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深有种穷小子走狗屎运娶到了肤白貌美大小姐的感觉。
遵循先前敲定的流程, 过了午后,她收拾齐整之后,便带着诸多侍从越国公府的和整整九十九抬的聘礼越国公府的从越国公府的北门出去, 往西行进,绕一个大圈子之后, 自南门入府。
先去拜见老太君,再去拜见梁氏夫人, 向姜家两位出嫁了的姑母行过礼,便往姜迈院里去接人。
乔翎今日做郎君妆扮,那姜迈自然就得做新娘子了, 只是无需像女郎一般束起繁复的发髻罢了。
乔翎入京多日, 一直住在越国公府上,去见自己那传闻中的夫婿,这却还是头一回。
想着府里人对姜迈的形容,她心里边有点雀跃终于能见到了哎
因为这热络的希冀,等真的见到之后, 乔翎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姜迈的相貌不像他人形容的那样出众,而是他怎么还盖着盖头啊
乔翎打眼瞧见, 颇觉诧异,再一思忖,明白过来。
姜迈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无力手持团扇,完成整个流程。
她心里暗叹口气,不由得有些难过,这时候有人递了红绸的一头给她,她下意识的看向另一头。
时下讲求红男绿女,乔翎作为娶的那一方穿绿,姜迈作为嫁的那一边儿, 当然就得穿红了。
顾及着时节,那婚服其实并不算十分厚重,可层叠下来,也有几重在身,然而即便如此,穿到姜迈身上,也仍旧有种长身玉立的风姿气度。
乔翎看他将手从衣袖之下伸出。
那是很好看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肌肤莹润,指甲修剪的整齐。
那只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头。
乔翎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稀里糊涂的,她就要成婚了呢
还没有举行仪式,夫妇俩是不能说话的。
乔翎抿了抿嘴唇,照应着姜迈的步速,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往正厅去暂且拜别姜家长辈,搁下聘礼,抬起嫁妆还是越国公府的,末了,又一道出门去。
这回走得仍旧是北门,只是改成向东而行,慢慢悠悠的再绕一个大圈儿,最后赶在傍晚的吉时从南边进门。
乔翎在外边骑马转悠,还算是落得个轻松,越国公府里主持大局的梁氏夫人,才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与姜迈虽然是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塑料母子,向来将姜迈诸事都交付给老太君,但今日这事儿,可不是能躲懒当甩手掌柜的
作为高皇帝开国九公爵之一越国公大婚,在京的几位公爵都会悉数前来,皇子公主们列席也不奇怪,就更不必说姻亲故旧,乃至于朝堂诸臣了。
这么大的场合,甩给老太君,自己置之不理
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今日午后,宫里便陆陆续续的送了赏赐过来。
先是皇太后的千秋宫使人前来赐下,紧接着天子的贺礼就到了,在这之后,贵妃乃至于几位皇子公主的礼物也都依照身份先后进府。
老太君在前边迎旨,招待禁中来的中官,广德侯夫人姜氏同姜二夫人一处在前堂待客,梁氏夫人总览大局,小姜氏在旁协助。
底下人不住的来报,不太要紧的都回到几位管事那儿去,实在要紧的,再由管事们报到梁氏夫人处。
有人来报“京兆尹连同金吾卫把控住了附近的几条要道,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位了。”
“知道了。”梁氏夫人点头道“备些好酒好菜给他们送去,今天到这儿值守的,都送个厚实银封。”
另有库房那边的人来报“中山侯府的贺礼,格外厚重呢”
梁氏夫人便明白这是当日宫内一事的后续,点点头道“知道了,收下便是。”
又有人报“前院数着人头,原先设置的席位只怕不够呢”
“那就再加设三百桌,叫后厨按五百桌的例来预备上,不怕多,只怕少。”
梁氏夫人道“大概上通了名姓的,就可以叫进来,左右不过是一些酒菜,大好的日子里,无谓闹不愉快出来。”
还有人说“大夫都已经预先请来了,预备着叫宾客歇息的房间也都安排好了。”
梁氏夫人听得颔首,又叫了心腹陪房过来“你去门口守着,要是乔家那边有客人来,便好生请到前边去,别叫混在外边,到底也是正经亲家,要顾及情面的。”
陪房有点犯难“请到前厅那儿去”
