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镜迟选择了最大的房间做主卧，就像售房员说的那样，早晨，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他翻了个身，感觉温暖的光线爬上他的小腿，热烘烘的，湿漉漉地舔向他的脚踝
智能家居突然发出尖锐的警笛声，张镜迟的眼睛倏然睁开。
只见卧室的窗户被顶开了一半，一朵硕大的红花坠在他上方，它无根无叶，孤零零的茎连着窗外，挨着花的部分伸出一条长着倒刺的舌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它就能一口将男人吞下。
说时迟那时快，张镜迟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巨大的剪刀，翻身对着将逃的巨大花影用力扎去。
刀口对着舌头干脆剪下，张镜迟捡起大红花和它的茎甩向窗外，同时冲到窗边拉上窗。下一刻，红色的汁液在窗外炸开，窗面立刻凝结出一排水珠，汇成流一股股滑落。
张镜迟一把将剪刀丢开。
这才是雪塔市的常态，它湿润，闷热，处处能见到发育异常的变种植株。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异种大王花，也就是张镜迟刚丢出去的这一种。
大部分不吃人，但是恶心人，它们将人吞进去再把人吐出来，这时被吐出来的人类浑身上下都沾满它的花液，身上散发弥天臭味，用强力洗涤剂冲洗一个月才能把味道散去。
变种植株喜欢在阳光丰富的地方扎根，最喜欢在夜晚偷袭人类。它们虽然攻击力不强，但是如蚊虫一样防不胜防，因此雪塔市民都会避开阳光太好的地方，躲在隐蔽之处。
稍微富裕一点的，会购买内部能投射仿太阳光的蛋壳房。
张镜迟购买了这套房子，就意味着他需要时刻提防这些植物。
这座房子的智能家居的移动形态是个长宽高40厘米的圆凳，它伸出两根铝管拼成的手臂，迅速冲过来捡走了剪刀。
门铃压着时间响起，智能家居时灵时不灵，此时一声不吱。张镜迟的光脑同时震动，备注王姐的账号发来通讯申请，他到外面打开门，通讯申请立刻挂断，王姐捂着鼻子钻进屋内。
“你居然真的买了这套房子”王姐说。
“便宜。”
王姐原本是d级群众，被判定基因不合格的原因是鼻梁塌不漂亮，且智商和体质测试的等级都没有超过c。
但是去年王姐考上了雪塔市指挥塔的人资调配岗，一跃成了b级中庸贵族，拥有了按时领取市民补贴，住在指挥塔分配的房子里等相应福利。
她在考上指挥塔前就是d级群众中的百晓生，张镜迟的大多数工作是经手她得到的。他们现在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络。
张镜迟翻开日程表“不是说明天过去”
王姐撩了下头发“明天是明天的活没有变动，今天有个新活看你去不去今天凌晨有个s级超品贵族破壳，她晚上就要去神塔培育基地和她的新人类伴侣见面，指挥塔把她的破壳宴提前到下午。现在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那边大量缺人手，正厅统筹大管事还有空缺。”
张镜迟略一顿“不去。”
他绕过王姐去卫生间里取了一颗清洁胶囊丢进嘴里，牙齿将胶囊咬破，清爽刺激的液体迅速浸入口腔每一个角落。
王姐似乎料想到他会拒绝，但没有放弃“只需要在布场的阶段安排一下就行，宴会开始后你们可以待在哈瓦里天厅休息，如果没有后续需求，他们会提前放人，总之不会跟其他贵族接触到。而且报酬有六十万塔币。”
张镜迟“”
王姐是知道怎么拿捏张镜迟痛点的。张镜迟买下这套房子花了八百万塔币，目前账户上只剩下五千塔币不到，按照雪塔市的物价，这些钱最多够他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高薪酬，且只需要花费几个小时，傻子才跟钱过不去。张镜迟俯身吐掉口中液体“什么时候出发”
王姐“现在。”
二十分钟后，张镜迟和王姐出现在一颗金碧辉煌的硕大金蛋壳外。
金蛋壳一半埋进地里，它占地上万平方米，电路板的纹路在表面留下菱形的网格，阳光被反射出去，人类待在外面久了会觉得全身炽热得仿佛要着了。
金蛋壳在待客模式中，周围土壤里竖起一圈安检机器。数辆电车排队经过安检，在机械管家的引导下进入地下停车场。
王姐已经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地将张镜迟传送到宴厅，让他去找破壳宴的机械总管领取工作。
这里已经有一干d级群众和临时工机械人。纯血人类可以直接认领管事工作，张镜迟是大管事，手下被分配有四个小管事，其中有三名是高级机械人。
剩下那一位d级群众是个眼熟的面孔张镜迟的房屋售后服务部工作人员094号。
094号胸前换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政茜。
张镜迟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衣，还戴了一面口罩，但政茜依然认出了他“好巧我需要负责哪一边”
张镜迟“稍等。”
张镜迟成功领取工牌和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以后，王姐就离开了。宴厅忙得热火朝天，人们在工线上穿梭，张镜迟在其中是一颗不起眼的齿轮。
他看了眼宴厅虚拟屏上提前投映出来的破壳宴流程。
纯血人类由雪塔中心培育基地统一抚养，每一个人在十五岁以前都生活在培养舱里。人们把培养舱比喻成蛋壳，他们发育成熟后走出培育舱，便是破壳了。
破壳意味着这个人可以正式触碰这个世界了，对于基因测评在a级或者以上的贵族而言，这还意味着他们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官职以及一支新人类后代。
