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身体很疼。

    张镜迟没有捱过去,他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生态模拟舱的出口。他的手穿透透明的墙,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圆形的握把,就跟哈瓦里天厅里触碰到的门把手感一样。

    这一次运气要更差一点,他几乎是栽进去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碎掉,皮肤越绷越紧,粘腻的液体吸附在他的肌理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在迅速流动,它们慌乱地寻找自己的既定路线,好让这具身体不那么快崩溃掉。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遭人烦的声音在他耳朵边絮絮叨叨地说“检测到学生状态良好,已消耗一次提示机会。”

    身体内部的强烈自我撕扯下,张镜迟承受不住地晕厥过去。意识昏迷以前,他连自己坠入了什么地方都没来得及分辨,只感觉似乎有脚步在向他的方向靠近。

    张镜迟在莫大的生理痛楚中,脑袋里划过一个念头他不会要死了吧

    他应该是怕死的。他印象里,自己破壳以来一直都活得挺认真的。他认真地避开塔协的雷区,认真地遵守规章制度,认真地接受人类基因评级下不公平的待遇,其次认真地工作,认真地存款,认真地全款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正准备在房子里认真地渡过自己平凡的一生。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原来的人生规划跟找个地方平凡地等死差不多,反正生命的终点总是死亡,但不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小孩的银枪指着他脑门的时候,他的危机感把他的身体机能调至最高,让他迅速躲了起来。这一次也是,他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冲向对他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就是运气不太好,他可能要莫名其妙地出事了。

    他晕倒以后可能会发生几种情况,一是陈鸣逐玥找到他,从光脑中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不对劲,让他重新经过细致的体检,查出他与其他纯血人类的不同之处,将他当作雪塔异类而处理掉。

    二是朝阳基地的神塔实验员找到他,在医治他的过程中发现他与纯血人类的不同之处,塔协本次的育种计划宣布落空,他被处理掉。

    最后一种是,他的脑袋因为持续不断的嘤嘤声崩溃,或者他身体里数不尽的血点先崩溃,他失血而亡。

    无论是哪种情况,张镜迟的生命都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在这一瞬间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操纵权。

    奇怪的是,现在明明是他的生命离终点最近的时候,他想到死亡时居然毫无恐惧感。他心脏仍然在快速跳动着,昏迷以后也在激烈地跳动,那是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

    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准备去死。

    “咔咔”

    “学生信息载入完毕”

    “交换幼儿园老鼠国王校门正式开启”

    “亲爱的小朋友们,激动人心的交换生之旅又开始啦”

    “出门在外小手拉小手,不要再走丢啦”

    “记住了哟,一定要在校门关闭前回到幼儿园哦”

    “咦”

    那是一处狭长的走道,盎然的春意从缝隙中卷进,不知哪处门廊上坠了风铃,风将铃声一起送进走道,叮叮当当恍若某种温暖的呼唤。

    张镜迟睁眼就跟一只身体直立的螳螂大眼瞪豆子眼,螳螂被倒扣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翠绿色十分亮眼,让张镜迟的眼珠子对到了中间。

    螳螂的力气很大,能让玻璃瓶一下一下地震动着,双刀戳在玻璃瓶上,奋力地想要跑出来,而且它仿佛有灵智,在张镜迟醒了以后就面对着张镜迟,用它的镰刀前足模拟刻字的模样,不断地刮玻璃瓶的内壁,憋闷感让人感同身受。

    张镜迟看得眼珠子疼,他立刻移开视线,发现自己也处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他身体平躺着,上方是一个长而窄的石椅。石椅不能完全罩住张镜迟,张镜迟的手伸了出去,他手指稍微一动,便摸到了又糙又润的草。

    这里是个展览廊,张镜迟在其中一节走廊一侧的休息椅下方。

    一大片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边传过来,张镜迟条件反射地要躲起来,他一转头,超近距离地对上一张放大的面孔。

    湿润的气息喷到了张镜迟的脸上。

    张镜迟“”

    “对不起,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醒了。”

    脸后退一步,露出一双灵动的杏眸,接着是鼻梁,嘴唇,以及圆润白皙的脸蛋。

    虽然她此时没有哭泣,但张镜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哈瓦里天厅里的小孩,也是出现在雪塔内网通缉令上被下令无责任绞杀的通缉犯,苏。

