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三天之后,黑熊才返回池阳。
他用了四天时间,亲自安排了右辅地区各县的百户所安置。
这还只是初步安置,以农田耕种、军事戍守为参考依据。
等春耕结束后,还要根据各县矿产、林木资源,设立各种专司矿业开采、冶炼、制造的百户所,包含林木资源开采、栽种和改良,以及各处山谷设立繁育的牧场。
都会以百户所、千户所的方式进行圈地、安置。
军队拆分安插到各处节点,每天都有病弱要宰杀的牛马。
就算吃不饱,现在的牛马数量也足以保证军队能撑到草木萌发、采摘野菜的时节。
等他返回池阳,例行沐浴。
也没心思吃饭,返回静室处理公文。
各种公文都在传递一个信息,缴获回来的牛马正在持续折损。
只是有的是例行通报屠宰数量与迁徙人口的病亡数据,有的公文则提议号召关中富庶捐谷,官府赐给牛马。
这样的提议有很多,黑熊一律没有处理。
宁肯多吃掉一些牛马,也不想退让一步。
哪怕最终要换,也要多撑一段时间,给关中士人涨涨经验。
见大多数公文内容同质化,黑熊快速翻阅处理完毕。
才忍不住叹息,粮食安全实在是太重要了。
太多势力的非正常灭亡,要么是首脑犯了致命错误,要么就是粮食出问题。
如果现在有足够的粮食,编制百户所时,连着矿场、林场、牧场就能一起完成。
当粮食供应稳定,才能谈稳定生产。
宁可暂停对外的掠夺战争,也要快速恢复关中的粮食生产,直到储备充足。
他走出静室时看到屏风,召出鹅毛笔就在屏风上写了一个米字。
走出来理政偏厅,他问当值的军吏:“张定到了何处?”
“回渠帅,张都尉应在临晋宿夜,明日可抵池阳。”
军吏说着取出一叠名刺递出:“渠帅,这是安平崔钧崔州平、琅琊诸葛亮、南郡马良拜帖。”
黑熊拿着把玩,诧异:“就这些人?”
“还有一些,多是无名之辈。”
军吏说着抬手指着隔壁小屋子:“拜帖名刺都已收录,臣见渠帅劳顿”
正要解释,就见黑熊盯着他,这军吏两腿一软跪拜在地,顿首磕头:“渠帅,崔州平有大名,臣才斗胆传递其人名刺!”
“去将名刺誊抄一份,稍后交给我。”
“是,臣领命。”
这军吏叩头再拜,黑熊嘱咐另一名当值军吏:“准备晚饭,邀请崔州平三人赴宴。”
“喏!”
军吏拱手长拜神情凛然,后退几步转身抬腿快步就走。
黑熊则转入会客的偏厅,随着他进入,廊下当值的四名亲兵入内,将备用的烛台搬入偏厅,纷纷点燃。
这烛台仿造十日栖息扶桑木之典故,做成青铜神树模样,上有十个台座,可以点蜡烛,也可以放油灯。
黑熊很穷,用不起那么多蜡烛。
所以使用的轻质的羊油灯,烟气比牛油、马油灯少。
一共六个烛台点亮,不仅提供了足够的亮度,也让会客偏厅快速温暖起来。
就在黑熊思索诸葛亮可能带来的各种隐患时,军吏引着崔州平三人顺着走廊而来,都在外院换了木屐,木屐踩在走廊悬空木地板上清脆作响。
除了当值的卫士外,其他行走的人,都是穿戴木屐。
清脆脚步声让黑熊放弃思考,抬手抓起木勺搅动面前熬煮的茶汤。
不见黑熊出迎,崔州平神色如常。
脱了木屐进入偏厅,又跟着军吏拐过屏风就见内厅黑熊端坐上首,崔州平拱手:“老朽拜见镇北将军。”
“快请起。”
黑熊抬手示意,崔州平身边引路军吏赶紧将企图长拜的崔州平搀扶站稳,就听黑熊说:“我这镇北将军不过是王邑私相授受,做不得真,崔公且上座。”
说着又看向诸葛亮,诸葛亮行云流水俯身长拜,手里还握着狭长羽扇:“琅琊诸葛孔明,拜见将军。”
