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祥疑惑道:“对外殖民有大利益,为何满朝诸公却不对此用心?”
王文龙解释说:“一则当今朝廷的国库空虚,边境上常起边患,这几年南北又水旱频繁,对外殖民需要大量先期投入,朝廷只怕无法负担。二则朝中虽然有东林党等人号称支持商贾,但他们终究是读书士大夫出身,无论是民族主义还是对外殖民,都会使得商人的力量强大,并且可能有一天压过那些读书的士大夫,便有此一点,他们就不愿意支持了。像如今这样能够不管百姓对外开拓,就算不错。”
黄启祥想了想又问道:“如今江南的民党势力颇大,我也看了先生近日为民党衡山书斋所做的演讲庶民之世界,这党派显然是支持对外开拓的,江南又是当今天下舆论之中,难道民党就不能改变朝廷的意向?”
王文龙摇头苦笑道:“江南是天下之中,也是儒家士大夫势力最为强大的所在,民党之所以能够成功,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江南的地方上由士大夫把持的产业太多,小商人以及手工业者不得以联合起来以追求自己的利益。”
“对于江南士大夫来说,能够让民党存在就已然不易,若有一天他们要和士大夫唱反调,只怕先就成为被东林党和三党消灭的敌人。”
“这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到处都有人掣肘,真真是末世的景象了!”黄启祥气愤说道。
王文龙点头说:“我大明商人想要对外开拓,台湾岛也许就是最好的希望,我预言,不出几十年,福建和江南的资本都会在此处汇集,那时我大明对外开拓的桥头堡就在此处了。”
“这台湾一岛真能承接如此大的事业?”黄启祥有些悲观。
“未来一定如此,”王文龙解释说道:“台湾位置实在太好,若说近,离福建的四大平原不过是三五日的路程,若说远时,此地僻处海外内陆又有一定纵深,任何势力进入台湾,遇到外人前来清剿时随便往山中一躲,十年八载也抓他不到,根本无法受到朝中其他势力的掣肘。如此得天独厚,天然是做走私生意的乐土。”
“我之所以邀请黄老先生来台湾配合办造船厂,也是为了强大台湾明人的实力,免得如此得天独厚一个宝地被异族所夺去。”
“台湾岛上的造船厂只是个开始,有了好船就能运来更多移民,在岛上开拓农田,办矿产办工业,一个强大的台湾岛定能够帮助大明人士对外开拓,成为一个坚实的基地。”
“黄老先生,为国家计,为苍生计,我希望峰尾黄家能够和我们一同促成此大业。”
黄启祥虽然还是不太敢相信王文龙所说的台湾会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但是听到王文龙的话,他还是点点头:“建阳公请放心,若台湾真能成为我明人对外开拓的桥头堡,我黄家效力其中也是与有荣焉,这台湾岛上的欧式造船厂,黄家定然全力相助。只是这造船厂光是李家一家承办怕还不够力量,老朽以为,不光是台湾岛上各大势力要在其中占些股分,最好还能够给福建官场上一些干股,免得他们从中作梗。”
“老先生见教的是。”王文龙点头说道。
李家商铺,后院。
王文龙喜滋滋的拿着一封信走进李旦的书房:“泰山大人请看此信。”
李旦接过王文龙的信件看了一眼,上头写着的汉字他还认得,可看出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写来的信,可是大量用希腊语字母表示的直径半径等等符号写出来的参数他就弄不懂了。
“这是卜加劳给来的信?”李旦问道:“这些歪西扭巴的符号标注的是什么?”
王文龙笑道:“这是欧洲人惯常使用的阿拉伯数字,其实乃是印度人所发明,写的是他为我们配备的枪炮口径。”
王文龙拿着那信解释说:“卜加劳先生看了咱们的船型,考虑到我们的船只要兼具载货以及防海盗的功能,同时又考虑到商船的售价以及卜加劳炮厂的产能,给我们配备了几种火力设置。”
“卜加劳先生最推荐的两种火力配置分别是弗朗机炮加鲁密铳,还有弗朗机炮加臼炮,并且建议更改水密隔舱的一些设计,将弹药室从船尾调到船只中心,如此即使船只受到火器攻击也不容易引得弹药室中的火药殉爆。”
李旦没有立即回复,想了想问道:“他们给这些枪炮开多少价钱?”
