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一个用剑的,挑战我一个用刀的”

    东门出云稀罕又惊奇的看着眼前人。

    整个客栈大堂一片寂静。

    应该说,从那黑衣剑客走到东门出云面前时起,周围便陷入了一片微妙的寂静。

    众人看了眼明艳灼灼如烈日的漠北刀魔,又看看一身灰突突毫不起眼的黑衣剑客,表情皆是一片震惊怀疑与好奇之色。

    “这人是谁”

    “不知道啊看不出来”

    “江湖上成名的剑客,好像都和这人对不上啊”

    “看他这身打扮,难道是中原一点红”

    “不能吧一点红是个杀手,专门干暗杀的活,可不兴光天化日找人挑战的”

    东门出云仿佛没听到旁边的窃窃私语,他收敛起脸上的怪异新奇之色,天生带笑的微笑唇又加深了笑意。

    “你叫什么”

    黑衣剑客沉声道“沈轻离。”

    “没听说过。”东门出云随口道,“轻离轻别离倒是个薄情的名字。”

    “我倒是听了太多次你的名字。”黑衣剑客并不在意他有些轻慢的态度,“南神北魔,南有白天羽,北有东门出云,你是当世两大巅峰刀客之一,更是漠北第一高手。”

    白天羽承继白家神刀刀法,更是神刀堂堂主;而东门出云来自西域,行事奇诡让人摸不着章法,随身武器被人称作赤日魔刀。

    两人一南一北,时日久了,就莫名有了这南神北魔的统称。

    而东门出云长年盘踞漠北,轻易不离开北部;白天羽虽江湖游荡,但他风流多情又喜好结交英豪,倒也从没来过这荒芜的戈壁沙漠。

    因而这两大并列齐名的绝世刀客,虽时常被人放在一起谈论,却奇妙的从未见过面,更无从分出个高下来。

    东门出云手指轻敲着桌子,“那你还敢让我拔刀”

    他那柄金刀此刻就放在手边,刀柄缠着金线,刀鞘上有黄金雕花,还缀满了各色宝石,熠熠生辉,流光溢彩,与其说是武器,更不如说是个精美的装饰品。

    传闻白天羽的刀是一柄毫不起眼的黑刀,黑色的刀柄和刀鞘,就连刀身都是漆黑的,和东门出云的金刀完全相反。

    “天下用剑的高手多如繁星,能叫得上名号的刀客却只有两个。”黑衣剑客冷冷道“你是漠北第一刀客,如果我赢了你,就表明刀永远比不上剑。”

    一边的范瑶摇摇头,“口气倒是不小。”

    他虽然也看不出眼前这黑衣人的武功深浅,但东门出云叱咤戈壁多年,大败石观音、驱走札木合,更是曾经以一人之力独战蒙古数十位高手的合围,其后数年占居大沙漠,不令蒙古人借道侵扰宋国西北部领土,这种种任一件说出去都是了不得的战绩。

    若非东门出云长年蜗居漠北,这第一刀客的名头早已不止步于漠北这地界了。

    据范遥所知晓的,白天羽与东门出云虽然几乎同时成名,可东门出云行事肆意,毫不在意他人眼光,行止说得上轻狂却也率性。而白天羽喜好游走四方,性情豪爽又慷慨仗义,却也更喜好追名逐利。

    且此人好色薄情,但凡看中的女子费劲心思也要得到手,腻了就将之抛弃,毫不顾惜对方声名性命;为人行事上也十分专横独断,若有感兴趣的英豪人物,威逼利诱也要将人收到麾下供他指使、再不得自由。

    而在刀法方面,东门出云这些年虽然沉寂,却是一直待在大沙漠闭关精进武学。

    反而白天羽整日不是忙于流连在女人堆里,就是想着结交全天下所有值得他结交的朋友,白家神刀这些年怕是毫无寸进。

    至于沈轻离

    范瑶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怕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借着漠北刀魔的名头扬名,却连性命都不顾了。

    东门出云似笑非笑,那双碧眸却仿佛看进了沈轻离心底,“你要是败了呢”

    “败即死,”沈轻离面无表情,“能在死前一睹赤日魔刀的风采,我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你想找死我管不着,但我不会让我的刀枉担鲜血。”东门出云敛起笑意,“滚吧,你还不值得我拔刀。”

    沈轻离神情骤然变化,双目阴沉沉,“你说我不值得”

    东门出云已然没了耐心,径自起身,“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不值得我拔刀。”

    沈轻离神情一紧,“你知道”

    范遥有些惊讶,看沈轻离的反应,明显是被东门出云说中了。

    而以他的眼力,之前竟完全没看出这一点,还以为沈轻离有些虚浮的脚步是因为下盘功夫不到家。

    东门出云拿起金刀,“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总不能对一个重伤之人出手。”

    沈轻离却有些失控,“可我已不想再等”

    话语未尽,他已拔剑出鞘,朝东门出云刺来。

    东门出云微一偏,就躲过他这气势汹汹的一剑。

    “卫主。”

