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津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他一人,不见长兄的身影。
紧接着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睡醒便找人的举动未免有些莫名,长兄本就不是住在他这里,昨日也只是为了照顾他罢了。
思及此,他飞快收敛好情绪,起身简单理了理衣襟便推开门走出去。旋即江望津在原地看着院中愣了下,而后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哥”
院中石凳上,青年腰背笔直,挺拔的身形正背对着他,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袅袅茶雾飘荡开,呼吸间仿佛能嗅到茶叶带着一丝涩意的气息。
“醒了”江南萧回首,目光定格在门边的人影身上。
江望津弯着眼快走几步坐到了他对面,潋滟的双目中噙着笑,在看过来时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欣喜,眸底全然映着他的身影。
少年嗓音清越,声音却很轻,仿佛害怕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哥,你还在。”
江南萧望着他发亮的双眸,喉结耸动,轻启唇道“我不在能去哪”
江望津闻言抿出个笑,没说话,眼神却仍看着江南萧。
他想,重活一世,他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依赖长兄。
江南萧敛目,继续煮茶。
江望津单手支在石桌上撑着下颚看他动作,也不说话,整个人仿似在此刻沉静下来。兄弟二人一个煮,一个赏,茶香四溢,格外宁静,时间像是都慢了些许。
俄顷,面前被递过来一杯茶水,江望津眸光愈发明亮,对江南萧露出个笑,浅啜一口后道“好喝。”
江南萧好笑看他,叮嘱“只此一杯。”
由于身体原因,江望津即便是喝茶也只能尝些温性的茶,亦不可多喝。他倒没有因为江南萧的话感到失望,心情反而愈发好了。
“都听哥的。”他说。
江南萧握杯的指尖力道重了几分,一如他的呼吸,仅呷了一口也跟着放下杯子。
树影幢幢,两人的身上落下的光影明暗交织。江望津声音中满是对江南萧的信任,仿佛他说什么都会答应。
自重活过来,江望津待得最多的就是江南萧身边。如今的他虽不至于对后者言听计从,却也是十分亲近的,甚至愿意对对方敞开心扉。
无形之间,他们的关系也从揽星楼回来后变得更为亲密。
正想着,江望津突然听到江南萧问“今夜能自己睡吗”
他微滞了滞,回了句“能。”
说完他看着江南萧点了下头,感觉心间忽而有种怪异感,情绪蓦然便低了下来。
江望津迅速收敛好情绪,他不是什么需要人娇惯着的存在,无需多余的呵护。
而要真的论起来,江望津曾遭遇过的那些堪称摧残也不为过。
江南萧道“我稍后让人将你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
江望津半掀起眼帘,眸底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采。
接着江南萧又补充“夜里有事便叫我。”
江望津露出笑容,“好”
江望津隔壁的房间一直闲置着,前日里江南萧因不放心他便在那将就了一晚,今日却是叫了仆婢过来清理,俨然是要在茗杏居长住。
赵仁带人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兄弟两就得住在一块才对,如今正正好。
燕来内心则要复杂得多,虽然他也对大公子和世子亲近起来而替世子高兴,但如此一来他便不敢在茗杏居放肆了。
世子纵着他,大公子可不会。
燕来一脸纠结,待听见明日要出去踏青,霎时又喜笑颜开,雀跃兴奋得不行,恨不能马上就到明日。
赵仁指挥着下人们干活,习惯性竖起耳朵关注小世子的一切,蓦地听到这句,他脚步一转往江望津那边走去,“小世子明日要出府踏青”
他有些不放心,毕竟今日和燕来出去回来江望津就发了病。
燕来表情立刻紧张地看向江望津,生怕世子因为赵管事的话就不去踏青了。
江望津轻轻颔首,说“长兄带我去。”
江南萧眼下正回了他的碧岳轩整理东西准备搬到这边来,并不在此。
燕来一听明天大公子也要去,刚才的兴奋劲儿立马没影了,原来不是他和世子两个人去啊。赵仁闻言反倒捋了捋颊侧长须,露出个放心的笑,同时亦不忘嘱咐“明日出去,小世子记得带上药。”
江望津莞尔,“长兄带了。”
赵仁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开口“那就好那就好。”
