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来到卫生室门口,就听见里头叽哩哇啦的说话声。
“别着急,清大夫很厉害的,肯定有办法救你。”
“就是,你知道吗,再大的病清阿姨都能治好,有清阿姨在,你就不会死。”
“对,没事的,以后还能一起写作业。”
清音打眼一看,最前面的还是自己在家属区的“老病人”,平时不是被狗咬了就是手指被切个口子,又或者三天拉不出屎的熊孩子们,还都煞有介事的安慰伤员呢。
“清阿姨快救救王铁柱吧,他快死了”有个胆子小的说了一句。
其他几个孩子全都哭起来,当真跟人已经死了似的,哪里还有前一秒的信誓旦旦。
清音也没时间笑他们,只见简易“担架”放在地上,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躺在上面,脸色苍白,身形蜷缩,一双手藏在衣服里,哆哆嗦嗦。
清音注意到,他的嘴唇是青紫色的,这可不是武侠的中毒,而是医学上说的发绀。再把他右手拉出来一看,果真食指指尖有个小小的伤口,看样子是被咬好几天了,早就不流血了,但也没完全愈合结痂,关键是还看到了后勤干事说的“一条红线”,从食指尖一直蜿蜒到肘部。
“清阿姨,王铁柱不会死吧”
“他要是死了,我就没同桌了呜呜呜”
清音被吵得头疼,“闭嘴。”
一瞬间鸦雀无声,明明清大夫也没比他们大几岁,但大家就是怕她。
清音冷着脸,戴着手套和口罩,“往后退,都别围着,说说事情经过。”
孩子们七嘴八舌,讲述的跟刘红旗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在她引导下多了更多细节,譬如那个耗子洞的位置,不是在墙上,而是地板之下,譬如被咬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只是怕家里大人责骂,一直忍着没敢说。
“清阿姨您能帮咱们保密吗,要是我爸知道我去仓库,一定会把我屁股打开花的阿姨”
清音眼皮都不抬,“现在知道怕了,三令五申不让去,王铁柱要真有个好歹,何止是让你们屁股开花,说不定”
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阿姨,王铁柱要是治不好的话,是不是得截肢啊我看电影上的战斗英雄就是截肢的。”
一说起这个,孩子们又开始七嘴八舌争着说谁谁截肢了,谁谁是被冻坏的,谁谁是被毒蛇咬伤的谁谁“王铁柱你的右手要保不住了,以后就不能写作业咯。”
清音烦都快被烦死了,挥手关门,“去去去,把王铁柱父母叫来。”
反正甭管他们敢不敢,不叫也得叫。
这时,在药房里配制针水的林莉也过来,“小清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中毒跟中蛇毒一样,真要截肢啊”
林莉也有点拿不准,所以才让老张去喊清音过来,主要是拖了这么多天那真不是闹着玩的,孩子也说了那“中毒”的红线最开始只在手指
上,一天比一天爬得高,现在都爬到肘部了,再晚几天岂不是要爬到脖子和心脏啊。
清音没说话,只是沉思。
她脑海中仔细回想自己学过的专业知识,无论中医西医,只要能治病就行,可偏偏脑子短路,白茫茫一片。
“小清啊,要是连你也治不了的话,咱让他们赶紧转院吧,我去小车班找人,直接送区医院。”李姐也有点着急,孩子要是截肢了,可就成残废了啊。
清音皱眉,有点好笑,“先不忙。”
说着,她把孩子胳肢窝下面的体温计拿出来,“诶主任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一点三摄氏度怎么会这么高”
林莉使劲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体温计插进自己眼睛里。
“离远些,先去戴双手套和口罩。”
虽然大家是有这个意识,但自从上次闹的传染病乌龙后,这些卫生消耗物资都是有数的,大家也习惯了能省则省,慢慢的看什么病都不做自我防护了。
此时的林莉明显没有这心思保护自己,“这体温计不会出错吧,刚才我给量的时候才39度不到,怎么变化这么大”
清音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冒出个想法,“弛张热”
“弛张热”林莉也是脱口而出。
弛张热是一种发热的类型,也就是一天的体温波动很大,一般在2度以上,即使是最低温也远高于正常体温。
