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柳七。

    元栖尘看着他这张让人生气的脸,不禁想起被莫竹绝望情绪笼罩的痛苦。

    他很确信那是莫竹的记忆,可如今看来,柳七似乎才是业境的主人。

    他身上的魔气邪性太过扎眼,一心来此寻找传承的仙门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最高兴的,当属卞晰等一众魔族。

    业境主人是魔族,意味着竞争者瞬间少了大半。

    尤其是卞晰,几乎胜券在握。

    麻烦的是,元栖尘还在。

    “诸位不请自来,在我家门前吵闹,万一扰了我妻子安眠,在下该找谁算账”

    柳七一副慵懒邪性的腔调,哪有在莫竹面前的懂事乖巧,说着说着就变了脸,露出残忍的表情。

    “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只好先请诸位安睡了,如此,就不会扰了我家阿竹的清静。”

    他一口一个妻子、阿竹,爱意深沉,做的却尽是欺骗强迫之事。

    柳七毫无愧意,只想赶紧解决这些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若是叫阿竹发现,他会趁机跑走的。

    离了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柳七死后残留的神识到如今已经很微弱了,可他是业境之主,这里的一切都受他心意操控。

    萦绕在谷中的黑雾悄无声息聚拢过来,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柯雪淞扶住失去意识的余辛宸,拼命抵挡来势汹汹的倦意。

    “你做了什么”

    他没能等到答案,便一同昏了过去。

    没人比元栖尘更熟悉这样的手段。

    魔族善窥人心,并非自己活得有多剔透,而是他们善于制造幻境,勾起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

    或陷入无尽的痛苦,或在远超想象的美好中沉沦。

    很快,只剩元栖尘一个还清醒站着。

    魔障幻境奈何不了他,柳七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摊开手不解道“你应该不需要所谓的传承,不如自行离开,免得我多费口舌。”

    “我走的了吗”元栖尘戳破他的谎言。

    离开业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获得传承,要么业境主人自愿给予,要么直接抢过来。

    看柳七的态度,前者显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元栖尘二话不说,抽出惊鸿朝他面门招呼过去。

    柳七游刃有余,还有功夫同他说话“年轻人就是心急,也不问问你相好的在哪。”

    “谁是他相好的”元栖尘狠狠甩了一鞭出去。

    “你看,我还没说是谁,你就想到了,还说不是。”

    柳七只是随口一问,谁知他居然不打自招,看在这是对有情人的份上,便好心告诉他一个消息“与其在这里与我纠缠,不如去找他见上一面,他心魔未除,又入了我的幻境,恐怕是危险了。”

    元栖尘挥鞭的动作微微凝滞,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阙子真他

    元栖尘定了定心神,加快攻势,冷声道“杀了你这个混蛋,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见他不上当,柳七也认真起来“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们一个被压制了修为,一个只是道神识,皆不是巅峰状态,却依旧打得难舍难分。

    局势胶着之际,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柳七身为业境之主,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他脸色突变,大喊了一声“不”

    随后不管不顾地朝屋内跑去。

    元栖尘紧追不舍,眼见自己和阙子真“住过”一晚的书房地上出现一个密道入口,柳七走进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能叫柳七如此紧张的,除了莫竹,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元栖尘不假思索跟了进去,可尽头处却只有一条死路,柳七更是不知所踪。

    他眯起眼睛,伸手抵在墙上,目露不屑。

    这种程度的障眼法也想拦他

    元栖尘动动手指,破了这无用的小把戏。

    走进空荡荡的石室,元栖尘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元霄身上的换颜符不知何时失了效用,此刻正闭着眼悬浮在半空中,接受莫竹的灵力灌顶。

    而唐霖早已失去意识,在一旁昏迷。

    换了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机遇都会欣喜若狂,可元霄根本承受不了这份幸运。

    元栖尘一点点捏紧拳头。

    不行,必须马上让他们停下。

    “不行,你不能这样快停下”柳七慌乱无比,起先还语气严厉,但看着一切顺利进行的画面,不由哀求道“阿竹求你,停下来”

    “来不及了。”莫竹对他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即将解脱的快意。

    他们都清楚,传承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中断。

    可是元栖尘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必须试上一试。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触碰到元霄分毫,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外推。

    这一刻,他和即将失去爱人的柳七同样绝望。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我吗”柳七双目赤红,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宁可神识消散也要离开”