话落,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稍滞,“明日是休沐日小世子不是与尚书府的卫公子约好了吗”
江望津一凝,约定可能是最近才定下,但他是死过一回从头来过,早不记得什么约定了。但说起这个卫公子,江望津却倏地想起那个人。
施无眠。
江望津同施无眠此人可谓是相见恨晚,群英荟萃百花会上以诗会友,一见如故,至此相交相知。
两人都将对方引为知己,江望津以为施无眠是最懂自己的人,不过终究只是他以为的罢了。
他和施无眠的理念从来都不相同,乃至相悖,金兰之好最后逃不过割袍断义的结局。
如今重头来过,江望津亦不想再经历一次。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未免太过愚蠢。
他之所以能同施无眠相遇,也是因着这位尚书府的卫公子。
两人相邀前往百花会,恰好遇见才子们之间以诗会友。江望津被挑起兴趣便随手提了一首,引得众人争相斗诗,他被其中一篇吸引住目光。
那首诗恰好就是施无眠所作,两人因诗结缘。
若不是赵叔此次提起卫公子这人,江望津都要忘了此事。
算算日子,百花会便在过两日,这次他和卫公子相约便是为了共赴百花会一事。
江望津贯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不掺和,甚至避之唯恐不急,同赵仁道“赵叔稍后代我去一趟尚书府吧。”
赵仁“小世子”
江望津简短解释“替我同卫恒赔个不是。”
“是。”赵仁会意,心知小世子这是为了跟大公子出去,连好友的约定都说拒就拒。
刚行至院门的江南萧停了瞬,很快重又抬脚行入院中,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提了少许,显出一个上扬的微弱弧度。
“哥,”江望津朝他走近,“我帮你拿。”
江南萧手中拿着砚台、镇纸之类的文房四宝,满满当当。这些东西都是他的私藏,不愿假他人之手,便自己拿过来了。
“我自己来即可。”江南萧说了句,正要绕开他,在即将和江望津擦身时顿住,“这个,你拿。”
江望津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几张麻纸,轻得毫无重量。他抬眼,江南萧已迅速收回手把因腾出手而抱在怀里的东西重又双手拿住。
江望津低头看向手里的纸,又仰起脸往前看了看江南萧的背影,唇线一挑,快步跟上。
“先放我那吧,”江望津道,“隔壁还没整理好。”
因着可能是要长住,赵仁吩咐仆婢们里里外外都要打扫一遍,还要些时间整理。
江南萧去了他的卧房。
江望津的卧房分东西二面,因他小时候总喜欢待在书房里看书,冬日里书房冷冷清清也没个地龙老是生病,故而老侯爷就把江望津另一边的房间改成了书房,两边打通。所以他的卧房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西侧摆了三面墙的书籍。
他带着人往中央的桌子走去。
“放在这”江南萧眼神掠过桌子。
香楠桌木微微带紫而富有清香,桌面干净整洁,无半点杂乱。桌角还置放着一个小型书架,上面亦摆放得一丝不苟,看得出主人的喜爱。
江望津随意道“哥你随便用就好。”他其实不是个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分享出去的人。
但倘若那个人是长兄,如此江望津就觉得并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他愿意分给长兄。
江南萧瞥他一眼。
少年神情自若,似乎觉得分享自己的领地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并对此毫无自觉。
江南萧把东西放到了另一边的小桌子上。
江望津不由一顿,他感觉到江南萧的意思,见状亦没有再多问。
说起来,二人虽明面上是兄弟,关系却实在算不上紧密,真正亲近起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而已。
这件事放在江望津这里是因为死过一回,大彻大悟,可看在长兄眼里,他这样的忽然亲近是该防备点才是。
江望津垂眼。
江南萧目光游移,片刻后在心中叹了声,“我还有东西要拿过来,占的地方会比较大。”
江望津慢慢朝他看去。
江南萧和他对视,“你的书桌,我要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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