那边儿坐的可都是贵客,多有皇亲勋贵之流,真要是去了,怕乔家那边的人反倒不自在。
梁氏夫人踌躇几瞬后道“问一问他们的意思吧,要是他们愿意去,就该给安置上的,要是想清静些,就领他们去我院子里吧。言语客气些,但他们要是不懂事,也不必太客气。”
末了,又补充一句“先夫人那边的亲眷要是过来,一定要请到前厅去”
陪房明白了“嗳,我知道了。”
梁氏夫人这边要应付的真是千头万绪,一个月说的话都未必有今日多,正忙碌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琦华”
梁氏夫人身体微震,回过身去,稍稍紧绷起来的肩头便松了下去。
她无奈道“姐姐,你又记错了,我是琦英。”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着一身朱紫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玉带,脸颊消瘦,不怒而威。
却是梁氏夫人的长姐,即武安大长公主与安国公的长女,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
听妹妹如此抱怨,梁绮云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茬儿“我先前来的时候,见到李文和了,觑着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说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梁氏夫人脸色一变,再一思量,不禁懊恼起来。
“唉,早知如此,何必跟她置这个气”
梁绮云道“怎么,你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梁氏夫人道“这个王八蛋肯定没憋好屁”
梁绮云稍显诧异的看着妹妹,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说话了。”
“姐姐,你不要笑话我了”
梁氏夫人既觉羞赧,又有些心急“唉,你刚才既然见到他,想来也该看见他腿瘸了,那是我儿媳妇打的,不过这事儿真的不怪我儿媳妇,是他自找的,昨天他没找上门来,我还当这一页是翻过去了,没成想今天来了”
她心急如焚“李文和现在”
梁绮云先吩咐梁氏夫人身后的侍从“叫厨房给我下碗面来,撒一点酱油,除此之外什么作料都不要。”
这才告诉妹妹“我怕他来给你生事,把他给扣下了。”
梁氏夫人脸上霎时间多云转晴,惊喜不已“真的”
梁绮云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话间的功夫,侍从送了捞面过来,她捡起筷子埋头开始吃。
梁氏夫人很心疼“你总是这样,忙起来饭也顾不上吃”
梁绮云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话题却偏向了另一边“真没想到,你同你那儿媳妇交情竟有这么好。”
梁氏夫人嘴唇张合几下,终于把脸一板,说“我那个儿媳妇啊,除了刁钻一点,没礼貌一点,穷酸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梁绮云却又一次岔开了话题“小姜氏呢”
梁氏夫人道“在后头呢,她跟她姐姐不一样,脑子没那么好使,我不太敢叫她去前头,索性在后边找了点事情打发她。”
梁绮云几口吃完了面,端起碗来喝汤“找个人跟着她。李文和看起来有些古怪,仔细小姜氏也生出变故来。”
梁氏夫人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小姜氏能翻出什么浪来
只是谨慎点,似乎也没坏处。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宾客们从南门入越国公府,这其中呢,又有些时兴的讲究。
贵客特指皇室成员和公爵侯爵、要紧姻亲等人,当然是要从正门入的,此地也有府里得脸面的管事和两位夫人的心腹守着,务必要叫来客们宾至如归。
而其余那些品阶低微的官员,依附于越国公府门下的豪商,要走的便是偏门,搁下礼物,记了名姓,自有人领着他们往相应的厅堂去落座。
再次一等的,便是梁氏夫人交待不必细问,略差不多说几句,就可以叫进门来用些酒菜的客人了。
这些人可能跟越国公府有些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干系,又或者说只是哪一日跟府上的某一位管事说过几句话。
