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会所内的装潢很有些古典韵味,一楼东西两面墙壁上满是彩绘,摹的是整卷的韩熙载夜宴图,椅是太师椅,桌是八仙桌,进门后能看见左右手边各有几排由圆拱门连通着的半隔间。
堂内正中则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两侧半圆的长方红木赌桌,半古不古的,因此衬得这间会所内的古典韵味雅也雅得很有限。边上照例围了一圈人,个个耳红面赤,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
傅向隅此时正坐在临近那张赌桌的一套半隔间内,这里平时少有年轻人来,又设在城关边角,离几个大学都很远,几乎碰不到什么熟人。
之前他们常去学校附近的那几家店,一晚上总有“熟人”过来搭腔,最后一张桌子往往都快挤不下了,不仅没觉得放松,回去后反而有种应酬了一晚上的疲惫感。
秦蔚边上靠着他新交往的小男朋友,坐在傅向隅的正对面笑着问“听人说这家店里藏着不少好茶,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段鑫烨把嘴一瘪“我不要,一群臭老头爱喝的东西就跟之前那样随便给我点杯威士忌,要加冰淇淋球。”
“没这选项,”秦蔚低头看着手里的菜单,很正经地骗他说,“不过倒是可以加茶,你要红茶、绿茶还是乌龙茶”
段鑫烨立刻拿眼瞪他“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加尿”
坐在秦蔚旁边的那个oga闻言吃吃地笑了起来“是有这样的喝法,我爸爸他们都是喜欢的。”
又用手肘轻轻推了秦蔚一下“你也别欺负他了,小孩子爱吃甜的,干嘛不给他点”
段鑫烨于是又转而去瞪那个oga,他最恨别人说他是“小孩子”,诸如“年纪小”“不懂事”之类的形容词,他更是一听就炸。
秦蔚忙笑着去顺他的毛“好了,给你点了,别生气。”
顿了顿,又看向傅向隅“小隅你呢,要喝什么”
傅向隅把菜单接了过去,他最近谨遵医嘱要忌口,酒水是不能碰的,按理说茶和咖啡也要少喝,但他一向不喜欢那些果汁饮料,于是便随手点了杯普通咖啡。
他点完后秦蔚又把菜单拿过来看了眼,笑道“这家会所最出名的就是茶饮,还养了不少执证的高级茶艺师,结果我们几个愣是没一个点茶的。”
旁边那个oga闻言搭腔笑道“谁大晚上的来喝茶嘛,下午五点之后我连奶茶都喝不了,喝完直接就被迫通宵了。”
会所里的客人并不多,下单后没多久,侍应生便陆陆续续地将菜品端了上来,接着又对几人介绍说“各位先生,我们楼上还设有桌球厅、放映室、恒温泳池、露天温泉等放松娱乐项目,先生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在平板上提前预约对了,过会儿咱们这儿还有场茶艺表演,就在楼上房间,欢迎先生们赏光。”
那位侍应生刚走,傅向隅腕上的手环便忽地震响了一下,秦蔚下意识看向他,问“谁啊”
傅向隅没接电话“我爸。”
“又催你回家了”
傅向隅不置可否。
段鑫烨用勺子把杯里的冰淇淋球整个地搅散了,接口吐槽道“正想说呢,我爸那边也老催我回,一口一个总要回家过年的嘛。”
他嗤笑一声“那个家里现在哪还有我的位置反正也不缺我一个喊他叫爸的,随便吧。”
秦蔚怀里的那个oga切了一小块蛋糕喂到秦蔚嘴里,闻言问道“小段,你们家是不是又新添了一个小妹妹我记得前几个月我还和我妈还去你家里吃过满月酒,你妹蛮可爱的,胖嘟嘟的一个小孩子。”
他笑一笑“不过你爸爸还真是老当益壮。”
段鑫烨感觉秦蔚最近挑人的眼光越来越差了,找的对象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她才不是我妹。”他反驳。
“对了,还有你那个哥哥,我看他一直跟在你爸爸身边,很稳重的样子”
段鑫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秦蔚很知道他的雷区,连忙叉了块蛋糕堵住男朋友的嘴“好啦,你话怎么这么多。”
傅向隅没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火药味,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堂中赌桌边上,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aha,穿一件休闲款的灰白色西装,看起来信息素等级应当不会太高。
赌桌上的人都是生面孔,而且他对赌博这件事一贯没什么兴趣,本来没什么好看的,但站在赌桌中间那个做荷官打扮的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开始他只觉得那个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抬起头,偶然朝他这边露出了正脸,他才勉强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虽然他在学校里也偶遇过秋池几次,但每一次秋池似乎都带着一副厚重的棉白口罩。散下来的刘海和口罩几乎遮去了他大半张脸。
只有那天在秋池宿舍里,傅向隅才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
他身上的那件侍应生制服看起来并不很合身,但因为剪裁得当,版型也好,因此衬得他整个人相当挺正,浑然不似寻常那个被灰扑扑的校工制服包裹得毫不起眼的样子。
赌桌上方设有一盏亮度极高的明灯,这使得包间外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被迫落在了那张赌桌上。
秋池玩牌玩得出乎意料的漂亮,特制的扑克牌在他手指间时而犹如魔术般地流淌着,时而又令人眼花缭乱地切转着,像一张张被赋予了生命的飞蝶,在他手指间翩翩起舞。
傅向隅不觉看得有些出神了。
秦蔚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便顺着他的视线一起往堂中望去,不过他并没有认出秋池来。
见男朋友兀地看向了赌桌的方向,那个oga懒洋洋地捧着半边脸,叫了声“秦蔚”,然后小声问“诶,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周老板的事就那边坐在主位上那个aha。”
他的尾音里像是藏了一把小勾子,轻易便调动了人的想象力和好奇心。