    莫竹本该恨他的,可临走之际,竟然又想起了初见时的记忆。

    “那日你满身伤痕,冒冒失失跑进谷中时,也是这般的可怜模样。”

    可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我我一直都爱着你,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想利用我对吗”莫竹替他说出了难以启齿的真实想法。

    深入妖族腹地,以身饲虎,获取情报,最后反咬一口。

    柳七或许是喜欢他,喜欢到死后执念难消,在战场上被莫竹长穿后,将彼时尚且活着的爱人永远困在了业境里。

    “可我们都已经死了。”莫竹的身影逐渐透明,他平静道,“放过我好吗”

    他从业境入口打开的那一刻开始计划这一切,根本就没考虑过柳七的意见。

    这一问,是在让他放过自己。

    灵气灌顶完成,莫竹也几乎快要消失了。

    他缓缓飘至柳七面前,俯身落下一吻。

    “来生,不必再相见。”

    说罢,神识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柳七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元霄”

    元栖尘终于碰到了儿子,不出所料,他的身体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眉头紧蹙,饱受折磨。

    无法结婴的身体能够承受的灵力有限,而被压制的那颗属于魔族血脉的金丹察觉到过分的压力,也开始不安躁动起来。

    “爹我好难受”元霄将醒未醒,低声呓语。

    元栖尘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听他不停地说着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爹在这里,别怕别怕”

    他好像又回到了元霄小时候,生疏地哄着无意识将自己弄伤的孩子,殊不知真正害怕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拾一对,去找拾一,他一定有办法。”

    元栖尘转头看向已经崩溃的柳七,上前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交出传承,不管给谁都可以,我要出去。”

    阙子真又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少年模样的元栖尘了。

    “阙子真,怎的又在看书无不无聊啊。”红衣少年在他对面席地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谁又知道,从他出现在藏书馆的那刻起,阙子真的心便不在书上了。

    “很有意思。”

    阙子真攥紧了书本,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元栖尘知道他在说看书很有意思,但就是忍不住撩拨一下“那是书有意思,还是我更有意思”

    记忆里的他没有回答,涨红了脸让他别闹。

    可这里是他的梦。

    阙子真答“是你。”

    梦中的元栖尘愣了愣,拉长声调“哦”了一声“那陪我出去逛逛吧,整天待在这藏书阁里,都快和书一起发霉了。”

    阙子真嘴角上扬,为自己臆想出的元栖尘的反应感到好笑。

    如果是真实的元栖尘,会怎么回他

    他想不到。

    因为自己从未如此直白地坦诚心中所想。

    从前不敢,如今亦然。

    画面一转,元栖尘和他并肩站在人间的灯火阑珊里,还有个从未出现在他梦里,意想不到的人。

    “爹,我要买这个。”元霄挤进他们中间,指着小贩手里的糖葫芦撒娇。

    元栖尘手一摊“没钱,问你父亲要去。”

    父亲

    阙子真正疑惑,元霄便扯了他的袖子,说“给我买一个吧,父亲。”

    元栖尘和儿子一起笑眯眯看着他,阙子真浑身僵硬,心道自己这梦做的是愈发离谱了。

    这样想着,手里却掏出银钱递了出去。

    元霄得了想要的东西,嘻嘻哈哈跑远了,阙子真望着他的背影,猛的想起,这孩子是因他而走丢的,他还没帮元栖尘找回来呢。

    “子真,怎么不走了”元栖尘回头来拉他,却怎么也拽不动了。

    阙子真伸手抚上他的脸庞“阿尘,元霄是怎么来的”

    元栖尘笑着回答他“当然是我为你生的了。”

    看,果然是梦。

    阿尘这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他生孩子呢。

    阙子真将渊鱼递到梦中的元栖尘手里,自己则紧握着对方的手,说“阿尘,我该走了。”

    元栖尘疑惑“你要去哪我不就在这里吗”

    阙子真摇了摇头“元霄还没找回来,我不能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拿着糖葫芦的元霄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口里叫着父亲“我就在这里呀。”

    阙子真没有理会他,引着元栖尘将渊鱼架在自己脖子上。

    “再见,阿尘。”

    阙子真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业境动荡,有了坍塌的迹象。

    谷底小屋的石室里,柳七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不管给谁都可以好啊,那我就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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