黄三夫人连道,“您也太客气了些。”
林老夫人却说这是应该,她目露歉意,“说到底,弄成这般,我们总也有些责任。”
见滕家老夫人这般客气知礼有担当,黄三夫人暗暗点头。
这事旁人不晓得,黄三夫人却还是知道的。此事先是杨家管教不严,出了事又苛责仆从,才逼得丫鬟跳了河。滕家不过是被无辜波及罢了。
但今朝及时赶来的却是滕家,而不是杨家。
滕家这份担当她记下来了,回头必然要同自己夫君和公爹,为滕家把话说清。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眼见黄老太君确实安稳了下来,没什么事了,林老夫人悬着的信完全放下,这才告辞离去。
不想刚出了杨家的门没多远,马车竟是被人截住了。
林老夫人掀了车帘看去,对面正是她那表妹杨二夫人。
杨二夫人也听说了黄老太君苏醒的事情,这层大浪幸好没能真的扑过来,可西安府里的流言却已经波澜四起了。
今早艾柳尸身被发现时,身上带着杨家的腰牌。她一听闻便晓得不好,而家中那没用的女儿竟吓得胡言乱语起来。
“她怎么死了我只是把她送去庄子上配人,不是想要逼死她的我不是想逼死她的 ”
杨二夫人当即就让人把杨尤绫的嘴巴捂住。
“乱说什么你名声不想要了还要不要嫁高门了”
她见女儿还是惊怕不安,又连忙安慰,“一点小事慌乱什么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此事无论如何,娘是不会让这事落你头上的。”
“那、那怎么办那艾柳到底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啊 ”
杨二夫人当时就瞥了自己女儿,“那有怎样你忘了你是因着什么罚她的还不是因为在黄家有人摔碎了黄老太君的盆景,却非要栽赃到艾柳头上来,这才把这丫鬟逼死的”
她道,“艾柳是被滕家那乡下来的新妇诬陷,才跳河自证清白的,和你、和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让人出去分说了。你可记住了,别再胡言乱语”
女儿恍惚着连道记住了,只是却还怕的不行。
“可是滕家表姨母会认下吗还有,女儿真的很怕,艾柳的鬼魂不会缠上我吧我不想在西安府里了,娘,我想去外面的庄子住几天 ”
杨二夫人只能先三言两语地把女儿哄住,但女儿有句话问对了,滕家会不会认下这桩事。
如果黄老太君出了事,滕家肯定不会认。
不过这会,杨二夫人听见黄老太君苏醒了过来,沿路等着她这表姐林明淑的马车,这会亲自下车往滕家的马车上来了。
林明淑看见这位表妹就哼了一声。
“把事栽到我家头上,还有脸面来见我”
杨二夫人佯装苦了脸,“表姐大人大量,都是我的不是,可我也是没办法了。尤绫那丫头都吓得六神无主了,她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要真落了个逼死丫鬟的名头,哪个高门大户还敢要她
她满脸为难,“表姐也知道,这世道人人都要抬头往上看人,她若是没法高嫁落到下面,谁还看得起她往后日子可还怎么过”
杨二夫人连说了好几句,又是诉苦又是赔罪的。
林老夫人俱没有搭她的茬。
“你女儿要名声,难道我儿媳就不要名声了”
她这话一说,杨二夫人可就笑了,她左右瞧着没外人,小声道了一句。
“那邓氏若真是你儿媳,我今日肯定不敢把事扣她头上。但话说回来,她到底不是呀。”
这话一出,林老夫人不说话了,瞥了过去。
杨二夫人往她身边挤了挤,“我的好表姐,邓氏是拿了你的钱来做事的,就让她替尤绫顶一回,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给她点银钱就是了。”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表姐快替她收下,反正黄老太君也没出什么事,那邓氏无非就是被人议论两日,过两年她走了,西安府谁还记得”
可她说着,见自家表姐还是不动分毫,反而道了一句。
“就这你给人家的也太少了。”
杨二夫人尴尬笑笑,“表姐饶了我吧,我手头可不富裕。但这些钱给她使尽够了,且表姐这边,还能没有让我帮忙办的事吗”
她说着,遥遥往京城地方向看了一眼。
“我那永昌侯府章家的侄女,独自在京城守孝怪可怜的,我正寻思着给她送点东西过去呢,表姐可有什么要一并捎去的捎封信,哪怕捎句口信都行。”
永昌侯府章家,正经的本朝名门,家中的贵女哪是旁人随便能接触到的除了沾亲带故的姻亲。
林老夫人没再多言,哼着又瞥了杨二夫人一眼,但也让魏嬷嬷把那一百两银票收了下来。
杨二夫人喜笑颜开,又说了两句奉承自家表姐的话,总算是安心离了去。
她一走,魏嬷嬷便问了林老夫人。
“老夫人准备怎么办”
林老夫人轻叹一气,“那还能怎么办少不了让邓如蕴吃点亏。”
魏嬷嬷却想了想道,“邓氏确实吃了亏,但城里流言蜚语的,将她就这么留在城里也不太合适,不若将她先送出城去避避风头吧。”
把人送出府不光能避开此事,却还有一重好处。她不在府里,便同将军全然见不着了,那么夫妻之间,避子汤都不用喝了,也越发没了情义可言。
魏嬷嬷暗暗觉得此法甚好,不想老夫人忽的瞧了她一眼。
“你高兴些什么”
魏嬷嬷一怔,连道没有,“老奴这不是替老夫人想着,这是个一石二鸟的便利事,总归咱们是不亏的。”
林老夫人没再问,刚回到府里便见到了滕越。送走邓如蕴的事能不能行,到底还是要看滕越的意思。
林老夫人先把黄老太君无恙的事情说了,见儿子松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想让邓氏出城避避风头,免得此事再添风波。”
她把话说了,还没问滕越愿不愿意,不想就听滕越开了口。
“那便让她早些去吧。”
他嗓音鲜有的冷淡,眉头也紧紧压着,脸上透着无言的失望。
柳明轩。
出城的事情传到邓如蕴这里,她直接去寻了林老夫人。
“老夫人,我晓得您想让我出城避开此事,可是我家中还需得人照看,玲琅眼下也病了,她年岁还小,实在离不开我。”
她自己怎样都行,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林老夫人却从身后拿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放着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另外一百两雪花银。
“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外祖母那边,我会再派两个丫鬟过去帮衬,至于玲琅那孩子,你带着她一道过去好了。这二百两你拿去,不算在契约里,是我另给你的。你看可还成”
她说着,将银匣子推了过来,又道了一句。
“这也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滕越的意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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