秦蔚循声望向了那个姓周的中年男人,他对这位“周老板”的事倒是略有耳闻,但也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好像听说是个暴发户,”秦蔚喝了口酒,看起来对这位周老板的故事并不很有兴致,“既好赌、又好色,荤素不忌,不过据说对情人们出手一向很大方。”
他就知道这些,至于更细的那些就不知道了。
那oga笑了一声,见段鑫烨和傅向隅的目光依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于是他略有些得意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们看见他旁边那个女孩子没有”
傅向隅这才注意到那个大眼睛女孩,头发梳得高高的,看上去才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也就是此时,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去了前台,众人这才发现她走路时脚有些跛,但大概因为她有意放慢了脚步,所以看起来跛得倒也不是太厉害。
“那个女孩子以前是学跳舞的,你看她那么高,又从小练舞,一双长腿据说很漂亮的,后来听说她家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忽然就跟了那位周老板,”oga有些唏嘘地说,“一双跳舞的腿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打瘸了。”
段鑫烨睁了睁眼,他是很八卦的人,当即单方面同这位“嫂子”一“卦”抿恩仇了,他凑上去碰了碰oga手边的酒杯,追问“怎么说”
oga又往那边看了眼,然后小声说“据说那位周老板在性方面有些怪癖,怎么说呢该说是猎奇吗反正他就是喜欢身上带着点残缺的。”
“一开始就是找一些天生有病或者后天致残的,后来听说他又喜欢上了亲自动手,那女孩的腿最漂亮,于是他就干脆打坏她的骨头,叫她再也跳不了舞。我们都觉得他挺变态的,没事基本不会去招惹他。”
与此同时,另一边。
秋池眼下正在发牌,他从前在另一个会所里做过兼职,那家会所的赌博生意做得很好,而他又曾经为其中的一位荷官做过替补,因此也算系统地学习过几种常见赌局的规则。
周利冺压着纸牌看了眼牌面,然后半笑不笑地看向秋池,那目光很赤裸,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一块肉。
人是这家会所的老板介绍来的,他手底下最新的那个小情人,算起来也跟了他快半年了,实在是有些腻味了。前不久在饭局上无意间和人提过一二句,今天这老板就把人给送来了。
一开始听说就是个普通beta,周利冺本来是不大满意的,他不爱玩beta,虽然很方便,但总觉得在床上有点不大合拍,他是个急性子,实在很没有调教人的耐心。
但因为他这不太合俗的“兴趣爱好”,想找个条件好的又实在很难,毕竟干这行的吃的都是青春饭,外貌条件尤为重要,残了丑了就不好再找下家了,跟了他,就几乎等同于只能做“一次性生意”了。
第一眼看见秋池的时候,他只觉得他相貌一般,大约是属清秀的那一挂,但他毕竟见多了那些漂亮得各有千秋的oga,这种清汤寡水的长相,实在也很难入他的眼。
可看见他玩起牌来,周利冺却又忽然改了主意,他盯着赌桌上那双翻飞的手,觉得很漂亮,明明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却长了这样的一双手,实在很适合被毁掉。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那个女孩,那女孩立即会意,柔柔地向他靠了过来,于是她身上的香气和体温也就一并向他倾靠了过来。
周利冺很受用,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回看见她跳舞,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年轻,被舞台上的灯光包裹着,就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小鸟,那么灵、又那么漂亮。
可鸟儿太自由了,随时随刻都会飞走,喂是喂不熟的,他能养得,别人当然也能养得。
于是他干脆打坏了她的腿,叫她再也飞不走。
多好。
他今晚手气出奇得好,连胜了好几局,且都是势均力敌的牌局,对面连推了好几柱筹码,结果都进了他的口袋。周利冺的一只手放在那个女孩子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夹着烟,递出去一点,是要秋池帮忙点烟的意思。
秋池见状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有会所o的塑料火机,周利冺笑着冲他摆摆手,用下巴示意他过来“用我这个。”
会所里值班的正式侍应生一般人手一台名牌火机,都是老板统一给配的,一是拿出来好看,二是为了合贴会所的档次。
但秋池顶多算是个“临时工”,连这身工作服都是临时找人借的,叫他过来的老板也就是随口把人喊过来转转,看看能不能卖给周利冺一个人情,因此也就没想那么细致,连那些伺候人的小配件都给他妥帖配好。
秋池有点犹豫地走过去,从周利冺内搭的衬衣口袋里找到一只崭亮的金属火机,周利冺笑着把烟叼到嘴里,而秋池则微微俯身,替他把烟点燃起来。
他点完烟,正要把手收回去,可周利冺却忽然又抓住了他拿火机的那只手,秋池下意识要挣,但犹豫了半秒,还是忍住了。
周利冺捏了捏他的手背,然后很自然地把他手里的那只火机拿了回去,仿佛刚刚那个突然的冒犯只是一个情有可原的意外。
“好久没赢得这么畅快过了,”他看向秋池,似笑非笑地,“听霍老板说,你是高材生。一个bate,能考上都兰学院,下了不少苦功夫吧”
秋池嘴角的弧度淡淡的,有些僵硬“您抬举,我不聪明,只知道死读书而已。”
“能考进都兰的beta不仅要会读书,”周利冺说,“运气也要好。”
“怪不得,”他又说,“你在这里,我的运气都变好了,难怪霍老板要介绍你给我认识,看来你就是我的cky star'。”
他自己笑起来“你几岁了”
“26。”
“是吗”周利冺眯起眼,很直接地,“看起来还像是个大学生的样子以前有和别人睡过觉吗”
秋池摇了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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