    沉睡的记忆迅速回归,张镜迟第一反应就是趁机桎梏住小孩。他没忘记苏第一次见面就往他额头上送的枪,子弹差点儿从他的脑门打进去。

    苏的手上此时没有武器,成人在孩子面前天然有身体上的悬殊优势,张镜迟可以轻而易举地桎梏住她。然而张镜迟的手臂刚伸过去,立刻被小孩反手抓住,她力气大得惊人。

    “嘘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了。”

    小孩用力把张镜迟从石椅底下拽了出来,他们从画廊下方的空白处钻出去。小孩半拖半抱地带着张镜迟躲在石阶下方,一把将他摁进草地。

    张镜迟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恶意,又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直觉告诉他现在跟着小孩躲起来是个明智选择,所以他没挣扎。

    他们刚趴好,就有一排脚小跑着从他们面前过去,踏地的动静很大。有一只脚踢到了玻璃瓶,螳螂一瞬间就没了影子,但下一刻便有一只苍白的拳头出现在石椅和地板的空隙中。

    “咦”一道细脆的声音惊呼道。

    张镜迟挣开小孩的手,悄悄抬起头,正好看见那只苍白的拳头缝里爬出两丝绿色的触角。

    很快拳头就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他们继续跑了,往远处跑去的声音传过来,那道细脆的声音说他捡到了一个零食。

    “可以了。”小孩在张镜迟耳边说,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肩膀上有两根黄色背包细带,背着一个小书包。她拍了拍裙摆站起来,向张镜迟伸出一只手,“走吧,我带你去找其他同学。”

    张镜迟刚才就想说话了,但是他嘴里含着东西,那东西顶端还坠着一条长长的银色链子,他用舌头一抵把东西吐了出去“这是哪里”

    话刚说出口张镜迟就可疑地僵住了,但是苏没有察觉他的僵硬。

    苏俯身把张镜迟吐出来的东西捡起来,不讲究地塞进裙摆边缘擦拭,一边说“一个实验室里。这个实验室叫做克以绒样品实验室”

    张镜迟语气怪异“样品实验室”

    苏不疑有他“对,克以绒是希望、小孩、新生命的意思,你可以理解成小孩样品实验室。其他副本信息你等会自己在幼儿园系统里找吧,我过会儿教你怎么用,但是我们现在要先离开这里”

    “对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低年级实验体。”

    张镜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异常僵硬,是一种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沉默了的凝滞感。

    他已经站了起来,但是视觉上看苏居然还是仰视的视角。他终于发现了异常,比如为什么上一次小孩看见自己时意思明确,她想杀了自己,这一次她对自己却毫无恶意,甚至有些莫名地亲近。

    “走吧。”小孩重复了一遍。她把擦拭干净的东西挂在张镜迟脖子上,重新塞进张镜迟嘴里,拽着张镜迟的手就跑。

    张镜迟迈开了腿,他脚步十分踉跄,对自己的四肢十分不熟悉的模样,看起来随时准备往草地里扑。

    展览廊的外面是一个足球场,足球场边缘有很多栋红色的楼,其中一栋是他们的目的地。

    出去以后,张镜迟看清了刚才那些高年级实验体的模样。

    高年级实验体有六名,他们看起来跟平时的人类没什么区别,但是体型要小一点,身高参差不齐,有些看起来只有一米二,最高的也只有一米六,他们四肢纤长,统一穿着黑白色的制服,像一群毛没有长全的鸟崽。

    他们是比小孩大一点儿的小孩,也是身体发育不成熟的小孩。

    实验体是新人类繁衍出来的后代吗张镜迟混乱地想。

    苏拉着张镜迟从他们身后冲出去,居然是想横跨球场抵达红砖楼。

    鸟纲雀形种家族的新人类是希本氏的族人。

    希本氏新人类一族中有一名从事偶像行业工作的歌星,她有一把动听的嗓子,连雪塔市内都流行她的唱片,可惜寿命太短,不到三十便躁郁症自杀而亡,有粉丝专门为她制作了一个纪录片。

    张镜迟看过那个纪录片,这个家族的人奔跑速度极快,他们能跑直线,跟炮弹一样。据说他们家族的人脾性都很温和,跟苏描述的不一样。

    张镜迟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后背,倏地感觉其中一个皮肤很白的人脖子动了一下,然后在张镜迟的注视下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跟张镜迟对视上。

    张镜迟的思绪空白了一秒“”我操

    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即将步入人类的少年期,还属于儿童,这张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咦”

    他在看见张镜迟和苏之前的表情是有些懵懂的,却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立刻变得诡谲了,连面部也开始发生变化。他的两腮变薄,嘴唇变窄,向前凸起,隐隐出现喙的形状。

