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交谈不欢而散。
最后那只烤兔也已然是不能下嘴,成了焦炭,只能扔掉。
凤亓梧离开前,萧应寒半靠在树干上,一只腿随着树枝垂下,似乎还在好眠。而他知道这人绝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理睬自己,便装作不闻不见。
昨夜还是操之过急了。凤亓梧轻叹一口气,将烤好的一尾鲜鱼用荷叶包裹着放在地上,悄声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萧应寒沉默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惹了我生气,一条破鱼便想讨好开玩笑。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他赶紧低头赶走畜生,连脸上的不屑都无心去装了。
“教主。”绝红莲从暗处现身时,萧应寒提着野猫儿的后颈正和它大眼瞪小眼互相威胁。她装作没有看到萧应寒如此幼稚的模样,低头汇报道“属下已查明,凤亓梧是往最近的州府赶去。是否要派人跟上”
“不跟,我管他作甚。”萧应寒将野猫强硬地塞到怀里,不管它的挣扎,问“昨日我们去的那座酒肆”
“教主放下,属下已经派人清理踪迹,从京中跟随您二人出来的那些尾巴不会知道那家酒肆。”
“多此一举。”
才不是多此一举。绝红莲心想,要是被凤亓梧知道酒肆因他而受到影响,怕是心里难受。而他心里难受,教主你心情便也不会好,教主不开心,受难的还是我们。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绝红莲也兢兢业业地清理掉了痕迹。
萧应寒低头逗弄着手中的野猫,故意将烤鱼放在它面前又叫它够不着。逗了一会猫,他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身臭汗。这附近哪里合适洗漱”
“方圆百里,只有州府内有符合您身份的客栈。”
“那便勉勉强强去吧。”
绝红莲应是,连忙安排车马,心中暗道,最后不还是跟着小和尚屁股后面追上去了么教主什么时候能有骨气一些,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才不至于对着凤亓梧都不知如何下手。
距离昨夜二人夜宿之处最近的州府是并州,并州治所晋阳,同时也是抵达边关之前的最后一座州府治所。晋阳曾在羌胡吞并大齐大半山河时遭胡人三烧三劫,民十不存一。如今数十年过去,才勉强恢复生机。
也正因此,晋阳可以说是大齐最为贫穷的治所,因为没有什么商队来往,全州府范围内除了官设的驿站外,客栈只有寥寥数间。
而为了照顾流民,凤亓梧自去年登基以来,便在每个州府的布政司特地新设了更贴办,顾名思义,是为了替流离失所的流民变更身份证明而设立的官方机构,方便流民重新安家生活。而晋阳,自然也有一处。
一入城,凤亓梧便带着两份写好的详细身份信息来到布政司,可一来,便吃了顿闭门羹。
“布政使大人不在司内,改日再来。”
“我只是为逃难的乡人更换新的身贴,并不需布政使亲自办理,应该有专门的吏人负责”凤亓梧话没说完,那看守的衙役已经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只能换了方式,递上一把碎银,“还请通传。”
那衙役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的份量,才满意道“你午后再来,带上需要更贴之人的信息。”
午后,有黄白之物开门,凤亓梧很顺利地取到了两份新的身贴。虽然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家国安危,这些只能慢慢治理,不能急于一时。
“怎么,如果早知道下山当这个皇帝不仅要操心山河社稷,还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是就不想下山了”
萧应寒不知何时又出现,还是那身白衣,靠在墙角,似笑非笑地斜睨他。
凤亓梧没有回答。
萧应寒反而锲而不舍跟了上来。
“来换身贴没想到,你还挺把那婶侄俩放在心上。不过你救得了这两人,还救得了更多人吗”
随着他们越靠近边关,这一路上,因为战事、饥荒而流落到其他州府的流民变得越来越多。即便是眼下暂且平安的并州,作为最靠近边关的一州,一旦关城被破,今日还在州府里勉强度日的百姓们很快也会流落成为难民。届时,他们不一定会比酒肆里那对孤儿寡婶过得好。
“一人之力自然渺小。举国之力,未必不可挽救。”凤亓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目前暂时凭我自己,多救一个便是一个。”
萧应寒冷哼,“我看你做这圣人是做上瘾了。别人当皇帝都是贪图权力享乐。你倒好,把自己活成一个活佛。”
凤亓梧反问道“你为何要教那孩子招式”
萧应寒教毛小追的虽然只是一招半式,但是也是认认真真教的,小孩若认真练习,假以时日再有其他机遇,未必不能在武学上有一番成就。
“那小孩有几分像我。”萧应寒负手跟在凤亓梧身后,笑了,“看不惯的人便要通通杀了。既然他有这样的志气,我点拨他一二又何妨”
“孩童心性未定,喜怒偏执一些无可厚非。可你,柳教主,你可不是垂髫小儿了,心性还如此率真。”
“谬赞谬赞。”萧应寒全当做夸奖收下了。
两人谈话间已经走到城门口,凤亓梧取回寄在城门的马,翻身而上。
“这么急”
