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的梦,都是刀光剑影。
萧云栖不断忆起她坐在朝圣殿龙椅上吞下毒酒,用死来对言绥说
“我输了。”
“小姐”
喜儿门还未进,便听到萧云栖发泄情绪的一个“滚”字。
她伺候萧云栖的时日不短,自是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
能判断出,萧云栖这暴躁的情绪不是冲她而来。
她端着食盘立在门外,并未进入。
说来倒怪,往日萧云栖情绪反复势必会闹出大动静。
桌椅瓷杯,玉石摆件,皆是她发泄怒气的必摔之物。
喜儿凑近听,除了沉寂,还是沉寂。
她犹豫半晌,还是没敢敲门。
她这喜怒不定的主子,为何生气
喜儿不由想到,昨日从皇城回来,突然被她提起的言太傅言绥。
言绥,字晏安,怀州人士。
无父无母,被亲戚抚养长大。
一路从贫瘠的怀州,考入京都。
一年前,朝圣殿内被刚上位不久的庆熙帝钦点为状元,三元及第。
同年,入了翰林院当了一名小小修撰。
三月前,勇毅侯府勾结皇城卫指挥使顾千钧谋逆被辅国公告发,刺州大营异动。
言绥在帝侧出谋划策,平大军,抚民心。
在勇毅侯谋逆一案中贡献卓然,被庆熙帝特封为太傅。
虽无实权,但常伴帝侧,成了庆熙帝最为信赖之人,一跃而起成了天子近臣。
自矫阁内。
言绥正和庆熙帝对弈。
棋盘上,黑棋呈腾飞之势,困杀白棋。
言绥落下一子,本现颓势的白棋,竟起死回生。
黑白棋厮杀,硝烟自起。
庆熙帝的贴身太监吴应候在一旁。
这一局下了已有一个时辰,但仍未分出胜负。
他额头沁着汗,庆熙帝沉默不语的态度让他内心难安。
直到庆熙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道“辅国公是何态度”
言绥笑而不语,落下一子。
抬手,将刚刚吃下的黑子捻起。
“陛下料事如神。”
庆熙帝勾唇笑着,微弯的眸中却并无多少笑意
“晏安,你如何看”
言绥还是一派淡定从容,全部注意力只在棋盘上
“辅国公势大,若是勇毅侯府彻底倒了,没了压制辅国公的人,恐怕”
言绥未尽之语,庆熙帝明了。
勇毅侯府谋逆案还未结,朝堂半数朝臣就以“皇帝膝下无子国难安定”为由,上书让他尽快侧立皇太弟。
那半数朝臣,皆是萧党。
朝堂众臣难以压制,后宫萧太后以后宫无子为由夺了皇后的协理六宫之权。
萧氏在前朝后宫齐心发力,让庆熙帝寝食难安。
至于勇毅侯府到底有没有谋逆
在庆熙帝看来,并不重要。
勇毅侯府拥兵自重,戚家军只认印信不认圣旨。
身为皇帝,他竟然调动不了一支军队。
辅国公告发勇毅侯府和顾千钧勾结,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认为勇毅侯府有谋逆之心,那勇毅侯府便是谋逆。
同样,萧氏施压的行为,在他看来也同谋逆无异。
庆熙帝眸光越发幽深,想到朝堂之上请命的朝臣,脱口而出
“若是勇毅侯府彻底倒了,恐怕这整个天下,就姓萧了”
“噗通”一声,吓的吴应赶忙跪地
“陛下,您身体不好。太医昨日还说切勿动怒。”
庆熙帝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你倒乖觉。”
言绥倒没有那么慌张,落下一子,略有些得意的对庆熙帝道
“陛下,臣又胜你半子。”
庆熙帝看着棋局,哭笑不得,冲着吴应说
“瞧瞧,咱们这位言太傅可是一点也不怕朕动怒。”
吴应立刻接上话,谴责言绥
“言太傅,你好大的胆子。”
庆熙帝笑着又踹了他一脚。
吴应“哎呦”一声夸张倒地。
庆熙帝笑骂道
“你倒是会打蛇上棍,还不快滚出去。”
“好嘞,奴才这就滚。”
吴应应了一声,又道
“正巧时辰到了,我去看看陛下的药有没有煎好。”
庆熙帝没好气道
“滚滚滚,看着心烦。”
吴应弯着身子后撤。
踏出自矫阁,背后一片濡湿。
这言太傅不愧是陛下宠信之人,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令陛下平息了怒火。
伴君如伴虎,身为皇帝贴身太监总管,吴应一刻都不敢松懈。
自矫阁内的气氛虽经笑闹,但仍未彻底轻松。
庆熙帝抛出一事
“晏安,这勇毅侯谋逆一事,你已出了不少力,这最后一个难题,你也得给朕解决了。”
言绥长叹,道
“看来,臣又要忙碌起来了。”
庆熙帝没问他想如何解决。
背手站在庄子论天下图前,目光从落款旁那句“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扫过。
“言太傅。”
庆熙帝意味不明,道“可与朕君臣一心”
言绥俯身跪下
“君心,即我心。”
人重来,能改吗
改掉坏脾气,改掉坏秉性,彻彻底底做个好人。
重生后的萧云栖辗转反侧,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她得出了答案。
她改不掉。
她还是那个萧云栖。
争强好斗,爱逞意气,心比天高的萧云栖。
春日里容易犯困,午睡过后萧云栖就被萧母唤了过去。
萧家一共一子两女,萧母膝下只有萧云栖这个嫡女。
剩下一子一女,皆是妾室所生。
辅国公萧鼎只有一儿,名为萧铭旌,是辅国公府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只可惜,萧铭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坨不折不扣的烂泥,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以萧家的血脉,恐怕就只能生出她和萧铭旌这种烂人。