更甚至于都不认识越国公府的人,只是想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便借着这大喜的日子,壮着胆登门来了。
如梁氏夫人所说,不过是一点酒菜罢了,就当是给府上积德,顺带着给新人添一点喜气,无谓过多计较。
有胆子到公府来吃喝的,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梁氏夫人的陪房到了正门处,怕乔家的人胆怯,不敢从这儿进,还专程找了几个机灵的仆从叫去旁门守着,若是见了乔家的人,就带到这边来。
如是左等右等,旁的贵客见了几回,却始终没见到乔家人的踪迹。
陪房不由得想,这是不打算来人了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乔家人才好。
要说要脸吧,却把女儿嫁出去冲喜,还叫她孤身一人上京,连个仆从都没给。
要说不要脸吧,好像也没有格外殷切要攀附越国公府的意思
这么久了,愣是没有一个人上赶着往越国公府来凑。
她不知道其实来过一个亲戚,但是因为太癫,被撵走了
陪房正思忖着,忽然手臂被人摇晃了一下,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衣着简朴的男子,年纪已经不轻了,形容清癯,两鬓微霜。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盒,说“我是你们娘子的老师。”
陪房听后,脸上先漾出来三分笑“先生有礼。”
又心想,看起来像是个落第的老书生
这老书生后边还跟着三个年轻男女,手里各自提着一份包好了的礼物。
为首的的郎君生得极为俊美,一双眼睛如同秋露,明净澄澈,冲她微微一笑“我是你们娘子的表哥。”
陪房回了一笑“郎君有礼。”
又心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呢”
那女郎衣着也颇简朴,却是头戴斗笠,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声音凉凉的,如同流泉“我是你们娘子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好怪,这娘子怎么不露脸”
那女郎后边,却是个神情冷厉的年轻郎君,白衣似雪,腰间束一条金带,朝她微微颔首“那是我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这个看起来好凶”
又问那领头的老书生“前堂人多,只是喧闹一些,别院人少,好在僻静,先生意欲何往”
那老书生看她一看,稍露诧异之色,很快便温和一笑“我们安静惯了。”
陪房暗松口气“我这就使人领着几位过去。”
老书生道了声多谢。
这四个人的到来,好像是某个开关,渐渐的,女方那边的宾客多了起来。
有个着黑衣的剑客。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有怀抱琵琶、衣着艳丽的女郎。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背着巨刀的中年女人。
陪房行礼。
心想“好吓人的老师”
还有个稍显邋遢、只有一只手的中年男子。
陪房行礼。
心想“不三不四的朋友”
林林总总,算得上是品类繁多,陪房倒是都很客气的请了进去,临近开席的时候略略估算一下,差不多也该有两桌人。
只是不由得心想“怎么全都是师门中人和朋友,一个乔家的人都没有”
陪房短暂的出了神,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小门前,则迎来了一个面容稚气的少年人。
守门的侍从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那少年生就一双稍显细长的眼眸,身穿灰色布衣,因为脸嫩的缘故,笑容也颇青涩“来贺乔娘子新婚之喜。”
侍从瞥了一眼,见他手上空无一物,并无贺礼,便晓得这是个来打秋风蹭吃蹭喝的。
好在梁氏夫人先前吩咐过不必同这类人计较,便也就没有撵他,眼睛看着登记簿,头也不抬的问“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起手臂,因为这动作,衣袖之下系在腕上的一串铜钱隐约露出了些许痕迹。
他曲起手指,在桌上写给那准备登记的侍从看“在下,京一语。”
乔翎骑着马在神都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行进,冷不防鼻尖一凉。
她怔了一下,用手去摸,继而抬头望天。
“下雨了吗”