“弛张热一般多见于败血症、重症肺结核和化脓性感染,可肺结核这孩子没有,化脓也没明显创口,败血症不至于吧”
半粒米大的伤口就能得败血症,确实匪夷所思。
清音摇头,“应该都不是。”
正要说话,门被一把推开,一对中年男女进来,嘴里叫着“铁柱”。
清音现在大着肚子,尽量不去第一线,林莉主动出去解释情况。
幸好两口子都是厂里工人,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解释起来倒也不难,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愿意云云。
“对了,最近一个星期以来孩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父摇头,“我经常加班,不太清楚。”
王母凝神想了想,“星期三晚上好像是发烧了,我摸着跟个火人儿似的,但等我洗完衣服又不烧了,就没管他。”
清音点点头,那应该是被咬第三天,发热,同样是弛张热。
“对了,星期四那天他还说眼睛疼,我看他不红不肿的,以为是他不想上学找借口,还骂了他一顿。”
“眼睛哪里疼”清音连忙追问。
“就眼眶一圈吧,哎呀你不知道,铁柱这小子总叫头疼腰疼的,一开始我也紧张,后来发现都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就懒得理他了,你说一个娃娃家家的,哪有腰啊”
清音却是眼睛一亮,“那他最近一个星期也说头痛腰痛吗”
“说
,怎么不说,气得我打了他两下,你说这孩子为了不去上学,什么谎都敢撒,这次也就罢了,等病好看我不打死他”
清音却笑起来“嫂子您误会铁柱了,他这次是真没说谎。”
“头痛、腰痛、眼眶痛,就是三痛,莫非他是流行性出血热”林莉终于也发现不对劲了,连忙插嘴问。
“可没有三红啊,我看他脸、脖颈和胸部都不红,出血热的典型症状不是三红三痛嘛”
清音笑笑,指指自己右手小臂。
林莉虽然窝在卫生室多年,技术略有荒废,知识更新换代也跟不上时代发展,但她的医学逻辑还在,也就是一瞬间,恍然大悟“那条红线其实是毛细血管或者淋巴管发炎根本就不是什么中毒。”
“原来如此,啮齿类动物,尤其是老鼠,最容易携带流行性出血热病毒,总以为现在是冬天,就把这茬给忘了。”
“要是有条件验血就行了,能确诊一下。”
清音却笑起来,“病因、流行病学、症状和疾病发展进程都对上了,应该不会有错,即使有错,但咱们只要对症治疗,也是一样的效果。”如果非要拘泥于实验室和影像检查,那还需要医生干嘛,直接让机器看病算了。
在落后的农村,哪里有那么多条件这种时候就很考验医生的医学知识储备和临床经验。
林莉一想也是,“孩子现在高烧,那咱们就先退烧就行。”说着就去配药,人也从容不少。
王家两口子见医生们不慌不忙,心也踏实不少,“谢谢清大夫,谢谢您。”
林莉边走边撇嘴,她在厂里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还真没被多少人谢过,搞得看好病就是天经地义一样,可这小清来了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学会说“谢谢”了,哼。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林主任是咱们所里经验非常丰富的内科医生,你们尽管放心。”
林莉这人吧,顿时感觉脚步都轻了不少。
一直等到针水打上,王铁柱的体温降下来,清音才放心回家休息,怀孕后精力真的差了很多,随时随地都在感觉累。
既然考核已经通过了,只等着成绩通知就行,清音也懒得看书了,给自己放个假。
顾大妈拎着菜进门,“听人说你们厂里又把你叫走了,没事吧”
清音把事情简单的说了,听得顾大妈唉声叹气,“这些熊孩子,咋就不知道听话,非得闯出祸来才知道害怕。”
清音深以为然,自己肚子里这个,可千万别成熊孩子,不然她可不会客气。
似乎是感觉到妈妈的想法,肚子里的小鱼儿游啊游的,轻轻拱了一下,倒是难得的温柔。
晚饭顾妈妈只买到豆芽,这个季节的绿色蔬菜本就不多,豆芽也算难得,“豆芽咋吃,就这么炒着吃,还是再加点啥”
清音想了想,孕期对碳水真的是真爱,“咱们吃炒粉吧。”
正好夏天进山捡的木耳和蘑菇都还有一些,清音用开水泡发之
后,打算做一个木耳蘑菇豆芽鸡蛋大杂烩炒粉,在她看来嫩韭菜才是炒粉的王牌配料,可惜这个季节很难买到,就家里有啥用啥。
