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花园比侯府更有江南风致,几乎精致到了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草。
许活是和魏二郎并行。
方静宁有意拖步子,坠在二人几步外。
姊妹们挤挤挨挨在一起,小声儿取笑她。
方静宁有些羞恼,嗔道“亏你们还是我的姊妹,如今倒来欺负我。”
魏梓月不怕她恼,“姐姐有了如意郎君,咱们也就这时候能闹闹你,等你嫁人了,想闹都不知道多少日子能见到一回呢。”
外嫁女再回娘家便是客了,闺中的姊妹们也成了亲戚,再不是最亲近最无话不谈的人。
一时间,四个姑娘皆伤感起来。
魏琪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表妹的一颦一笑。
他这些日子一直被拘着读书,极难见到方静宁,此时便有些痴了。
方景瑜盯着他,见他还这般不收敛,又气又急,便一个劲儿“表哥”“表哥”的缠他,拉扯他的注意力。
一行人沿着池岸,走到一座假山前,来到岔路口。
三条路,一条往左,尽头是另一个园子;一条往右,穿过一座石洞门,仍然沿着池岸向前延伸;一条在假山拾阶而上,顶上有一座六角亭。
魏梓月眼睛一转,鬼灵精怪地扬声道“我走得脚累,咱们歇一歇吧。”
前方,许活和魏琮驻足,一同回身。
魏梓月给大娘子使眼色。
魏梓兰立马数落道“你这娇气的丫头,祖母命咱们陪许郎君赏远景,若是客人不尽兴,岂不是怠慢了”
魏琮那么大个人,她们是直接忽视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魏梓月为难,忽地看到方静宁,表情瞬间舒展,欢快道“表姐辛苦辛苦,陪着许郎君嘛,我们歇歇脚。”
方静宁哪里不明白她们是在出幺蛾子,手在身后悄悄扭她的腰,小声道“莫要再闹我了”
魏梓月忍着疼,一脸无辜地去看前面的两人。
魏琮无奈,转向许活,抱歉道“荣安,我忽然想起有些事务要处理,得离开片刻。”
他们做戏做得也实在太明显了。
许活还要装作不知情,“二郎君随意,不必顾及我。”
后头,魏家的三个姑娘互相使眼色,悄悄退后。
方静宁察觉,赶紧就近抓住二娘子的手腕,冲她们摇头。
二娘子魏梓芊挣不脱,求救地看向大娘子和三娘子。
魏梓兰和魏梓月走过来,一边觑着前方,一边仗着许活没看过来,钳制住方静宁两只纤细的手臂,无声地推方静宁往前送,挤眉弄眼示意她把握住机会。
方静宁根本不敢看许活的方向,摇头摇得更厉害,拨浪鼓一样。
魏梓月干脆一使劲儿,推了她一把。
方静宁纤弱,哪里抵得过她的力气,不由自主地踉跄向前。
许活是习武之人,身体反应灵敏,在脑子还未作出反应之前,已经迅速扭转身体。
方静宁正面对上她,惊惶地睁大一双美眸,用尽浑身力气抵抗身体的惯性。
许活下意识伸手去接。
马上两个人就要撞在一起。
旁观的人停止眨眼,不错眼地紧盯二人的动作。
下一瞬,方静宁将将在入怀之前停住,而许活的一双手也敏捷地握住了她的腕子。
似是某种花的清香钻进鼻子。
许活脑子里念头却是手腕很细,好像她一用力就能掐断,手上的力道忍不住更轻了些。
方静宁抬眼,对上许活淡淡的目光,受惊地瞳孔颤动,猛地退了一步。
她退得太急,有些不稳,许活的手臂伸长,跟着她移动了几分。
方静宁不敢再看许活,回身去找罪魁祸首。
魏梓月和两个姐姐已经退到魏琪和方景瑜身边的安全距离。
方静宁轻轻瞪她们。
许活站在方静宁身后,三个姑娘瞧一眼两个人半边身体前后叠在一起的样子,或是低头,或是掩唇,皆在偷笑。
方静宁莫名地后背僵硬,手指蜷缩。
魏琪看着两人郎才女貌的般配样子,神情难过不已。
方景瑜一转头看见,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一把包住魏琪的手臂,拽他向另一条路,“表哥,咱们也去休息吧。”
魏琪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周边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魏家三个娘子也都如临大敌地围过来,一起强制带离他。
方静宁迈出一步,手中的帕子紧了松送了紧,眼神中闪过犹豫和勇气,最终也没有再迈出下一步,选择怯懦地逃离。
而魏琮不知何时离开的,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处,只剩下许活和方静宁。
等到方静宁注意到只有他们,整个人更加僵硬,四月份的日头下热得头昏脑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成为她未婚夫的许活。
她呆愣得彻底。
许活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魏家人的动向,没出声也是不想惊到方静宁。
方静宁背对着她,许活低头便能看见方静宁头发浓密、圆润的后脑勺和一截雪白的颈子。
许活自小练武,又随了父祖辈,身量虽不如祖父伯父,与寻常男子却相差无几。
方静宁就是寻常女子的个头,刚才两人离得近,她的额头差不多到许活的下巴处。
但她瞧着比魏家三个娘子都要纤瘦。
以女子之身娶另一个女子为妻,若说毫无波澜,定然是假的。
许活微微叹气,轻轻出声道“方娘子,如何走”
方静宁听到忽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一颤,捏紧帕子,垂眸转身,眼神无措地左右飘了飘,攥着帕子的那只手指向池岸那条路,道“许郎君,请这边走。”