    张镜迟眼皮微微抽了一下,他没听说过新人类还有变异形态的,这是哪门子的人类

    “他要攻击了”来不及多想,张镜迟再次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去,这次东西挂在了他脖颈间,没有掉到地上。

    就这么一个呼吸间的功夫,鸟雀男孩双臂收在身侧,身体也转了一百八十度,一阵风似地冲过来。

    张镜迟把小孩往后拽,两人踉跄地跌在一起,鸟雀男孩一头扎进他们前方的地里。

    苏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哎呀,忘了他刚才吞噬了一只螳螂实验体。”

    螳螂的头是可以转一百八十度的。张镜迟立刻想起来,但他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难不成实验体吞噬了实验室里的其他实验体,就可以获取被吞噬的实验体的能力

    张镜迟没来得及回应她,鸟雀男孩引起了另外五名高年级实验体的注意,现在有六双眼睛盯着他们。

    这六张稚嫩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脸变得又尖又长,炮弹似的冲向他们。

    一个都难缠,更何况六个。张镜迟和小孩拔腿狂奔。

    两个人牵手跑步很容易出现问题,张镜迟一度想甩开苏的手,居然甩不开。他们不出意外地再次绊倒,身体从草地里滚出去,笔直地冲向红砖楼。

    “别跑直线”一道声音从红砖楼两侧的狭窄缝隙中传出。

    但来不及了,张镜迟感觉到鸟喙刺破了他的衣服,扎进了他的肉里,后背灼烧地疼。张镜迟疼得猛地弹起来,下意识地反手摁住鸟喙,但凡他的动作再慢一点儿,他的身体就能被鸟喙捅穿了。

    很巧的是,追上他们的这个鸟雀男孩正是最开始发现他们的那个皮肤最苍白的。

    这个鸟雀男孩没把张镜迟的桎梏当作一回事,他的眼神如钩一般,贪婪地挂在张镜迟的面孔上,直到张镜迟一寸寸地把他的鸟喙推出去。

    张镜迟的手很小,摁在鸟喙上的模样看起来单薄到可怜,但他居然生生挡住了鸟雀男孩。

    张镜迟都做好了挡不住就往旁边滚的打算,紧接着发现自己的力气还在,来不及思索,他迅速地把鸟喙的方向推向地面,鸟雀男孩的冲劲没止住,鸟喙猛地戳进地里。

    坚硬的水泥地居然被他的鸟喙钻出一条裂缝。

    张镜迟伸手在鸟喙男孩的头上使劲地锤一拳,男孩的鸟喙异常坚硬,张镜迟的力量也异常地大,鸟喙往地里凿进一寸,男孩的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

    张镜迟还想再锤一拳,他另一只手被小孩拽着,只有一只手能腾出来,这只手臂刚抬起来,一股麻嗖嗖的电流刺得他手臂一哆嗦,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违反校规,警告一次

    新生保护机制生效,惩罚力度削减80

    一道责备的声音落在张镜迟的耳边“小朋友要友爱同学”

    “快走”小孩说。

    另外五个鸟纲雀形种儿童再次瞄点冲过来,苏立刻拉着张镜迟拐进红砖楼中间。那有一个巨大的花坛,张镜迟的脚刚迈上花坛就跌了下去,旋即被几双细嫩的手七手八脚地拖住了。

    “来了来了”

    “嘘”

    “接住接住,往这边来”

    张镜迟面部朝下,他的脸碰到了另一张脸,非常柔软的触感,这让张镜迟的身体比被鸟喙戳破的时候还要紧绷。

    “放开”

    张镜迟下意识地把人推开,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眼瞳和垂在额边卷起来的短发。这次是一个东西方混血的小孩,他一把搂住了张镜迟。

    “操。”张镜迟实在没忍住,无声地骂了一句。他好像一下子砸进了孩子窝,目之所及都是稚嫩的脸蛋和柔软短小的胳膊。

    他们都背着一个方形的小书包,都是黄色的,扁扁的,肩带的缝线边里锈了一朵朵小红花。他们很小,有个小孩格外瘦弱的,小书包的宽肩带挂在他肩膀上,让他看起来十分蠢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荣登塔协内部的无责任绞杀通缉令榜单。

    张镜迟应该立即逃离这里,他知道克以绒样品实验室的安全门在哪个地方。如果他举报了这个地方,他可以在塔协领取一笔足够他富裕地渡过余生的悬赏金。

    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他从混血小孩亮金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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