这一次的红薯粉是去年顾妈妈自己做的,劲道十足,可着劲的吃了好几个月依然还有好几斤。这次,清音直接炒了一锅,三个人都吃不完的份量,她最近晚上睡前要吃点东西,不然会睡不安稳,如果有剩的话就热一下垫吧垫吧。
三人正吃着,小菊抱着个大碗颠颠的跑来,“姨,豆豆。”
原来是玉应春家今天煮了红豆汤,这种花腰红豆也是她们老家那边的特产,加半根腊猪脚,用小火慢慢炖开,炖到豆子和猪脚都软烂不已,再把猪脚上的猪皮撕下来,浸泡在沙沙的汤汁里,又软又糯,不仅有红豆的香味,还有诱人的腊猪脚香味。
清音吸了吸鼻子,“原来是这个好东西啊,我就说老远的闻到香味,谢谢你哟。”
小菊腼腆的笑笑,顾妈妈接过碗,倒进自家的碗里,就着她的碗,给装了冒尖儿一碗的炒粉,“回家跟你爸妈吃。”
“谢谢奶奶。”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小丫头长高了一些,头发也长出来不少,短短的一茬,没以前黄了,看起来像个男娃娃似的,现在由小海花带着,也敢出门玩耍了,渐渐没了那股子胆怯。
顾家三口都笑起来,“记得不能去结冰的河边玩哦。”
“好,我乖乖”
众人又笑,会说的词越来越多了呢,这种乖兮兮的,腼腆的小女孩,清音真的特别喜欢,虽然她本人觉得太过腼腆的性格容易吃亏,但见到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就是特别戳她。
嗯,希望自己肚子里这个,也能乖一点,男孩女孩其实无所谓,她这么想着,摸了摸肚子。
可惜事与愿违,她刚想着“乖”,肚子里就狠狠地挨了一脚,一下子痛得她“哎哟”一声。
“孩子又踢你了哎哟喂,这小崽崽,真是个孙猴子,动不动就踢人,等出来看我不打他她屁股”顾妈妈笑着骂,“赶紧吃,吃完你先出去走走,估摸着是长时间坐着孩子又不舒服了,安子扶着你媳妇,厨房我来收拾。”
胎动最厉害的时候,往往是清音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就会被提醒要起来动动。
结果清音刚出门,就在大院里遇到一堆聊闲的妇女,被众星拱月的居然是清慧慧。
说居然,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受欢迎”过了,今天居然这么多人跟她说话,倒是稀奇。
“慧慧啊,我看你这肚子尖溜溜的,应该是个闺女。”秦嫂子倒不是故意给她添堵,而是她的经验就这么觉得的。
清慧慧把眼一翻,“谁说尖肚子是闺女,听人说圆肚子的才是闺女,再说了,我这孩子动得厉害,肯定是个皮小子。”
“动得厉害,有多厉害”
“每天要动好几次呢,还在肚子里头打哈欠伸懒腰。”清慧慧骄傲地说,这话柳老太爱听,她也跟着附和,“就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动这么
厉害的孩子,肯定是个带把儿的
这倒是9,以前红梅怀海涛的时候也说胎动厉害。”
“对,我怀我家臭蛋也是,外头天一黑他就知道在肚子里闹觉。”
听着逐渐离谱的“攀比”,清音看了看顾安,俩人都在憋笑,好想问问邻居们朋友们,你们听说过滚筒洗衣机吗那种定时定点像上了发条,只要到饭点不吃饭它就开始作业的滚筒洗衣机。
俩人趁着天色还早,打算走远一些,消消食。顾安牵着清音的手,走得很慢,看着她的肚子也有点想笑,这个孩子性格方面应该是像他多一点,因为以前清音就说过他睡觉不老实,像滚筒洗衣机,现在又来个小滚筒洗衣机。
想到会有一个那么像自己的小生命来到这世界上,顾安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对了,那个收音机的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已经把他们送东西进来的线路摸清楚了,咱们厂里,后勤这一块可不干净。”
清音点点头,能清楚知道陈家事情的,就是后勤。
“瞿建军那边怎么样”
顾安皱眉,“我跟他说了,但他似乎不太高兴。”换谁,要是来跟他说清音不好的话,他也会不高兴,但清音和柳红梅不一样。
对自己敬重过的建军哥,他也只是尽力告知,跟谁处对象那是他的私事,他无权干涉,但失望肯定是有的。
对瞿建军的失望跟对祥子不一样,自从哥哥走后,建军哥在他心目中就是兄长一样的存在,可现在看着他被所谓的爱情迷昏头,一意孤行,他在失望之余,又有种深深的无力。
以后,自己的事还是别麻烦他了,毕竟他忙着谈恋爱呢。
第二天一早,清音到卫生室第一件事,先找林莉问王铁柱的情况。
