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内、近郊,许多屋舍在刘氏子弟抵抗时纵火焚烧。
更有一些人主动纵火,为诸刘突围制造混乱。
奈何天气沉闷无风,火势迅猛,可延烧缓慢。
城中公卿重臣的府邸区域,侍中耿纪站在屋顶看各处起火,曹军吏士持盾先行,弓弩随后,围剿一处处敢于反抗的刘氏。
耿纪不自禁间泪流满面,克制不住对着周围人呼喊:“看啊!天在流血!”
遥遥眺望天子宫院,耿纪拔出佩剑很想冲出去厮杀。
可看着院落中抱着孩子的妻妾,又看看跪伏一地哀求他的仆僮。
再看看扎紧宽袖,做武士打扮的门生弟子与赶来的友人,而门外街道上就是封锁路口的曹军。
挥舞着剑,耿纪朝邻居荀彧家投掷而去,剑钉在荀彧的庭院菜圃里。
荀彧出门,抬头与一墙之隔的屋顶耿纪对视。
耿纪以袖擦拭泪水,对着荀彧笑了笑,大声叫骂:“人生不过一死,何难之有!上不能护卫天子,下不能救护庶民,此躯何惜!”
荀彧不搭话,就见耿纪下梯子。
不多时,隔壁屋舍黑烟窜起,烈焰热浪逼来。
这下荀彧坐不住了,出门就向远处跑,仆僮、门生护卫着躲避火浪。
“活下去,带我尸骨返回关中!”
“此恨,终有昭彰之日!”
说罢,耿纪转身闭着眼睛走向烈焰中的屋舍,半大的儿子企图去抓他的衣带,却被母亲死死抱住。
烈焰燃烧的声响,掩盖了哭泣呐喊。
门生、乡党友人近有百余,韦晃避难逃到这里,此刻他跪拜在地,拔出佩剑对着自己脸颊一抹,血液顺着光洁剑身流淌到剑柄处。
金旋见状,也是拔剑,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伤痕。
跟随金旋跑到这里的几个儿子也是纷纷效仿,疼痛与伤感让他们泪流不止。
耿纪是侍中,他投火后,针对叛臣的调查诛戮,也只能停留在耿纪这里。
宫院内,谒者吉平肩膀中箭奔走十几步,腿软扑倒在地。
随后他手脚并用爬到树荫下,背靠树干喘气,就见杀入宫院内的甲兵与虎贲殊死争夺第二道宫门。
虎贲普遍都三四十岁,这些年没有补充新人,器械也是陈旧的器械,更无像样的铠甲。
弓弩打击下,虎贲前后相继,死在宫门前。
吉平深吸两口气,望着渐渐被云遮住的天穹,又眨动自己的眼睛。
连续四十多天的大晴天,怎么有了浓云?
“值得么?”
吉平自问一声,泪水不自禁流淌,后汉以来皇帝迁都,朝廷内西州人失势。
放弃了朔方,还有人想放弃凉州,是不是最后还要放弃关中?
结果呢,到头来拱卫天子,天子最信任的反而都是关中人。
这时候一伙骑士途径,吉平认出了领头的是曹纯。
曹纯左右观察也看到了昔日同僚吉平,曹纯没有表情,几个骑士顺着曹纯目光所指,驱马靠近树下。
一人下马,持矛对着吉平扎刺,正中胸膛。
吉平双手紧紧握着矛杆,目光盯着曹纯,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一口血沫。
随即另一个骑士下马,拔出环首刀扎入吉平的脖子。
吉平歪头瞪着眼睛倒下,持矛骑士才拔出自己的矛,不解气反手一矛扎到吉平脸上。
曹纯收回目光,继续观察宫门争夺。
现在就担心天子被叛军裹挟,杀到大街上,那就不好处理了。
最好在虎贲叛乱之前,将虎贲尽数清除,这样天子就安全了。
宫殿前,刘协端坐榻上,静静看着宫门前的战斗。
虎贲折损惨烈,不得不放弃宫门退守阶上。
顺着宫门杀入的曹军见天子抬舆,一时不敢射箭,百余名虎贲自台阶向下冲杀,砍杀二十几名曹军,当即剥取铠甲,拾取箭矢、弓弩和其他器械。
刘协始终都不动,就坐在抬舆上。
一名浑身浴血的虎贲中郎上前:“陛下!国贼曹操反状俱显!今日以死报国,尚可留名青史不堕祖先威名!可若活着,岂不是让大司马、左将军,外州宗室为难!”
