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河风阴寒。
两岸舟船转运不歇,人群、兽群持续渡河。
赵云三百余人已在这里驻屯了三天,最初只是奉命来这里领取战马。
结果甘宁得到最新的军令,授权赵云扩军。
从每一支运输队的护卫队伍里选拔兵员,每支护卫队标配的是五百名武装奴仆。
但迁徙过程中,时刻又有河东郡的逃亡部曲、逃奴加入,使得运输队人口比例发生变化。
原本一支运输队不计算孩童,大约有两千人出头,算上逃奴,成年人口逼近三千。
每日都有一支运输队抵达,赵云可以择优选拔。
黑熊给了他三千骑的征兵额度,这三天也只征选了七百余人。
立冬甲子日这天,赵云如往日一样来到渡口接收护卫队。
跟昨天一样,先是兽群转移。
从关中、弘农以及河东调集的八百百余艘舟船往返于两岸,同时北岸正在屠宰病弱的公牛、公羊,除了筛选出来的种牛、种羊外,其他当场屠宰。
仿佛祭祀一样,在河岸宰杀。
血水汇入黄河,沿着北岸向下形成了一条三四十里长的暗红飘带。
整个风陵渡南岸,华阴以及潼关周围,相隔十几里就是一片帐篷驻扎区域。
风陵渡最显眼的是立在渡津东侧的京观,这是一座奇异的京观。
没用使用封土,整体用木桩打成框架,七步见方的巨大框架仿佛一个篮筐。
而篮筐内就是这次斩获的首级,一层首级一层盐,层层迭迭。
大约到正午,才有第一批女子渡河,她们穿着兔皮、羊皮甚至老鼠皮子缝合的衣物,普遍蓬头垢面。
背着北岸分发给她们的鲜肉,带着孩子,跟随摇摆的舟船向着南岸进发。
越是临近,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女人、孩子的哭嚎之声前后相连。
很多女子靠岸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被岸上先来的女子拖拽上岸。
负责接收她们的是郭泰,今日他拄着七节杖眺望各处。
上岸的女子满一百户,就分出十名青州兵引领着向外围迁徙。
前几日抵达的青壮、健妇也被组织起来,也是百人一队,分配十名青州兵负责管理。
由这些恢复体力的青壮搬运皮制帐篷之类的沉重物资,用车辆转运到各处临时安置区。
现在安置区开始向关中蔓延,每个小安置区之间相隔大约十里路。
之间空出来的区域,勉强足够兽群觅食。
但这只是眼前的应急办法,支撑不了多久。
所以现在新编制的运输百人队适应习惯后,就要往上林苑区域迁徙。
这里有充足的林木资源,兽群冬季觅食相对方便。
郭泰察觉远处赵云在看自己,就扭头过去,相隔百余步,郭泰回以微笑。
赵云也只是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是感慨万千。
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黑熊突然翻脸袭击匈奴人,以及解救出来的这么多男女孩童。
每天都是接近三千规模的成年男女抵达关中,如果持续一个多月的话,那黑熊将直接掌握十余万人口。
这是黑熊从匈奴人的牢笼里解救出来的,这些男女,还有他们的孩子,都将是黑熊、太平道的中坚。
等这些人熬过这个艰难的冬天,再撑过明年的青黄不接,那么整个关中都将成为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
战利品实在是太丰厚了,明年秋季,黑熊想待在关中安稳度日都不行。
太多的人会请求黑熊对外征讨,哪怕没有战利品,出去抢一些兽群也是极好的。
同时青州兵的成长速度也让赵云感到惊奇,青州兵成长的太快了。
这小半年时间除了行军打仗,似乎其他时间都在训练。
不仅仅是战阵纪律配合的训练,还有传道方面的训练。
他自然不清楚,青州兵每个百人队都在进行过忏悔,每个人不止一次的站在百人队中间当众忏悔。
这是一种心灵的升华,也是一种对过去人生的总结。
一个人总结自己,得到的终究是有限的。
一百个人之间反复总结自身,参照别人,必然能取得巨大的进步。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所以现在的青州兵治国、治理郡县的才能不一定有,但一个十人队管理一个百人队不成问题。
何况之前的苦难生活,匈奴人的鞭子已经磨去了这些男女的小脾气。
郭泰正观察时,一名道士登上小木台:“上师,长史公来了。”
郭泰转身,就见陈震引着五百余人步行赶来。
驰道很宽,向西边走的人在北边,往潼关来的人走在南边。
陈震乘坐的是一辆曲柄青伞盖车辆,陈震在路边下车,郭泰也下木台来迎。
两人会面,陈震就问:“郭上师,目前还有什么困难?”