“用药后烧退了半天,刚才家长来说昨天夜里也没再发,神志清晰,对答如流,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今早起来又烧起来,还是一样的四十一度,昨天已经用光了咱们这里最后一支抗病毒的针水,我正准备去拿药”这是林莉第一次遇到针水不够用的情况。
清音却皱眉,治病哪有治一半等着现拿药的,“没有利巴韦林吗”
“什么利巴韦林”
清音这才反应过来,利巴韦林这种后世用烂了的抗病毒药也是七十年代才在国外面世,国内自主研发的利巴韦林要到八十年代。
而这时候买进口药,那更是难于上青天,人脉她能厚着脸皮找元卫国,但价格却是个问题,他们买得起,病人也用不起。
“等着也不是办法,主任你问问家属意见,接受的话我就给开点清热解毒的中药,效果跟抗病毒药也是一样的。”
“中药也能治流行性出血热”
“早在清朝咱们老祖宗就发现并记载了这个病,叶天士是第一个记载流行性出血热的医家,只是咱
们不叫流行性出血热,而叫温病,从卫、气、营、血几个阶段论治,正好对应西医诊断上的几个病程”
林莉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信任自己的得力干将,“成。”
王父王母那边哪有不同意的,反正现在厂区都知道小清大夫医术高明,什么病都能治。
清音问了孩子一些情况,把了脉,看了舌苔,这是典型的暑热邪毒,循经感染,只是罕见的是发生在冬天,但机理是一样的,都不用怎么加减,叶天士的医案里就有现成案例。
两剂药下去,再配合三棱针点刺出血,短短三天时间那条“红线”就没了。
被各家家长揍得屁股开花的熊孩子们哭丧着脸,都快给王铁柱送花圈了,谁知他不仅没死,也没截肢,还连长“红线”的地方都完好如初。
“诶你们说,我不会是做梦了吧我记得铁柱”
清音给他们脑袋瓜上拍了几下,“这事没完,私自进入库房重地,该处分还得处分。”
孩子们把胸脯一挺,“好,我们认着。”
“我爸说了,男子汉敢作敢当,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逃避处罚,逃避责任。”
清音点点头,看来孩子熊,家长倒是还不熊。
一直躺床上的王铁柱也捏着拳头,“我也认,就是截肢我也不带怕的,我再也不去诶清阿姨,我告诉你一秘密。”
清音心说你这熊孩子能有啥秘密,但可能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清音对别人家孩子的耐心也多了一丢丢,“嗯,你说。”
“我那天被耗子咬,其实不是看见链条,而是看见一个东西,像厂长穿的皮鞋。”
清音一愣,“当真”
皮鞋能出现在老鼠洞里,这比他被老鼠咬伤还令人匪夷所思
“是真的阿姨,我没说谎,我亲眼看见,还摸到了的”王铁柱拍着胸脯。
清音是真被这些熊孩子吵怕了,先把其他人支出去,“老鼠洞的口那么小,皮鞋怎么可能进得去”
王铁柱挠挠后脑勺,“估计是咬烂了拖进去的吧,我只是看见一个角。”
“那你怎么知道是皮鞋”
“就跟厂长开大会时穿的那双一个色,棕黄棕黄的,我还看见硬硬的鞋帮当时我看着那皮子还是好好的,就很奇怪谁会把这么好的鞋子扔掉啊”
现在人造革还没大面积流行,也没什么万元户暴发户,除了领导还真没人穿得起皮鞋,就这样的金贵东西,谁不是穿到烂得不能再烂就连刘厂长那双皮鞋,那都穿了好几年舍不得扔,鞋底都磨平了,补了好几次还只在开大会时候舍得穿的,以至于刘大叔最近都新增了补皮鞋这项业务,她远远地见过几次,生意比配钥匙兴隆多了。
所以,这东西要真出现在老鼠洞里,那绝对不正常。
“清阿姨你说会不会是谁偷了,故意藏在那里面的啊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报告给公安呀”
小孩子想问题简单,但清音不会,她总觉着老
鼠洞里出现皮鞋有点古怪,但又远不到直接报公安的程度,“行,这事我会跟保卫科说的,你先别跟人说,谁都不能说哦。”
要真有什么蹊跷,搞不好会害了他自己。
“行,我保密。”
“要是刘红旗他们问起来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我就说我病糊涂了。”
清音笑笑,男孩子心粗,估计也没人会去较真,当即脱掉白大褂,往楼上保卫科去。
一路走过去大家都跟她热情的打招呼,“清大夫来了”
“清大夫几个月啦”
“清大夫来找安子啊”
清音全都笑着答应,上下楼的关系,全都认识,况且也都是顾安的同事,还能聊几句。李科长听见她的声音,甚至还专门跑出来一趟,“哎哟小清,进屋坐来。”