身旁侍从听得古怪,仰起头来,就见日头旺盛,阳光炽热“没有啊天儿好着呢”
乔翎眉毛跳了一下,却没言语,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掐算几下,继而定住了。
侍从听见她咂了下嘴“你们神都的贱人是真的多啊”
还没到上菜的时候,但桌上的点心果子是管够的。
京一语坐在两个中年男子中间,看他们吃的吃,拿的拿,也随大流,捡起来一块桃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旁边人朝他眨了下眼“小哥,你是哪位贵人的宾客”
其余人笑成一团。
京一语也笑,说“我是来给乔娘子贺喜的。”
旁边人说“今天来的,谁不是呢”
众人于是哄笑起来。
京一语也笑,仍旧是慢慢的吃手里边那块桃酥。
忽然间,手腕处传来被火烫到的灼痛感。
京一语抬起头来望天。
前边是一座高塔,乔翎勒马停住“你们在这儿稍待片刻,我要登塔祈福。”
这是先前没安排过的。
侍从有些诧异,又不好在这时候说不吉利的话,只能说“娘子仔细时辰。”
乔翎抛下一句“我知道”人已经到了十步之外。
进了底部的塔门,她沿着登塔路蜿蜒向上,掐算着时间,爬到第九层的时候不再向上,而是推开窗户,骤然将手伸了出去。
没有抓住风,却抓住了一只鸟。
是只白羽鹦鹉。
似乎没想到自己飞到一半的时候会被人抓住,它不算大的身体僵硬的像是块石头,鸟脸上人性化的写满了惊愕,黑豆似的眼睛恐慌不已的看着她。
头顶的毛都炸开了。
乔翎笑眯眯的看着它“你可以尽情的害怕,因为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白羽鹦鹉“”
“哈哈,逗你玩的”
乔翎单手抓住它的腿儿,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梳子,友好的帮它梳着头顶炸起来的羽毛“我现下正在成婚,抽不开身,这只可爱的小鸟方不方便帮我给人带个信呢”
乔翎一梳子梳过去,那白羽鹦鹉身上的毛随势而倒,只是没过多久,便再度炸开了。
凤花台瑟瑟发抖,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轻描淡写的一伸手,就能够在半空中将自己抓住
要知道,它可是凤花台啊
即便是北尊,也未必能做到
以它飞行时候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想恰到好处的将它逮住,却还是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
除非,这是冥冥之中某种规则发生作用的结果。
凤花台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行进的队伍停住,姜迈自然有所感应。
但要说是到了目的地,仿佛又不像。
盖头遮住了视线,婚嫁途中,作为“新娘子”也不好贸然掀开,向外张望。
是以他轻声问跟随在轿撵外的侍从“怎么停了”
侍从说“途经高塔,夫人登塔祈福去了。”
姜迈道“先前议定的流程,仿佛并没有这一项”
侍从说“夫人大抵是心血来潮吧”
又宽慰道“您且放心,时间来得及呢”
姜迈“哦”了一声,这时候就听侍从声音明显轻快了几分“夫人出来了”
姜迈没有做声,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偏一下头,几瞬之后,他重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姿势了。
送亲的队伍再次开始向前。
越国公府。
京一语叹息着站起身来,用帕子包了两块点心,意欲离去。
左右的人见状还觉得奇怪“别走啊,马上就要开始了,好菜还在后边呢”
京一语朝他们拱手“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左右的人只觉疑惑“这是什么话啊”
说话间的功夫,京一语已经出了门,那灰色的单薄背影在外头花木之外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公孙宴没费什么周折,便拿到了偏门处的登记簿。
侍从们做事有些马虎,许多名字记得草率,显而易见是找了个简单易写的同音字填上反正越国公府有钱,那几百桌的酒菜,几乎都是白甩出去的,何必记得那么认真。
公孙宴的视线滑了几滑,终于落到了某一个固定的坐标上。
指尖点了上去,他徐徐念了出来“京一语。”
公孙宴问那负责登记的侍从“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侍从知道他是自家夫人的表哥,态度上便很客气,凝神看一眼那名字,饶是今天登记的人多,也从脑海里抠出来一点有用的“有,有印象”