“还是人手不足,我营中吏士还能再用五天。五天后,只能抽人回来。我想的是,分十人队为两个伍队,抽回一个伍队。”
郭泰说着扭头看随陈震而来的那些民户,不由露出笑容:“长史公送来的这些人只够两天使用,分队后,也就三天。”
陈震带来的是荆州民户百人队里的优秀民户,是民户百户推举来的骨干。
抽调这六百人,已经让陈震元气大伤了,但也只够安置两天或三天的解救男女。
陈震跟随郭泰登上木台,看着远处岸边下船瘫软哭嚎的男女孩童,再看看新抵达被围起来的兽群:“未曾想,匈奴竟如此富饶。”
“长史公不知,这王庭三部匈奴也擅长耕种。渠帅为免事端,这才迁徙民众、兽群。此刻匈奴各部营地,尚屯有许多粮秣。”
郭泰放低声音:“匈奴二十万男女过冬之储粮,足够渠帅支用到明年三月。”
不仅仅是人要吃、战马要吃,留在军中的牛羊也可以吃谷物御寒、补充营养。
陈震听了诧异:“明年三月?渠帅不是要进击西河匈奴?军师已率军出发,若无渠帅接应,恐怕这”
“渠帅自有定论,想来已向军师传达军令,这就不是你我所能讨论的了。”
郭泰肩膀靠近陈震,继续说:“我与长史公,职责是安置流亡、解救之民。”
陈震点着头,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北面诸胡已有集结、进犯之势,或许是想迫使渠帅回师关中。我以为渠帅会休整一番进击西河匈奴,可若是长期盘踞太原,我就怕诸胡联军进犯,使我关中大好局面就此溃败。”
见此,郭泰呵呵做笑:“我等追随渠帅至关中时,不过五千之众;渠帅征讨匈奴时,亦不过三千骑。那里有不下两万级匈奴,犯境诸胡比之如何呀?”
郭泰说着还展臂指着东边立在河边的木桩区域,陈震也只是瞥一眼。
他也清楚郭泰话里深层次意思,诸胡犯境,交给改编的关中兵抵抗守御就行了。
挡不住放开通道让诸胡进来就行了,关中一切能征调的舟船都拉到了潼关。
所以渭水相隔,诸胡劫掠的队伍是无法侵害渭南的。
也就不存在段煨、杨秋这些人放水,诸胡就能祸害己方的说法。
何况,宣传中的战绩可以作假,持续从风陵渡抵达渭南的男女孩童、兽群无法作假。
己方在太原打的战绩越是璀璨,关中留守的兵将士气越是高昂。
只要扛住这一波,下一波就轮到他们一起反击、吃肉了。
陈震也是点头,就说:“吕常、阎行上书请战,愿为渠帅效力。请求发放铠甲器械,若是器械储备不足,他们也愿斩木为兵,去太原效力。”
“长史公好言安抚,渠帅再三下令,只准赵子龙征选三千骑士助战,余下各军不得妄动。”
郭泰说着还取出给赵云的最新调令,陈震仔细阅读,他也摸不清楚前线究竟想做什么。
到底是继续攻打西河匈奴,与北进的刘晔一起夹击;还是就那么依靠匈奴人的粮食,逗留太原,剿灭肃清太原周边的诸胡。
就怕越打越顺手,不愿离开太原。
陈震观察笑呵呵的郭泰,就问:“平难中郎将所部久居上党群山,可会助战?”
对此,心情很好不加掩饰的郭泰收敛笑容:“此非长史公所能过问,不过平难中郎将所部已与大将军保持长久和睦,也有从属征调之协议。渠帅就是向平难中郎将借兵,也要先行通告大将军幕府。”
大家是盟友,之前虚化河东、弘农,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而太原、上党则是底线,不能轻易触碰。
己方拿了这两个地方,哪怕袁尚放心,河北人也会睡不着觉的。
该走的程序要走明白,哪怕张燕要出兵助战,也要走袁尚大将军幕府的军令。
郭泰神情变化毫不掩饰,陈震也只是讪讪赔笑,略过这个话题。
两人随即聊起了其他话题,郭泰心生警惕后也是敷衍为主。
反正他只是缺基层管理人员,陈震能抽调六百人过来,就已经榨干了陈震的潜力。
也就是说,不讲交情的话,现在陈震在郭泰眼里就是个废人。
陈震这个长史负责的是后勤大方向,可后勤细分之后,陈震也只能管理从荆州迁徙来的民户。
但这些民户伐木,建造工坊、修缮兵器铠甲之类的事情,由陈阳在管。
丹水漕运由宣良在管,现在宣良已经带着精干人手开始向潼关移动,皆要与陈阳一起在渭水流域选择合适的地点造船。
而目前油水最大的人口安置工作,则完整的落到了郭泰、青州兵手里。
这已经不是油水不油水的问题了,随便伸手进来,几乎抓住多少就是多少。
被解救的人口目前十分脆弱,谁先接触就依附谁,甩都甩不掉那种。
这种好事,却跟陈震这个长史没有什么关系。
别看他带来了六百人,这六百人转眼就能融到青州兵这个大集体里。
黄巾军本就有带着老人妇孺行军转移的传统,现在青州兵安置、接受这些人口,让陈震几乎找不到介入理由。
至于关中士人目前追随钟繇、韦端一起开挖、誊抄蔡邕的藏书,哪怕对这些人口很痒痒,可手里就是要誊抄的蔡公遗书,你很难分身。
就算分身过去,青州兵肯让你插手?
关中兵将整编后又在渭北驻防,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生出侵占的想法?
往前推敲,几乎大部分人都与家人、亲戚失散了。
前线战绩传回来,关中兵将只会想着扛过眼前诸胡可能发动的攻势,然后再向北进攻,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家人解救回来。
虽然家人大概率死于动乱,可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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