许活目光在她皱成一团的丝帕上停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好。”
两个人继续沿着池岸走。
他们稍走远些,假山后头,魏家的三个娘子绕出来,躲在石洞门后偷看。
阳光下,一对璧人徐徐而行,美如画卷。
大娘子魏梓兰低落道“他们果真般配”
二娘子魏梓芊和三娘子魏梓月点了点头,满眼的羡慕。
姐妹们故意闹方静宁,也是想让二人多些相处的时间,姑娘家的羞怯固然难以克制,可婚前能够有机会和未婚夫多熟悉,好过两眼一蒙、惴惴不安地嫁过去。
而她们,未来何去何从,还未可知
魏琪也看到了许活和方静宁并行的美好画面,不自觉地向前走。
老国公夫人的大丫鬟怕他冲动做糊涂事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提醒道“三郎,已成定局,客人们都在,您若是再闹出什么事儿,府里难堪,表姑娘也难堪”
魏琪心像被挖空一块儿,踏出去的脚步,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
实际上,尴尬围绕在许活和方静宁之间,气氛并不如外人所见那般美好。
于方静宁来说,许活的存在感太强。
方静宁极不自在,加之心里存着事,根本无心景色。
胸腔里积压的情绪极多,急需释放。
方静宁咬了咬唇,启唇。
“方”
“许”
许活恰巧也要开口,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又一同停下。
两人也停了脚步,许活抬抬手,道“方娘子先请。”
方静宁眼睫颤动,片刻后重新鼓起勇气,抬眼正视许活,问道“许郎君,若是没有国公府先前所做所为,侯府是不是根本就不会选我”
许活很诚实,“是。”
这是方静宁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又问“那侯府不,许郎君是如何看待我的”
许活眉头微动,有几分意外她的直接。
方静宁直视许活,眼神没有任何躲闪,“我虽为女子,也是堂堂正正地活着,郎君若是因为旁人对我先入为主,心存芥蒂,我自然是不服的。”
许活更加意外,反问“若我果真有芥蒂,方娘子又如何”
“女子出嫁从夫,我父母双亡,弟弟尚幼,无依无靠,自是不能如何,只不过是收起一颗心,绝了琴瑟和鸣的期望,做那寻常的表面夫妻罢了。”
在国公府外门时,许活第一次看清方静宁的正脸。
她记性好,一下子便记住了。
方静宁美的毋庸置疑。
在此之前,她就像一只贵重、精美、易碎的白瓷瓶,需要小心对待。
许活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男男女女皆有,与她不相干的人,她根本不会多在意。
唯有方静宁,因为身份的骤然转变直接插入许活的未来,成为了特殊的存在。
这是她未来的“妻子”。
并不是因为方静宁这个人特别。
现下,方静宁却稍稍改变了她的刻板印象。
许活重新审视、思考。
方静宁敏感又自尊,本就是鼓起的一股气,说了那样一通话,没能立即得到许活的回话,便又佯装淡然道“郎君方才要说什么”
许活便道“方娘子此生注定与我命运相连,日后同乘一条船,我做世子,你便是世子夫人,我做侯爷,你便是侯夫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会给你尊荣,也会敬你,惟望方娘子视侯府荣辱为责任”
这就是她原本想说的。
她们这样的身份成为夫妻,许活无法信任她,保持距离,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而她这句句疏离地说辞,按理说对于一个求心安处的姑娘来说,应是正中下怀。
偏方静宁重情,一气一急,性子上来,反唇道“许郎君这般说,我便明白了,我日后便做个摆设,郎君是纳妾还是在外寻欢作乐,我一概不会理得。”
许活“”
第一次正式对话,她便如此拈酸
方静宁也再不理许活,转身就走。
她步子不大,走得却极快,一晃神已经到几丈外。
许活大步追上去,抬臂拦住她,“方娘子”
方静宁径直转身,又向来时的方向走,不止背影,连头发丝都带着情绪。
许活实在哭笑不得。
她向来有问题便解决问题,不会长留为患,这一次拦住方静宁,便直接问道“方娘子想与我夫妻琴瑟和鸣”
“谁要与你琴瑟和鸣。”
方静宁瞪她,再次转身。
许活干脆将她堵在假山旁,用一种极度理智的口吻道“盲婚哑嫁本就是一场豪赌,方娘子不怕一腔热血空流,再无退路”
她们之间一开始就存着欺骗,若无更多瓜葛,待她周全了,未必不会给方静宁新的自由,就是方静宁继续留在侯府享尊荣无妨。
可方静宁柔弱的外表只是表象,实际是眼里容不得砂子的决绝性子,这样的烈性,他们成婚后难保不会自伤,她们恐怕没办法相安无事。
方静宁傲然,“赌便赌,怕甚”
许活深深地看着她。
她从未喜欢女子,也没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子。
但她从小就知道,想要越多就要付出更多,危机和权力本就如影随形,这是一场豪赌,许活早就押上了身家性命。
“那就赌吧,结果不如意,也是这世道不好,怨不得我,”
赌局开始,若是有一日方静宁知道了她的秘密,许活绝对不会再容许她下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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