一个瘸腿拄着断矛的黄门侍郎也开口:“陛下!国难就在眼前,今日死于社稷,明日必能自社稷中生!陛下又在迟疑什么!”
说罢这黄门侍郎拄着断矛,沿着台阶向下,走向宫门附近。
刘协还是不言语,听到身后有动静,就见皇后伏寿牵着儿子走来:“陛下,自曹操杀议郎赵彦以来,除却虎贲,宫廷、宿卫之士不顺其意者,或受诛杀,或遭贬黜。时至今日,曹操凶相毕露,还请陛下为社稷赴死。”
见刘协神情讷然,伏寿扭头看一眼自己的女官。
女官面露不忍,还是拔出佩剑,随行十几個宫女当即就对其他的妃子、孩童举剑刺杀。
就连伏寿的儿子也难逃,被女官一剑刺死。
伏寿顿时觉得整个世界苍白起来,对周围持剑的宦官说:“陛下不肯白刃相搏,那就退入殿中。”
领头的一位中常侍面容苍白:“皇后,曹操难道还敢弑君?”
“他不敢弑君。”
伏寿看着女官抱自己儿子入宫殿,神情木然说:“自与陛下成婚以来,生无天子、皇后之威仪,死也该像天子、皇后一样去死。”
她很清楚,自己父兄已经参与进去。
有董承、董贵妃前车之鉴,又怎么可能性相信曹操会放过她与儿子?
城中各处起火,必然有一处烟火,是她的父兄在给她示警。
曹操不敢弑君,她敢。
说话间,伏寿贴近刘协的抬撵,取出自卫的短匕突然扎入刘协的胸膛。
周围宦官、女官见了,也只是扭头多看了几眼。
略有惊悚动摇,也只是面面相觑,没有其他异议。
伏寿后退,刘协神情难以置信,双手捂着伤口:“朕是天子!”
“天子就该有天子的死法。”
伏寿双手握持染血匕首抵在自己心口,对几个中常侍说:“还请诸位送天子一程,保全帝室威仪。”
说罢闭上眼睛,将匕首推入自己心口,摇晃倒在女官怀里。
刘协捂着不算深伤口,咧嘴苦笑,神情反而漠然,去看亲近的中常侍,声音微弱:“起驾。”
“起驾!”
中常侍高喝一声,声音尖锐,十六名健壮的宦官抬起乘辇,二十几名武装宦官先行,就顺着土台向宫门走去。
台阶各处受伤的虎贲、谒者、侍郎也都跟上,能活着跑到这里的,基本上都受伤了。
女官们则抱着伏寿走向宫殿,不多时宫殿各处就窜起浓烟,烈焰弥漫。
宫门处,曹军吏士不敢上前,纷纷后退。
宫门外,曹纯瞥到里面宦官抬起来的乘辇,顿时眼皮急速跳动。
见左右军吏动摇,曹纯看向军司马吕昭,吕昭面无表情:“事急矣,当如何?”
曹纯见其他军吏也在聆听,而前线士兵止不住的后退,没人敢靠近天子抬撵。
不假思索,曹纯就说:“天子为贼所挟,还不上前救驾!”
吕昭不动,其他军吏都没有动。
虎贲、武装宦官到底是挟持天子,还是拱卫天子,他们能看清楚,有分辨能力。
眨眼间,天子抬撵就出了宫门,继续向着曹纯这里靠近。
两翼的一些士兵已经转身就跑,想要逃离这个巨大的漩涡。
如果真的目睹了曹纯弑君,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不管是谁动手,按照史官记录,都是在场地位最高的曹纯负责。
曹纯决不能让皇帝从这里冲出去,如果皇帝冲破最后一道门,出现在大街上,那许都极有可能爆发混战。
可亲自动手
曹纯感情上很难下手,见他态度不坚决,而护卫天子抬撵的虎贲早就杀红眼。
几乎没有任何的悬疑,曹纯被溃逃的士兵裹挟着出逃。
刘协望着近千逃亡的吏士,露出了丝丝笑容。
最初的时候,他还能救济灾民。
许多人还敢向他提供各种建议,可曹操不断杀戮,别说聆听外面的消息和讨论事情,他连宫院外的百姓都接触不到了。
理智上也清楚皇后的意思,让他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去死,临死也要拉上曹家三族。
他的死,将给天子诸刘解除最后的禁锢。
不管未来是谁,都将给予他一个美谥。
昭昭青史之中,他也将拥有独特的勇烈美名。
捂着不怎么深的伤口,刘协笑容难看:“出宫!”
要死,也要死在宫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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