“我们在此地本来不会停留太久,早日将身贴送过去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凤亓梧说了“我们”这个词,萧应寒难得没有再阴阳怪气,或者故意说话惹他生气,而是乖乖骑着另外一匹马跟随在后。
可两人越接近昨日靠近酒肆的路,便越感到不对劲。
酒肆生意虽然不算好,可往常至少也有一些出城打猎的猎人,去山里采药的药童会经过,偶尔也会去点杯茶喝歇脚。可这一路来,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行人从酒肆的方向过来。
凤亓梧脸色一变,手中马鞭扬得更快,后来更是不耐烦直接腾空而起,运起轻功赶路。
萧应寒也是神色难看。
“怎么回事”
“教主我们昨晚的确已经将痕迹收拾干净,确保绝对没有尾巴跟过去。”
既然不是京城跟过来的人,还会是谁盯上了酒肆萧应寒眼神一转,暗道不好,也连忙跟在凤亓梧身后。
可他们还是晚了。
最开始,他们看见的是倒在酒肆门外,没来得及逃走的行人。
可当他们随着微弱的闯入酒肆大堂,眼前一幕,更是令萧应寒都怒发冲冠。
“混账”
他上前,一剑挑飞压在上面的壮汉的脑袋。
血溅飞一地,其他还在作恶的壮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已被一双手一一扭断颈骨。
凤亓梧捏断最后一个人的脖子,顿了会,撕下身上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批到衣衫不整的毛小追身上。他看着浑身青紫的毛小追,看着女孩裂开的嘴角,唇几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红莲”
“是”
绝红莲从萧应寒身后走出,面露不忍地走到女孩身前,替她擦干净身上的脏污,然后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这个一向被人瞧为下贱的魔教妖女,紧紧抱着女孩,像是抱着过去的自己,轻声安抚。
“没事,没事了,坏人都死了,死了,啊。”
“是是你们。”毛小追的瞳孔渐渐聚焦,看清面前几人的面庞,“我,我婶娘求你们救救婶娘”
凤亓梧和萧应寒,都没有说话。
此间屋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其他活人气息。
萧应寒推开那几个大汉的尸体,将老板娘小心翼翼地从底下搬出来。
毛小追看见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四肢着地爬过去。
“婶娘,婶娘你醒醒呀,有人来救我们了。”她苍白的小手轻轻擦干女人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婶娘娘”
绝红莲眼眶微红,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须臾,一声撕裂心口发出的哀鸣响彻屋内。
而自始至终,除了迅速杀了那几个恶人,给毛小追衣服蔽体外,凤亓梧僵在原地好像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直到他听见女孩自我埋怨的痛苦喃喃。
“是我,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给他们喂马的时候下了巴豆,他们不会回来报复的,都是我太不懂事,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婶娘我应该,我应该下去陪婶娘”
“不。”凤亓梧快步走到毛小追身前,紧紧拽住她的手,“恶人作恶不需缘由,错的是恶人,不是你。”
他的话语太过苍白,而女孩已经了毫无生志。
“他说的没错。”萧应寒从旁边尸体上翻出了几块门派身份牌,拿在手中查看,“这几人看来就是附近门派的,看他们行事不正,这个门派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做为非作歹。喂,小鬼,你想不想亲手为你婶娘报仇”
毛小追看向他,眼神渐渐有了光。
“我我可以吗”
“这帮人害死了你婶娘,杀了你唯一在世的亲人,还如此折辱你。此仇此恨,你若就这么死了,甘心么”
“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杀光他们”
“志气不错。所以,你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寻死。旁人替你报仇,哪有自己动手来得爽快。”
“对,我该亲自动手”毛小追脸上染上异样的红,像是已经将其他事物全都抛在脑后,“我要亲手杀光他们”
萧应寒把门派身份牌扔到她面前,“红莲,带她回去清洗。这几日,我亲自教她几招,保她一旬之内便可复仇。”
眼看这人三言两句便用仇恨给了毛小追树立了新的活下去的动力,凤亓梧没有再开口,他只是紧紧捏着手中那两块再也用不上的身贴。
萧应寒离开时,还不忘嘲笑道。
“怎么,大圣人,你是不是还要怪我,又让人偏执入魔”
三人都离开了。
许久,凤亓梧起身。他将老板娘的尸体,和酒肆门口无辜行人的尸体,都抱到了酒肆后院。
当日傍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后,这座曾经热闹过的酒肆,再无人声,只是后山,多了两座新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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