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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驯服猫咪法则 作者:道玄
    她再次放走了陆渺。

    数日后,程似锦按照惯例去探望外祖母。跟长辈说了几句话,老人的状况很不错,笑呵呵地询问近况,程似锦一一回答,只对长辈殷勤督促的联姻一事没什么反应。

    到了这份儿上,结婚这件事所具备的“价值”,她并不需求。而婚姻也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改变。

    从病房离开后,程似锦过问下午的行程,听到一半,忽然问“陆拂住楼下”

    特助话语微顿,很快接道“对。陆小公子之前住得更近,后来换了病房。他的病是先天性的,四年里经历过多场手术,到今年才略有好转,还有十天左右会有一场大手术,院方到目前只收到了一部分手术费用。”

    在陆家没有出事之前,陆渺本人并没有购置奢侈品的兴趣。因为程似锦的关注,所以助理曾经对他交易出手的东西进行了不多不少的了解那些钱烧在陆拂身上,就跟扔进无底洞里一样,如果他明智的话,就算忍痛,也应该早就放弃这个弟弟了。

    “他在做什么”程似锦问。

    “陆渺在一间对外貌要求很高的私房菜餐厅工作,那是林公子的产业。”助理说,“是一家夜间餐厅,我记得有些特别的人工服务,但陆渺没有做,因为他并未配合,所以收入水平远低于名都俱乐部开的价格。除此之外,他应该还有其他几个兼职,每天的工作时间在十八小时以上,不过即便能筹齐手术费,也很难继续交住院费用,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迫转院。”

    两人边说边下楼,没有乘电梯。程似锦听了一会儿,笑叹一声“他是真想靠自己养活陆拂吗”

    助理安静片刻,道“陆拂的病只有在永安医疗才能有最稳定的状况,不仅是因为医疗资源,还有四年来的救治经验好,谢谢,”她代程似锦在高级病房的出入名册上签字,将签字本还给护士,继续说下去,“其他医院可能无法接手他,一旦转院,就意味着这四年的成果被毁,他被人用钱强行续的几年命也走到头了。”

    程似锦见过那个少年。

    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陆小公子确实还是一个少年人,他那时还没有生病,只有十五岁,在一所商学院就读。程似锦已崭露头角,在商学院的邀请下成为讲座嘉宾,并不是主讲人。

    这对于当时接手生意不久,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小程总来说,这几乎可以当做某种休息。她的思绪飞驰出去很远,只在落幕时说了几句话到她开口说话时,下方埋头玩手机、走神发呆、窃窃私语的富家子弟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大屏幕上那个指点江山、唾沫横飞、苦口婆心的中年男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年轻姐姐。

    她的长发用发夹松松挽起,碎发别到耳后,神情带着一些疲惫的懒倦乏味,因为长时间精神没有放松,乌黑的瞳孔显得格外空旷漠然,声音轻柔“祝福同学们浪费大好前程,在有限的时间里玩得开心快乐。”

    程似锦抬指抵住唇,想了想,又补充道“积极上进很累,如果不想努力的话”

    四周鸦雀无声。校方领导心里一凉,压低声音凑过去道“小程总,是说一些鼓励的话。”

    程似锦低头看了一眼流程,上面写着自由发言,于是又扶了扶麦,道“资本家的孩子本就比别人更容易成功,这是因为够高,不过”

    在场十余位自诩成功的中年男人听得五味陈杂,面色变来变去。她说的这几百字的“祝福”回荡在会场之上,下方私自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落针可闻,只剩下她口中冷淡辛辣、嘲讽意味十足的柔声鼓励。

    很多人都没有这么如坐针毡过。成功的遮羞布太薄,他们本就会被轻易刺伤。

    讲座结束,程似锦起身离开。那时是一个大雾天气,雾色沾满了会场礼堂里的淡蓝色玻璃。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清秀的少年把淡蓝玻璃上的雾擦掉,专心致志地看着她,两人视线触碰的时候,他受惊一样仓促地收回目光。

    仅仅过了两秒,他忽然间下定决心,从礼堂里跑了出来。男孩儿隔着她的保镖,面红耳赤地扬声“程老师”

    学生总是习惯对人叫老师。

    程似锦本来已经上车,她降下车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在她的默许下钻过保镖的手臂,眼神熠熠中略带羞涩“老师,我叫陆拂,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助理说“抱歉,我们不签白纸。”

    少年将一本商学院的辅助教材拿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

    程似锦瞥了他一眼,在教材的第二十五页签了一个简化版的“前程似锦”,随后驱车离去。

    后视镜里,那个少年站在原地、呆呆地望了很久。

    四年前陆拂生病,跟外祖母同在一所医院,程似锦在查看出入人员登记的时候,发现陆家的人也常常过来,因此得知了他的事。

    但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走过了陆拂的病房,程似锦也没有进去看他一眼。下楼后,助理提到“今晚跟林公子谈的新能源项目,就定在那家夜间餐厅。”