至于庶妹是如何长成娴静淑柔的好性格来,萧云栖只说是萧家祖坟冒青烟。
让一颗好竹倒霉的长在了歹竹堆里。
“姐姐,日安。”
萧云栖斜眼睨去,庶妹萧云婷正对她行礼问安。
见她没理会,萧云婷自顾自起身便走。
萧云栖没叫住她,全当没看见她这个人。
眼高于顶的萧娇娇一贯看不上萧云婷这个庶出女,每每见她都跟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姐妹两个关系并不亲厚,但也没到完全水火不容的地步。
只不过同坐一室都说不上话,萧云栖更喜欢和萧铭旌呛声。
尤记前世,她被周琅设计成了淑妃。
萧家转而将目光放在了萧云婷身上,成为长陵王妃的任务被萧云婷接任。
本就浅薄的姐妹关系,彻底破裂。
她将全部的恨意释放在了萧云婷身上。
欺她,辱她,憎她,厌她。
无论她如何对待萧云婷,她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将她赐予她的苦难视若无物,活的冷静,又透彻。
萧家落败,辅国公斩首,萧家被清算,男丁尽数流放。
在言绥的劝说下,女眷只是被贬为庶人。
萧云栖将萧云婷召来皇宫,本意是想折辱她。
可谁曾想,萧云婷却对她说“我们都是可怜人。”
权势在握的萧皇后勃然大怒,将人赶出了皇宫,不再顾萧家任何人的死活。
现在,萧云栖才懂萧云婷话中意。
她们的确都是可怜人,都是萧家在权势争斗下随手可弃的牺牲品。
罢了。
萧云栖重生后憋着的心气还是散了。
“母亲。”
萧云栖行礼坐下,姿态端正的让萧母觉得诧异。
她不动声色问“娇娇何时这般规矩了”
萧云栖一惊。
她从小就不耐学规矩,礼仪囫囵吞枣学了个皮毛,只面上能唬人。
成为皇后之后,被规矩森严的皇宫洗礼,将礼仪规矩彻底刻在了骨子里。
萧云栖放松身体,回归原样。
她娇俏说“娇娇可是要当长陵王妃的人,规矩不好岂不是给鄞表哥丢脸”
见她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型,萧母无奈道
“都这么大了,怎还是一副小女儿作态。”
“哪里小女儿作态了”
萧云栖咽下口中糕饼,撑着脸道
“母亲,我早长大了。”
这话说的微妙。
如何微妙,恐怕只有萧云栖一个人懂。
母女俩叙了会话,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家常话。
刚问完她日常起居,萧母话锋突然一转,说
“你怎得突然对言太傅感兴趣了”
不过随意在闺房内和喜儿的一句话,就被萧母清楚得知。
身边贴身丫鬟真正的主人,不是她。
萧云栖掩下嘲弄,道
“昨日回来后无意走到了前院,看到爹爹在和言太傅说话,好奇问了喜儿一嘴。”
听到萧云栖说起“喜儿”,萧母还以为她长了心眼。
知道是喜儿把话传来的,盯了她好一会。
结果她完全没发现她的审视,对着糕点挑挑拣拣,说
“府中厨子真是没新意,做来做去还是这些,我都吃腻了”
萧母露出笑,哄道
“不喜欢,换了便是。我给你姑母去信,让她赐个御厨来给娇娇做糕点如何”
萧云栖嫌弃道
“不要,御厨做的东西我也吃厌了。”
萧母不再接她话,转而又问起言绥
“娇娇是何时认识言太傅的”
萧云栖一脸听不懂萧母在说什么
“母亲,你这话好生奇怪。言太傅可是三元及第打马游街的状元,现在还成了常伴皇帝表哥身侧的近臣,我难道不应该认识他吗”
许是在皇宫是偶然见过言太傅,萧母突起的疑虑放下。
又问了萧云栖几句,才让她离去。
萧云栖带着喜儿离开,似笑非笑撇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喜儿被这一眼瞥的心悸,怦怦跳个不停。
她感觉萧云栖变了,但到底哪里变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回院时,萧云栖听到一阵吵闹声。
凝神细听,似是从萧铭旌院落里传来的。
萧云栖眼眸一转,缠着的眉头松开,多了丝俏皮。
在萧母那里憋出的气,有地方发泄了。
她大摇大摆地进了萧铭旌的院子,仆人犹犹豫豫,没一个敢拦她的。
有机灵的小厮已经去跟萧铭旌报信了。
女子的哭声传出。
萧铭旌听到哭声不仅没怜香惜玉,还抬手大力捏住挣扎的女子的下巴。
十分强硬的让人抬起头。
含水的眸,哭红的桃腮。
勾的萧铭旌心痒痒的。
他邪笑一声,手往下,在女子鼓囊的胸上捏了一下。
青天白日荤素不忌,吓的女子拳打脚踢,用尽了全部力气都无法挣脱他。
“放开我你个畜生,放开我”
“啪”。
一巴掌甩到了萧铭旌脸上。
很快,萧铭旌左脸上浮现一个鲜红的掌印。
萧铭旌舌头顶腮,脸颊鼓起一瞬。
他抓住女子如玉般洁白的手腕,轻轻一折似乎就能折断。
这一巴掌彻底挑起了他的怒火,他狠戾道
“还没人敢这么打过我。”
一声嗤笑,让萧铭旌目眦欲裂。
他看过去“谁在笑找死”
萧云栖走过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了他右脸上。
和左脸上的巴掌印正正好对称。
整个院落鸦雀无声。
“还没人敢这样打你萧铭旌,你不长脑子,也不长记性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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