“与先生数月不见,不想风采更胜以往。”
黑熊拱手勉强回礼,展臂示意诸葛亮坐在崔州平下首,又看向正要施礼自我介绍的马良:“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足下应该是马季常了。”
马良面露惊愕,他是第一次听这么個说法。
喜悦之色难以掩饰,长拜施礼:“将军谬赞。”
现在的马良还没有经历过虎牙山潜修,白眉最良的风评还没有出现。
这时候崔州平与诸葛亮互看一眼,都是松了一口气。
起码黑熊看着还是个好说话的人。
黑熊又展臂示意,让马良坐在了自己右手第一的位置。
三人落座,等候已久的兵士端来四副餐盘,饭菜不算丰盛,胜在饮食均衡。
这批兵士下去,又是一批军士上前为他们准备了热茶和酒瓶、酒碗之类。
随着领头军吏退出时关上门扇,会客偏厅内温暖快速宜人起来。
黑熊为自己斟酒,双手托举看向崔州平:“崔公不远数千里来见我,必有教诲。我这人脾气不好,先吃饭,饭后再详细议论。”
“就依将军。”
崔州平也端起酒碗,诸葛亮、马良举起酒碗,都是小饮两口润喉。
随即就开始用餐,四个人餐盘里的伙食一模一样,都是一团压瓷实的杂粮米饭,一碗热气滚滚的干菇牛骨汤,小碟咸肉酱,半碟醋溜黄豆芽、半碟凉拌鹿角菜。
诸葛亮见黑熊吃饭时神色如常,就知道这是黑熊固定饭菜。
这大概率也是黑熊卫士的饭菜标准,也是不由心生感慨,这多少有些意外。
他潜意识里将黑熊与霍去病做类比,霍去病除了打仗骁猛战绩辉煌外,还有个特点,那就是赏罚分明,自己吃不掉的宁肯坏掉丢弃,也不会给无功之人。
再说以现在黑熊的威望,就是天天吃牛里脊,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现在依旧保持简朴风气,诸葛亮感觉可敬之余,就剩下恐怖了。
四个人饭量极好,陆续停筷,将餐盘饭菜吃尽后,更是在骨汤变凉前端着饮尽。
黑熊拍拍手,门外等候的卫士进来收走餐盘,再次关上门。
抚着自己肚子,黑熊看着崔州平:“还请先生教诲。”
崔州平轻咳两声,就问:“将军欲以王道治关中,还是以霸道治关中?”
“哪个好用用哪个,能国富民强,又何必拘泥术法?”
黑熊说着笑了笑:“目前大争之世,当行霸道。内贼,比外贼更为可恨,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答案也不算意外,崔州平又问:“老朽听闻刘伏波言语,说将军是宗室之后?敢问将军,可有匡扶社稷,三兴汉室之志?”
诸葛亮、马良也都观察黑熊,等待黑熊回答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黑熊抬右手扣扣腮帮子,目光落在诸葛亮脸上:“孔明先生,若是汉室得以三兴,未来四兴、五兴,那黎民苍生该是何等痛楚!”
说着目光落在崔州平脸上:“自后汉以来,豪强做大,百姓处于水火之中,社稷亦有累卵之危。究其根本,就是光武依赖河北豪强成事,就连检地、落实税赋一事都无法达成,又谈何治国?”
“人老了就会死,朝廷也该是如此。若非王莽倒行逆施,天下百姓又怎么会重立刘氏?”
黑熊说着叹息一声:“荒野之外,群狼扑食羊群而生。若是狼群泛滥,羊群必然会被啃食殆尽,直到狼群饿死,羊群才能恢复。光武之世,群狼折损不及一半。所以后汉建立,百姓自开国时就处于水火煎熬之中。在我看来,唯有再立新天,舍此之外,别无良策!”