王文龙回答:“澳门的葡萄牙人最近正为西班牙人造炮,卜加劳炮厂的产量很大,使得成本也降了些。”
“给弗朗机炮加鲁密铳的配备最便宜,全船满装下来约要五百两,若是用臼炮,那就要八百两了。当然无论哪种配备比咱们大明朝廷找这些炮厂采购可是便宜的多。”
大明朝廷找澳门购炮是传统了,只不过其中猫腻太多,原历史上徐光启找澳门的耶稣会买炮,一门炮能卖到几千两,很难不怀疑老徐在里头为自己的“耶稣会兄弟”捞了不少回扣。
“这价格倒还公平,”李旦闻言这才眉头稍展:“那就订,就这种口径最大的弗朗机炮,我们李家团队先定上三十门,鲁密铳这种枪我没听过,不过我见福建卫所的迅雷铳子很快利,你问问卜加劳炮厂能不能造迅雷铳?”
王文龙连忙解释道:“迅雷铳发射虽快但是在海面上射程实在太近,若是在海上作战,只怕会吃亏。相反鲁密铳的射程比之弗朗机炮更远,在海上接敌时可先用鲁密铳杀伤对方甲板上敌人,等开近之后再用弗朗机炮快速连发射击。”
王文龙建议:“卜加劳先生制定的火力装备是兼顾远近程的,即使不按他的设计来,咱们也可参考。”
“鲁密铳比弗朗机炮打得还远?弗朗机炮的口径不是更大,装药不是更多吗?”李旦一头雾水。
王文龙无语的解释:“弗朗机炮是子母炮的设计,虽然装药更多,但是子母弹仓之间的气密性并不好,大量的药力都在发射之时通过炮膛的缝隙散去了,只是胜在发射快捷和声音大而已,咱们福建的海商以为声音大,火力就猛,敌人见到对方船上弗朗机炮连发,也往往吓得就收帆逃窜,但其实用弗朗机炮远程滥射几乎打不到敌人,也就是轰击靠近的跳帮小船时能有些效果。其实在欧洲人处弗朗机炮已是即将淘汰的炮种。”
李旦点点头,接着又问:“工厂搬迁之事对方如何回复?”
“枪厂搬不过来,澳门那边也不会放人。”王文龙解释说,“闽铁和广铁性质成分相差极大,其实即使卜加劳拉到台湾岛上来造铁铳,照出来的效果恐怕也不会比福建本地的铁匠造的要好。”
李旦琢磨说道:“那炮呢?青铜炮,反正青铜都是从日本来的,总是没有多少差别了。”
王文龙回答说:“卜加劳倒是愿意卖青铜炮的生产技术,只是价钱很贵,比直接找他们订购要贵的多。而且卜加劳炮厂生产的臼炮和弗朗机炮也已不是欧洲最一流的技术。”
李旦问:“不管是不是最一流的,若把他的人挖来,多久在台湾岛上就能开工铸炮?”
“听他信中的意思,约莫是要一两年时间。”
李旦笑道:“那就买,贵一些也没关系。”
以前李旦做垄断生意做的开心,完全不思进取,但现在信了王文龙所说欧洲人会有大动作之后,他渐渐也转变观念,是否开拓进取放在一边,起码要把自己的武装舰队给搞起来。
王文龙觉得卜加劳的青铜炮生产线卖的贵,那是不知道李旦这些海商以前直接找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买成品被宰了多少刀,而且李旦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大海商钱财对他来说就是个数字,他有实力时,哪怕双手空空,随便到福建人聚集的一个港口上写个帖子几十万两银子随手就能借来。
但有一天若是他家族失去地位,留下再多的钱财给儿孙,也不过是让儿孙变成更肥的待宰羔羊而已。
炮厂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多花点钱他也认了。
王文龙建议说道:“欧叔叔最近回了日本,可以让他在日本处联系铜矿,最好能够找到稳定的铜材供应商,铜矿的品质统一才更容易研究出青铜炮铸造技术。”
李旦点头道:“好主意,我这就写信。”
李旦觉得卜加劳炮厂的青铜炮铸造技术是个香饽饽,但王文龙实际了解后却嫌弃卜加劳炮厂的技术还是欧洲人几十年前的水平,他打算在台湾岛的青铜炮铸造厂走入正轨之后去江南物理社挖来几个铸炮人才。
这时的欧洲火器制造还在师徒传承的工匠主导阶段,只要思路正确想要赶上还真不是多难的事情。
原历史中的明末工匠自己依靠耶稣会的帮助都能够部分掌握红夷大炮的铸造技术,有江南物理社的人才帮助,这个过程只会更快。
在王文龙的设想中最多折腾个十几年,台湾岛上的铸炮厂就能反超过同时期欧洲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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