清音婉拒了,“您忙,不打扰您,对了,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好点没”
说到这个,李科长可是嘴都要笑歪了,“好啦好啦,都好啦,你是不知道,自从吃了你的药,我妈就接连几天一觉睡到大天亮,打雷下雨都不带醒的。”
李老太太啥都好,就是有个毛病失眠。
从四十岁开始有几十年了,无论几点睡,顶多三小时就要醒,醒了再也睡不着,中药西药都吃遍了,就是没改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跟焊在脸上一样。可自从上个月喝了清音开的中药,她的睡眠明显改善很多,能一觉睡六七个小时了,这睡眠一好,精神也好,连黑眼圈都慢慢消退了,其他老太太看见都夸她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呢。
李科长感谢了几句,“安子在那屋,你进去吧。”
自从听说副科长退休后顾安有可能接任,科里给顾安的待遇就开始不一样起来,最明显的就是让他搬进了一间独立办公室,以前这是一间空房间,堆放些杂物,现在名义是让他看着点东西,其实就是给他的独立办公室。
门虚掩着,清音推开,顾安正坐在椅子上盯着一台收音机研究什么。见到她只是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桌子很干净,除了一个笔记本和一个水杯,啥也没有,就是柜子和抽屉里,也是干干净净,空无一物,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顾安把拆下来的东西归回原位,摘下手套,这才有时间问她“你那边不忙我听着是不是王铁柱快好了”
“嗯,我来就是告诉你个事情,你有空去核实一下。”
三分钟后,顾安的眉头皱了皱,“行,我马上去,中午吃饭不用等我。”
俩人相携离开办公室,科里的单身汉们顿时起哄“哟哟哟,这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啊”
李科长也跟着笑,心说这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天天上下班都要一道,上个楼梯安子都要扶着老婆,生怕她绊了摔了,厂里多少女同志羡慕啊,这才叫老公,才叫照顾。
“别起哄了,你们几个单身的,赶紧找个对象,别人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
“安子就是结婚了才开始懂事知道上进的,等你们结了婚也能这样。”
众人又是大笑,闹着要他介绍对象。钢厂本来就是重体力劳动多些,女工比男工少很多,这种情况下想要在厂里找对象可不容易。
李科长也有点头大,他能去哪儿找狼多肉少内部消化都不够的,“你们啊,别指望厂里了,赶紧上外头找去。”
一直到晚上,清音也没再见到顾安,刚考完试实在不想看书,她就躺在暖融融的大炕上闭目养神,要是顾安的收音机买回来该多好啊,至少给自己的耳朵找点事情做。
迷迷糊糊躺倒快十点,她“卡塔”一声拉响了炕头的灯线。
然后,肚子忽然“咕噜噜”两下。
“小家伙,妈妈要睡觉啦,不许动了哟。”
小家伙果然不动了,可清音被搅得睡不着了,想起来吃点啥,她记着外屋有半斤带壳花生,连红色的花生衣都是香的。
想着,又拉响了灯线。
然后,肚子又“咕噜噜”两下,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小家伙更兴奋了,因为滚筒洗衣机又开始作业啦
清音忽然灵光一动,在几十次重复开灯关灯的“卡塔”声中,她总结出自己的崽就是喜欢听声音每当她把开关灯间隔时间拉长,崽崽就懒洋洋的,不怎么动,但一旦间隔拉短,崽崽就兴奋得不得了。
清音捂着嘴,兴奋得差点叫出声,真想第一时间跟顾安分享这个发现。
然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顾安也没回来。倒是夜里大概三点多的时候,隔壁传来清慧慧的哀嚎,嚎了大概半小时,另外一家邻居实在听不下去,去前院喊了柳大妈过来,大家这才知道,清慧慧要生了。