    程似锦的脚步突然顿住,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那个餐厅好像是什么主题餐厅来着”

    助理罕见的露出一种“被变态到”的神情,她面色复杂,随后依旧用自己一成不变的平淡语气说“老板,林总一向喜欢经营一些有特色的东西,那是一家女仆主题的夜间餐厅。里面的侍应生都是穿女仆装的,上次有一个侍应生故意坐在您腿上,裙子里只穿了一个贞操”

    “好了。”程似锦捏了捏眉心,“够了,我想起来了。”

    程似锦离开后不久,陆渺在各种兼职安排的间隙里,终于找到一部分时间探望陆拂。

    他还在做新的应聘简历。陆渺没有读父母期望的财经管理类,而是就读了一所艺术院校,能选择的工作有限,好在他太缺钱,什么都做。

    随着一笔一笔的支出和怎么算都不够的收入,陆渺的精神焦虑也到了一个快要崩塌的地步。当初连戴个项圈都会痛恨恼怒到当场摔到地上的人,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倾轧。

    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底线了,只要不遇到程似锦、不被她看到,他可以忍受所有鄙弃或玩味的目光,但是她不行,她只要站在那里,就

    陆渺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他如同刑场上引颈待戮的死刑犯。哪怕曾经不如陆家的人嘲讽他、为难他、伤害他,带给陆渺的痛苦甚至都没有这份害怕遇见程似锦的恐惧强烈。

    “哥”陆拂轻声叫他,“怎么了你最近每次来看我都不怎么高兴,发生什么了吗钟阿姨呢,还有妈,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陆渺勉强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用水果刀给弟弟削苹果,他低声解释“妈又头疼了,在家休息。钟阿姨的女儿结婚,请了假。”

    陆拂信以为真,上下打量了他哥几眼,道“哥,你最近是不是又废寝忘食地画画了没睡好哦。”

    陆渺对着弟弟笑了笑。

    他以前并不会削苹果,但在餐厅打工久了,这项技能熟能生巧,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这双平时只握着画笔、敲打键盘的双手,多了斑斑未愈的刀伤红痕。娇嫩的皮肉乍一经过高强度的劳动,掌心被磨得一片通红。

    那所餐厅待遇很好,接待的客户也是过去的“熟人”。父亲的商业敌人或许不屑于赶尽杀绝,但那些曾经认为陆渺孤傲离群的富家子弟却得到了乐趣,他们总会玩乐一般地羞辱贬低他,用各种磋磨惩罚别人的方式进行曾经做不到的践踏。

    这似乎能让他们从中获取人上人的快乐。

    陆渺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了,小拂的手术费还没有凑齐。哪怕这条路走下去是无底深渊,会失去所有。

    “哥”这是陆拂第三次叫他。

    他凑过来看,苍白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最近真是太累了,都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我搜到程老师前一阵子参与了一个首映礼,录到她的视频肯定只有现场的媒体有,能不能嘶,哥”

    他提到程似锦的一瞬间,已经熟能生巧的陆渺动作一顿,锋锐的刀片切入果肉里。他一直压抑、克制着自己,一直想要躲避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和念念不忘。陆渺的喉结动了一下,想要若无其事地继续削苹果,却突兀地扎进旁边的指腹中。

    鲜血染了刀锋的边缘,指腹上一瞬间刺痛无比。

    这种疼痛并没有完全盖过惴惴不安的心跳。

    陆渺说了句“没事”,然后熟练地清理血迹,贴上创可贴。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出声“小拂。”

    “嗯”陆拂抓着他的手看了看伤口。

    陆渺怕他发现端倪,抽回手,继续问道“要是我假如”

    陆拂望着他,一双平静好奇的眼睛看了过来。

    陆渺陡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要怎么对弟弟说出口,是说家里已经天翻地覆,无力承担你的病了吗这除了让他愧疚自责之外有什么用;还是说你的亲哥假如有一天走投无路,向你暗恋多年的那个人摇尾乞怜,求你不要恨我

    连他都会恨自己的。

    “没什么。”陆渺掠过没有出口的问题,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轻轻地道,“程似锦不太限制自己的影像流传,我帮你问一问吧。”

    陆拂高兴地点点头,但他又忽然发觉“哥,你好像特别辛苦啊,是画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渺摇头,露出一个微笑。他那双清透冰凉、总是透着矜持和厌倦的眼睛,此刻被一种宛若阴云的忍耐和自抑填满,仿佛拼命地呼吸就已经让人竭尽全力。

    一切都摇摇欲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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