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曹操乘车巡视。
随着天气渐渐寒冷,北岸曹军也停止了土木作业,开始分批次有序撤离南岸。
而在北岸只留守精锐军队,只要封锁、围死黎阳二城守军的补给线即可。
看着最新一批在码头登船的军队,曹操想到了那个流言,忍不住一叹。
袁谭、袁尚这两个败家子,为免门风受辱,竟然隐诛了兄弟三人的妻子。
曹操没见过甄宓,但没少听人提及。
哪怕只是生活中别人不经意提起的微末细节,但曹操就是能抓住这些关键信息,还很难遗忘。
望着运船起航,曹操长叹一声“黑贼侵有关中,为之奈何”
军师荀攸坐镇大营,跟在身边的只有郭嘉。
郭嘉想了想上前两步“明公,某有一计。”
曹操转身扭头看郭嘉,见他气度更加沉稳,已经从剃发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奉孝坦言。”
“是。”
郭嘉又上前两三步,来到车下说“明公所虑乃关陇合力作乱,今黑贼得据三辅,则凉州之众阻断于朝廷之外,其三面俱是胡虏,实不敢交恶三辅。”
他一开口就将黑熊的关中定义为三辅,曹操听着不由点头。
关中是一個值得重视的地域,可三辅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硬了。
三辅是肉,有了外围那一圈群山悍民才是关中,若再加上凉州,那就是另一个董卓
郭嘉更进一步说“凉州饱受胡虏侵害,今黑贼强盛,势必生出依附之心。如此可威慑诸胡,纵有祸事,也可求援于黑贼,保全宗族乡土。凉州依附黑贼,实难难以阻止之事。”
“嗯,奉孝言之有理。”
曹操认同这个观点,这是为了区域族群的生存,凉州士人分得清轻重缓急,肯定会向关中靠拢。
关中黑熊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越强,凉州人依附的决心和行动力也就越强。
不是怕黑熊征讨,怕的是诸胡。
诸胡入寇,那就灭门之祸。
反倒是关中兵进击陇右,豪强依旧是豪强,没什么本质损害。
郭嘉当即就说“黑贼再三讨要镇北将军,明公不妨予他,使他都督雍凉二州。若是河西有乱,他岂能坐视”
曹操听了缓缓点头,凉州西部的平叛战争,前后花了近乎千亿,但始终没能平定。
如果想办法把黑熊的元从、起家部队拖到两三千里外的河西、西凉去。
就算战争中折损不大,这么远距离的征途,也足够让军队离心离德。
更别说战争成本,让黑熊西顾,总好过这个人提兵观望。
这个冬天一定可以破黎阳城,袁尚肯定会救援,万一就怕黑熊增援。
不管是进攻雒阳的夏侯惇,还是绕行河内直奔黎阳,都是让他很被动的事情。
如果策动西凉之乱,把黑熊注意力引过去。
特别是韩遂这个打不死的老泥鳅,怎么也能牵制黑熊两三年时间。
两三年的时间里,己方就算没有攻下河北,也能重创河北的元气,让袁尚失去战略反击能力。
而关中本就没什么积蓄,人力物力投入西凉战场,关中士民怎么可能情愿
思索明白,曹操点着头“奉孝这疲敌之计可行。”
说着也是轻呼一口气,他也有了理由同意钟繇的请求。
他不想跟钟繇撕破脸,可心理上、面子上又不情愿。
理智上来说,他也清楚这个镇北将军、假节的授权必须给;不给的话,那雒阳就危险了。
他进攻黎阳越是急促,那袁尚得到雒阳后拥立新帝的决心就越是坚定。
雒阳、黎阳之间会爆发一个死循环,这是一个让他疲于奔命的死循环。
能避免的话,最好还是避免。
他本能的认为夏侯惇守不住雒阳,雒阳城太大了,八关防护体系也很大。
可偏偏夏侯惇新补充的军队缺乏韧性,数量也不够。
而黑熊又表现出了十分强大的攻坚能力,夏侯惇本部五千军队填不满雒阳城墙,怎么守雒阳
若调两三万军队过去,就雒阳的地形,一旦失败,谁都跑不出来
黎阳二城是袁尚的门牙,那雒阳就是许都朝廷的小雀雀。
所以他必须同意钟繇的意见,给钟繇一个从内部经营、蚕食、瓦解黑熊的机会。
现在郭嘉疲敌之计,如果施展,凉州方面有人配合刺击诸胡,关中方面也有人配合鼓动黑熊出兵。
这样一来,雒阳就非常的安全,也不会有人干扰他攻拔袁尚的门牙。
曹操这里做了决议,当即驱车返回大营。
就见大营外娄圭正跟一伙人交流,娄圭也是驱车出营。
此刻就在车前更换暖和的冬装,冬季肃杀,服色尚黑。
娄圭穿着一套暗花皂黑锦袍,招展双臂给老乡许攸摆弄姿势时,远远望着就见娄圭锦袍暗花折射光泽很是不凡。
曹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秋日黄黑相间的衣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对郭嘉等人说“娄子伯富乐,唯独权势不如我呀。”
郭嘉不在乎华服美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衣,笑说“明公,仆以为旧衣贴身。”