柳志强不在家,柳家人老大不乐意的去请接生婆来家,因为他们小气,不愿包红包,人接生婆也故意磨磨蹭蹭,一直到天快亮才来到,而清慧慧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清音懒得管,自己是大夫,清慧慧就跟自己一墙之隔都不来找自己,柳家人也宁愿舍近求远,她要是还腆着脸上门去看,那她是得多贱皮子呐清音揪了两坨棉花塞进耳朵里,睡得很香甜,就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没有被吵醒。
第二天一早,就见清慧慧屋里端出好几盆血水,大家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还是没生。
有看不下去的,就劝柳老太“大妈,慧慧也生了一整夜了,要不还是送医院看看”
“送啥医院,女人生孩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家可不兴资本主义做派。”
“农村是没条件,咱们城里的小年轻,上医院生的可不少,犯不着省这点钱”
“你给钱啊”
真是个老无赖,别人为她家好,她还想讹人,呸
秦嫂子忍了忍,女人终究是更同情女人一点,“要不去把你家红梅叫回来看看,她是医生,也有经验。”
“红梅上班多忙啊,怎么能去麻烦她,这才哪儿到哪儿,熬着吧。”
众人于是也不劝了,这柳家是铁了心不想在清慧慧生孩子这件事上花一分钱了。
一直到中午,清音下班回家吃午饭,隔壁还是没生出来,但基本已经听不见喊叫的声音了,她心里有点悬,这不会是出事了吧
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时候,院里忽然传来柳老太高亢的声音“哎哟喂,大孙子,是个带把儿的哟”
“我家大孙子,长得真大,真好,这壮实”
“哎哟喂你看看这小雀儿,可大呢”
“你们看,是不是比他爸的还大”
清音差点一个踉跄“”你是夸你儿子呢还是骂你儿子
众人赶紧躲开,柳志强有多大她们不关心,更没见过,她们可是正经人
“老不修的,一只脚进棺材了说话还这么荤素不忌”
清慧慧这次生产,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十几个小时的疼痛,生出一个八斤多的小孩,跟要了她半条命也没区别,接连三天清音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足见有多累多耗损。
可就是这样,柳家也舍不得给她煮俩红糖鸡蛋,林素芬虽然出不来,但终究是惦记自己唯一的闺女,拜托娘家人来看看,人家送了几十个鸡蛋,却一个也没进清慧慧的嘴,反倒是柳老太天天吃得抹嘴巴。
大家看不过意,趁着柳志强回来看儿子的时候,旁敲侧击说了几句,总觉得他作为丈夫,作为孩子爸爸,怎么也该看在儿子的份上,说他妈几句,让清慧慧吃几顿好的,不然没奶怎么喂孩子
“吃吃吃,吃啥吃,她生个孩子生了大半天她还长本事了鸡蛋这么好的东西,她吃了也是浪费”
“为啥浪费,她吃好点,奶水足,孩子也能吃饱不是”
“她哪儿来的奶水,这都多少天了,挤也挤不出一滴,我大孙子要靠她还不得饿坏我家红梅说了,她这天生就是没有的,孩子早就喝上奶粉了,喝奶粉的孩子,以后长得那叫一个壮实,你们看看那些苏联人哪个不壮实”
哦豁,因为没母乳,连吃红糖鸡蛋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大家除了叹息也只能叹息,回家去赶紧教育自家闺女,千万千万别恋爱脑,看看清慧慧就是最好的例子,生个孩子连吃碗红糖鸡蛋的待遇都没有,这就是嫁给所谓的“爱情”的待遇呀
接下来几天,清音都正常上班,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今年卫生室的卫生还是请玉应春去打扫,一来她有经验,二来做事认真,小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都比较同情她,能给她挣点外快也不错。
顾妈妈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囤年货大赛,今年小两口厂里发的福利不少,她手里的票也宽裕,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不说去年就吃了两个月的瓜果糖,今年她还屯了十来斤红糖。
大院里的邻居们看见,咂吧咂吧嘴,“哎哟喂安子他妈,你这是把商店卖糖的给打劫了”
顾大妈挺挺胸膛,“我家音音现在六个多月了,我得给她准备点,以后生了咱天天吃,鸡蛋我已经