他们破壳以后，会在塔协的安排下前往神塔市培育基地朝阳基地，将自己的完美基因留档备份。
朝阳基地会为他们匹配进化稳定的优种新人类，让他们在无阻世纪留下一支拥有自己血脉的新人类后代。
这支新人类后代会以他们基因父母中纯血人类一方的名字作为姓氏，从而繁衍出更庞大的新人类家族，每年上缴的税务有百分之五会转移到该纯血人类的名下。
因此这在雪塔市看来是一个至高荣誉。
在纯血人类看来，所有的新人类都是他们的后裔。他们虽然无法离开雪塔市独立生存，但他们是全人类的祖先。
在今天这场破壳宴之前，雪塔市已经有15个世纪月没有新的超品贵族破壳了，这意味着拥有完美基因的纯血人类越来越少了。
也是因此，这场破壳宴虽然仓促，一应规格却前所未有地隆重。
“你负责展台区域。”张镜迟对政茜说。
几个小时后，张镜迟提前处理完他们分区的工作，刷上结算卡，前往哈瓦里天厅。
金蛋壳通常有五层楼，有三层在地下，第三层常用来待客，第四层是主人的私人空间。
第一层和第二层是露在土壤上方的部分，第一层通常用来布置应急防御装置，第二层是家庭佣人、机械人的住宿、休息、充电的场所，贵族们不会上来。
金蛋壳在第二层设置的休息场所，统称哈瓦里天厅，是整个金蛋壳最贴近户外的地方，内部用电子网打造了全息虚拟空间。
临时应聘来的临时工也在这里等候，之后如果贵族没有别的需求，金蛋壳会打开一个口子，直接把他们放出去。
这次的哈瓦里天厅是桃园，已经有一部分人在等待，他们三俩聚集在石桌附近打牌，有一个机械人试图加入他们，被纯血人类无情地排挤在外。
张镜迟的脚步刚踏进去，光脑便提示他，本次临时工薪酬已经结算完成，六十万塔币成功到账，这让他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哎你，过来玩一把吗”石桌附近的男人朝张镜迟喊了一声。
张镜迟不喜欢跟人社交，他转了个身走进桃林深处，假装没有听见男人的呼唤。他宽大的黑衣穿过虚拟桃树，哗哗的响声淹没了中年男人的喊声。
男人并不坚持，d级群众鱼龙混杂，有很多人有基因残缺，他认为张镜迟可能是听障。
张镜迟可能走到了哈瓦里天厅的角落，他面前的桃树变得很扁，树枝是向下伸展的，温和地挡住张镜迟的去路。
他不走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树枝再次摆过来，要阻止他。
哈瓦里天厅的空间规则都受主人的喜好影响，想来是这个金蛋壳的主人，也就是凌晨刚刚破壳的那位s级贵族不喜欢烟味。
张镜迟只好把烟放回黑衣口袋里。
桃林入口涌进来一大批人，空间里的声音像点燃了一样喧杂起来。这时已经接近破壳宴开始的时间，贵族们即将进入宴厅，后勤临时工全部被赶上了第二层。
按照这个人流密度，出口差不多该打开了。
张镜迟给王姐传了一条信息，他这么想着，仿佛听见了蛋壳缓慢移动方向，机关咔咔的声音。
“咔咔
嘤嘤。”
张镜迟的神经梢一抽，猛地看向人群。
d级群众里什么模样的都有，高矮胖瘦男人女人。
进入无阻世纪以后，科技的发展速度追上了人类的进化速度，不老神颜不再是童话，大部分人直到身体内部自然老化死去前，外表都维持着青春的模样，所以单看外表其实很难分辨他们的实际年龄是几岁。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这当中一定没有孩子。
无阻世纪没有孩子。
张镜迟摁了下太阳穴，他跟售房员的一句胡诌似乎一语成谶，他的脑神经真的出现了幻觉。
“嘤嘤呜呜”
受想法影响，嘤嘤声越来越尖细，越来越像小孩的哭声。张镜迟用力捂了一下耳朵，没什么用，小孩的哭声越来越近“呜呜好怕我好怕”
幻觉加深了。
张镜迟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强行停住脚步。他不顾桃树枝的阻拦，把口罩拉到下巴上，从黑衣里掏出一支烟，不点燃，就咬在嘴里。
树枝捕捉到张镜迟叼烟这个动作，拼命地向他脸上伸展。
张镜迟抓着几根树枝一起往下拽，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个烦人的禁烟机制，但是哭声吵得他头疼，他一时不查，脖颈被枝条抽了一下。
麻飕飕的电流从肩颈传到手臂，张镜迟手一抖，居然一掌穿过桃林，触碰到了哈瓦里桃林的边缘。
他抓到了一个冰凉的圆形的握把，身体重心倾斜，猛地跌了进去。
哭声戛然而止。
不吵了，张镜迟的头不疼了，手臂上的寒毛却不约而同立起来了。
他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下一秒，一把冰凉的枪支抵在了张镜迟的额头上。
张镜迟抬起眼，先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紧接着视线后移，看见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物种如果应该称作是物种的话。
她非常漂亮，杏眸蓄满了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脸颊很圆，胳膊很短，手很小，握着一把足有她脑袋这么大的银质手枪。
身高刚过一米。
如果不是张镜迟跌跪下来，她跳起来都够不到张镜迟的心脏。
张镜迟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不妨碍他的大脑给出回答。
她的手枪往张镜迟额头上怼紧，几乎把张镜迟的额头摁下去一个浅浅的凹坑。她的眼泪更多了，手指却无情地扣下扳机。
张镜迟隐约闻到了硫磺味，大脑却在想，这是一个年纪不会超过七岁的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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