许褚则眯眼观察远处的娄圭、许攸两个南阳人,簇拥着曹操返回营垒。
许攸余光瞥见曹操车驾入营,对娄圭说“子伯啊,一身新衣数万钱,恐怕这是招祸之举。”
“不买华服、骏马,难道去买宝剑、铠甲”
娄圭双手捏着袖口抬臂观看双袖暗花纹理,笑吟吟模样“子远你也见到了,经营家资便是我如今唯一的乐趣了。家资丰厚,在这乱世中,我不花费,难道留给外人”
“这”
许攸皱眉“子伯,你知道我在顾虑什么。”
河北大清洗后,许攸的重要性大降,现在就跟娄圭这个清闲的南阳旧人玩耍、走动。
娄圭不缺钱,这段时间没少资助许攸。
曹操给许攸的那点俸禄,还不够许攸买两个娇俏妾室,买了也养活不起。
娄圭只是笑了笑,扭头又看黎阳二城方向,咧嘴笑了笑,又回头看许攸。
许攸自然也看明白娄圭的意思,只要那黎阳二城还在,那曹公永远就是个宽和待人的曹公。
两人都是曹操的老朋友,此刻谁没怨气
娄圭见许攸还要再劝,立刻就说“子远再劝,你我今日这羊可就没了滋味。”
许攸这才斜眼去看,给娄圭送冬装、零花钱、食物的娄氏仆僮正在宰杀黄羊,还有的仆僮设立帷幕。
两个人都领着参赞军机的差使,虽然不负责什么重要的项目,但地位远高于领兵将校。
大营外设立帷幕挡挡风吃个便饭,权当郊游野餐,谁能过问
就是把典军校尉丁斐拉过来,也不会过问这点微末小事。
帷幕之中,两人落座。
帷幕将各方视线挡住,看不到军营,看不到甬道,也看不到黎阳二城,烦恼立刻就少了大半。
两个人并桌而坐,娄圭划开泥封,对许攸酌酒时遗憾说“不知为何,今年七月菊水干涸。”
“菊水怎会干涸”
两个都是南阳人,一个在菊水之南的阴县,一个住在菊水东侧的宛城附近。
南阳人喝菊花酒,首推菊水源头的菊花。
两人闲聊着菊水干涸一事,小口饮着从许都运来的美酒。
都不敢过量饮酒,正因为是曹操的早年好友,他们现在真的不敢赌。
曹操为了立威,什么事情都敢干。
官渡战役前期,曹操有一日午睡,再三吩咐两个侍妾将他按时喊醒。
结果他沉睡不起,侍妾不忍心打搅,曹操睡醒后立刻杀了两个宠爱的侍妾。
军中饮酒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正要抓你时,饮一口都是死罪。
故而许攸饮了一杯菊花酒后,就见娄圭已经将空酒杯倒扣,双手抱起酒瓮“子远,来洗手。”
许攸很是不舍,但还是起身跟着娄圭到一侧,用酒水洗手“这是何故”
“南阳有一些流言,说是博望坡一役后,黑贼收刘玄德、夏侯元让重伤兵士五百余人。治伤时以就拿酒水清洗伤口,而后收养于南乡县,竟然有四百多人痊愈”
娄圭讲述着,许攸缓缓点头,洗了洗手就开始洗脸。
还真别说,菊花酒洗脸带给他的感觉十分奇特,仿佛唤醒了沉睡的面部肌肤,有一种回到少年时的沁润质感。
“还真是奇妙。”
许攸取出手巾擦拭脸颊、双手,从娄圭手里接住酒坛“该子伯了这酒水本就有辟邪、杀毒、除虫之效,用来清洗伤口确实该有奇效。”
他现在孤身一个人,家人、门生故吏、部曲全没了。
有时候也生出抛弃这仅有的官职,入山求道之心。
现在听了菊水枯竭,以及诡异的重伤士兵高比例痊愈的传说,心中又痒痒起来。
只是这个念头只在心中缠绕滋生,就连娄圭,他也不敢透露一丝一毫。
娄圭也是洗手、洗脸,就连耳朵也掏洗一番,擦干酒水痕迹这才松一口气。
哪怕曹操要翻脸,他们也只是拿酒水洗脸洗手,这一条杀身令就能绕过去。
两人留下酒瓮,重新回到桌前。
许攸则扎紧双袖,直身跪坐,双手按在琴上拨弄琴弦。
娄圭则为两人烹煮茶汤,这半年许都也悄悄开始流行喝茶,荆州茶价上涨。
很不幸,娄圭的身价这半年里莫名其妙又暴增将近三倍。
他很清楚许都权贵为什么突然热衷于饮茶,也知道自己在家乡的小茶庄顿时成了个巨大钱窝。
也亏茶庄在南乡境内,郡守伊籍是个宽厚的人,伊籍不动手,谁能抢娄圭的祖传茶庄
烹茶完毕,娄圭取出一叠信纸递给许攸“子远,对蔡伯喈遗书可有意乎”
许攸看信,这是娄圭的族弟娄光送来的。
许攸皱眉“孟德与蔡伯喈是忘年之交,子伯的意思是”
“我想变卖家资,多购好绢,去长安誊抄蔡伯喈藏书。”
娄圭斜眼去看孤伶伶放在十几步外的酒瓮“富贵不还乡,如似锦衣夜行。”
他持有的财富比例已经发生巨大变化,颍川的庄园已经不如家乡的祖传茶庄。
南乡郡守伊籍今年不动手,难保这个人明年不动手。
茶庄的利润暴涨,娄圭回乡后什么也不干,也能快速壮大起来。
许攸抬手捏须,眯眼沉吟“若是说动孟德,你我还能脱身。若仅仅是蔡伯喈遗书,恐难让孟德满意。”
想了想,许攸看娄圭“子伯可敢做死间”
见娄圭收敛笑容,许攸神色如常“我孤身一人,想做死间,孟德也不会信我。子伯若是信我,子伯先行一步,如此你我再合力,我带几位侄儿不难跳出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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