跟乡下的哥嫂说好了,从他们生产队买,只要她吃得下,一天吃三个都没问题”
“嚯”
“一天三个红糖鸡蛋,这得是啥样的人家才吃得起呀”
“顾大妈,你家真是日子好过啦,安子是干部,工资又高,可着劲的吃也舍得。”
顾妈妈不服了,“啥叫安子工资高,音音的也不低呀,她五十多的工资吃几个红糖蛋咋啦再说女人家生孩子一辈子也就一两回,养不好要留下一辈子毛病的,咱们家可不像有的人,缺德。”
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看向柳家的目光都是鄙夷。虽然在任何年代都不缺磋磨儿媳妇的老婆婆,但像柳家这么过分的,确实少见,人娘家人送来的鸡蛋都进不了产妇肚子,反倒把俩老东西吃得满嘴流油,这一家子真是缺了大德
清音走进大院听了两耳朵,有点想笑,一天三个红糖鸡蛋,那她得补成啥样啊不敢想不敢想。
难得的,今天顾安居然早早的在家里,“你怎么在”
顾安没说话,先把门关上,这才小声道“我查到了。”声音略微有点颤抖,似乎是在克制着极大的兴奋。
清音有点纳闷,就一个耗子洞,至于这么高兴莫非是又要立大功啦“查到什么了,慢慢说。”
顾安的眉眼里,多了种她从未见过的畅快。
清音忽然心头一动,莫非这个进展是关于顾大哥的那个男人,她从未见过,但几乎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在说他的优秀,他的善良和英勇。
她连忙握住他的手。
顾安咽了口唾沫,压着嗓子,轻声说了这几天他在忙的事情。
原来,当天他就去库房找那个老鼠洞,还真在里头找到皮鞋,而且不是一只,是一双,他没忙着往上报,因为一旦上报,这双平平无奇的皮鞋就要被交到失物招领处,而清音觉得古怪的地方,一定是有什么真的古怪。
鞋子是一双老式的苏式皮鞋,这些年市面上基本买不着,根据皮质和磨损情况推断应该是至少十年前的东西了。当时他也很疑惑,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钢厂深处的废旧仓库里,莫非是哪位领导的私人物品
“你猜我把鞋子拆开,在夹层里发现什么”
清音“”居然有夹层
“夹层里藏着一张油纸,上面有一些数字,但又不是普通数字。”他一开始不懂,后来想法子截成几段,找了白组长帮忙,才破译出来。
靠纸条传递密电,这是解放前地下战线常用的手段,谁能想到这都解放二十多年了,还存在呢
那个密码条,翻译出来就是八个字二月初六,刘国栋走。
没有具体的哪一年几点,对其它人或许没用,但对顾安却够了刘国栋,就是当初那两本假护照中一个人的名字
“这说明,这个刘国栋,也就是那本假护照的主人,至少曾经在钢厂出现并长期活动过,而咱们只要找出最近十几年内钢厂失踪或者死亡的人,他一定就在这些人中,甚至,他或许都没死,只是隐姓埋名了。”
顾安在腿上拍了一下,“对”
只要能找出这个人,他就能找到杨六,就能找到到底是谁给哥哥伪造的假护照,这就是翻案的关键
清音紧紧握住他微微发抖的手,“你越来越靠近真相了,不要紧张,好好谋划,一定能成功的。”
顾安咽唾沫,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瞿建军没给他的,他终于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越走越近了。
这种越来越接近答案的感觉,而且是全凭自己和清音做到的,没有求助任何外援,内心的成就感自然不一般。
不过,他的心理素质也极强,没多会儿就冷静下来,又变成以前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最近会很忙,找不到我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清音点点头,“好,无论发生什么,第一要务是保全自己的生命。”
顾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进厨房在顾妈妈正在切的砧板上捻了一块年糕,然后又吹着口哨出门了。路上遇到大爷大妈们,乐意他就喊一声,不乐意他鸟都不鸟,这才是那个当了干部依然不改吊儿郎当本性的安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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