三人默然,顿时就觉得王允三族死的不亏。
黑熊又说:“若汉室得以三兴,那群狼之遗骨,也将见风而长,衍生一群狼崽子。随后四兴、五兴,这天下名为刘氏所有,从始到终皆是虎狼之天下。天下百姓何其无辜?却要祖祖辈辈子子孙孙落入狼腹?”
马良微微变色,他感觉黑熊在暗指扶风马氏。
诸葛亮面无表情,崔州平就问:“将军崇尚陈王?以将军行事,就不怕群贼假陈王之言语,鼓动百姓作乱?”
“不,崔公误会我了。”
黑熊立刻说:“我是嫌天下群狼滋生,一日多过一日。我想的是,阉割狼群。毕竟羊吃草,羊终究有老死的一天,狼吃死羊即可。让羊生前快乐无忧无虑吃草、生小羊,死后喂食群狼,不过是天道循环的改良罢了。”
说着也面无表情去看诸葛亮:“狼吃羊,羊吃草。以孔明先生的智略,也应该明白,这天下能供养的羊群是有数的。一旦天灾降下,群羊饥馑不肯饿死,那可就会化身为狼。”
诸葛亮不反驳,黑熊继续说:“狼吃草早晚还得饿死,所以必须吃羊。如果狼群饿死、饿弱,或者吃不饱心怀怨恨,会勾引其他狼群。如果这天下能养八千万羊,我们就养五千万,再确定狼的数量。”
这时候黑熊看一眼沉默的马良,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崔州平:“用狼来控制羊,保护草并驱逐其他狼群;用草养羊,用羊养狼。”
“将军想养的不是狼,是犬。”
崔州平不觉得意外,黑熊只是把生产关系形象化描述;不管怎么描述,生产、掠夺关系就客观存在于那里,为世人所认知。
家族传承越是久远,文化素质越高,越是能看明白这个。
只是大家还顾忌衣冠礼仪,在黑熊这里,却成了荒野兽群之争。
黑熊不言语,这时候诸葛亮询问:“我已明白将军之志,只是汉室三兴,为何不能像将军说的那样控制狼群?”
“我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更公平一些。”
黑熊不假思索:“除了那少部分狼,大部分狼的后代,应该变成羊;要选优秀的羊,让他们成为勇猛的新狼。”
崔州平暗道果然,什么狼和羊,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黑熊却看着沉思的诸葛亮,就说:“正是因为世卿世禄、为尊者讳。所以曹操杀人盈野时能面不改色,袁家篡汉谋杀了大将军何进,王允更是视天下安危如同儿戏。后汉皇帝接连壮年而亡,各方豪杰竟然也能奢谈什么汉室社稷至高无上,实在是过于荒唐可笑。”
看着诸葛亮,黑熊继续说:“狼是羊,羊是狼。不应该分的那么明显,天子喝下毒酒,吃了毒饼会死,奴隶也会死。我们一样是人,几十年后是一捧黄土,我希望孔明先生能为更多的人考虑。”
马良低着头,恨不得把指头塞进耳朵里。
他心跳加速,他感觉黑熊正在谋划诛杀天下著姓。
不除掉这么多著姓,怎么让优秀的羊成为新狼?
诸葛亮缓缓闭上眼睛,却问:“刘伏波曾经无意间透露,说将军是宗室出身,是真是假?”
“这个?”
黑熊想起一件有趣的野史传说,忍不住呵呵笑了笑,于是举起右手并握拳:“我能立誓,就拿玄德公来说,以高祖为标,我与高祖的血缘,比玄德公更近。”
如果那个野史是真的,自己这具身体的历代祖宗,有概率娶到刘家的女儿。
而刘备的祖先,不可能娶同姓女。
看黑熊笑容中的丝丝荒唐之意,诸葛亮忍不住一叹,起身离席跪拜施礼:“为图将军之志,亮愿效犬马之劳。”
马良也起身,跪拜在诸葛亮身后。
崔州平见此,也起身跪拜在诸葛亮身侧:“将军既有革新天下之壮志,若不以仆卑鄙,仆愿效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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