    金刀十二卫被大堂里的动静惊动,齐齐现身,刚要拔刀,就被东门出云一个眼神阻住动作。

    沈轻离见他还有心思分神,面色更加阴沉,连出数招,毫不留情。

    在范遥等人看来,沈轻离的剑招极为精妙,不失为一套高深的剑法,怕也是精习多年所得。

    可他身上带伤,下盘不稳,气息虚浮,输出招式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得章法。

    而东门出云并不回击,只一味避让,时不时用刀鞘格挡他攻来的剑刃。

    沈轻离气急,“为什么还不拔刀你在看不起我吗”

    东门出云微微一笑,“你的招式用完了吗”

    “什么”

    却见东门出云把金刀换到左手,右手抽了桌上一支筷子,便朝着沈轻离攻去。

    沈轻离心头为他只用筷子应对自己而恼怒,也不肯用长剑对阵那一支细短的木筷,于是这回躲避的反倒变成了他。

    然而只不过三息,那支细细的木筷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范遥已然看出了什么,摇头慨叹,“东门卫主若是用剑,如今想必也是位剑术超绝的高手。”

    东门出云轻笑,套用了之前沈轻离说过的话,“天下用剑的高手多如繁星,用刀的却没有几个。我若用剑,那江湖上就再也没有值得称道的刀客了。”

    他这话说得毫不谦虚,言下之意也完全没有将白天羽放在眼里,然后在范遥等人看来却是理所应当、极其自然。

    范遥能看出的事情,沈轻离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双目发红,声音嘶哑,“你竟学会了我的剑招”

    红了眼睛的模样瞧着倒是挺真的。

    东门出云心头讥诮,嘴上也毫不留情,“你那几招还算过得去,只是对我而言,实在太慢了,花样也太多了。”

    他收回手,手腕一翻,那支筷子就稳准的插回到了桌上的木筒里。

    “不、不可能”沈轻离被打击惨了,忽而闷哼一声,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他身形晃了晃,整个人栽倒在地。

    东门出云碰瓷儿吗

    他离得沈轻离最近,却也没伸手去扶,仍由对方躺倒在地上。

    沈轻离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响。

    他痛哼一声,口中的鲜血流得更多了,口中还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下一息就要断气似的。

    这也太豁得出去了。

    东门出云扶额,觉得脑壳有点疼,碧眸往旁边一扫,“有人会医术吗烦请给他看看。”

    他身上的各种伤药是挺多的,却也完全不想用在这目的不明的人身上。

    既然拼着伤上加伤也要赖上他,那就多伤一会儿呗。

    被他的目光扫到,那几个旁观的江湖人连连摇头。

    范遥上前,“在下倒是略通岐黄。”

    他给沈轻离探了脉,淡淡吐出一句,“重伤未愈,气急攻心。”

    合着这是赖上他了呗。

    “这年轻人,气性还挺大。”东门出云摇头叹息,又说“此事说到底也算是我的过错,范右使若是无甚要紧事,还请留下来给他诊治一番,我必有重谢。”

    范遥忙摇头,“东门卫主言重了,我并无要事。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当什么。”

    “那就多谢范右使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同我这些儿郎们说,他们必会为你取来。”东门出云客套了两句,又叫了两个金刀卫把沈轻离抬到楼上房间。

    晚间,沈轻离喝了药,终于清醒了过来。

    东门出云进门的时候,对方正躺在小床上,黯淡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神情疲惫木然。

    东门出云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出声问他,“你可感觉还好”

    沈轻离并不看他,低声喃喃,“为什么不让我死了”

    东门出云双手环胸,“你年纪轻轻,如今年华正好,日后更有大好人生,怎的就为着一时失意而寻死觅活”

    沈轻离不语,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东门出云又站了一会儿,见他还是那副木然无望的样子,顿感无趣。

    正要转身离开,对方却又开口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沈轻离眉头紧皱,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重压,“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江湖流落。此生唯一的信念,便是报了杀父之仇,让我父亲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东门出云点点头,“身为人子,为父报仇,本就天经地义。”

    “可我那仇人武功高强,不仅身怀各派武学,声震武林,其下更是党羽众多,声势浩大。”沈轻离的声音极其微弱,含着深切的自厌,“而我苦心精研剑术十数载,却只勉强跻身二流,甚至还未靠近仇人所在半步就被他手下恶人打成重伤。我如此无能无用,此生怕是复仇无望,不如早早的去了地底下,向我父亲磕头请罪、求他宽恕”

    东门出云若有所悟,“所以你才跑到我面前来找死”

    沈轻离停顿一下,回他“我想死得有价值一点。”

    东门出云没答他这话,心里生出了新的好奇,“你的仇人是谁”

    沈轻离咬牙,“他就是那过去的万家生佛、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恶人、快活王柴玉关”

    “而我的父亲,正是那昔年的九州王沈天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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