他说“是个少年人,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记不太清了”
公孙宴道“那就是很普通了”
侍从说“是很普通。”
他还拍了个马屁“要是像郎君您一样风仪出众,那我肯定就记住了不是”
公孙宴失笑一声“既然普通,那么多来客当中,你为什么能记住他”
公孙宴先前已经询问过了,今天往越国公府来蹭吃蹭喝打秋风的,没有五百桌,也有三百桌,这么多人在面前走过,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凭什么被记住
“因为他很小啊。”
侍从不假思索的说“其实您也该知道,今天这边许多人都是厚着脸皮来吃的,很少有女客,多半是中年和老年的男客,他脸太嫩了,跟别的来客不一样。还有就是”
公孙仪道“还有什么”
“他很认真”
那侍从有些迷糊的挠了挠头,迟疑着说“别人过来,说名字的时候都有些气弱,压根不太敢往登记簿上瞟,甚至于说的根本就是假名,可他不一样。”
侍从指着面前的桌案“他好像怕我把他的名字写错了,所以专程在这儿写了一遍,是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公孙宴立时就知道错不了了,就是这个人
他又问“他带东西来了吗”
侍从摇头“没有,空着手”
公孙宴讶异道“空着手,还专程过来写名字给你看”
“要不我能记住他呢”
侍从嘀咕着说“别看他人小,脸皮倒是很厚,什么都没带,还特别认真的跟我说,他是来贺我们娘子新婚之喜的”
公孙宴若有所思,冷不丁听身后有人问“找到了”
公孙宴回过神来,点了点名册上的那三个字“京一语。”
又问“人走了”
向怀堂冷笑一声“他倒乖觉”
乔翎带着自己的新娘子慢慢悠悠的转到了越国公府门外,刚拐进那条街,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眼见着半空中升起来一阵白雾。
深闻一口,噫
多么纯粹的尘土和火药味儿
到门下马,又去接人,夫妇俩照旧用红绸牵着,相携进府去。
彼时夕阳已逝,月上柳梢。
天好像黑了,又好像没黑。
成千上万支火把映亮了天空,成麻袋的香料投进硕大的香炉里,香传数里。
小相在前边导引,叫新婚夫妇二人相对拜过,再将手里红绸两头系在一起,这婚礼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姜迈的乳母罗氏担心了大半日,怕姜迈支撑不住,此时见已然礼毕,赶忙搀扶着他往新房去了。
乔翎猫一样跟在后边,心里痒痒的,等着看自己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罗氏安置姜迈在塌上落定。
另有人送了红枣花生和栗子过来摆盘,她一扭身瞅见乔翎像只好奇的猫似的在探头探脑,当下好笑道“夫人怎么在这儿”
乔翎奇道“不掀盖头吗”
“还没到时候呢,”罗氏说“前边那些宾客,都得由您去应对,那边散了,才是洞房花烛。”
乔翎叹了口气。
罗氏忍不住笑,向来都是男方等不及要掀盖头,这回倒是颠倒过来了。
却听乔翎道“我跟国公说几句话再走。”
罗氏善解人意的让开了位置,带着几个侍女出去了。
乔翎上前一步,跟姜迈隔着一点距离,在塌上落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你”
“我”
齐齐失笑。
姜迈含笑道“夫君请先开口。”
乔翎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觉得很好玩儿,没成想他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呢
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稍后出去,可能要耽误一些时候再回来了”
姜迈说“我等你。”
乔翎更不好意思了“可能会很久。”
姜迈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嗯,”乔翎揉了揉鼻子,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姜迈语气温和“记得叫人往酒里兑水,实在不能饮酒,也不必强求。”
乔翎点头应了,中途想起他盖着盖头,看不见,便出声道“我记住啦”
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了”
姜迈微笑道“夫君且慢行。”
神都的某个瓦子里。
那傀儡师正表演傀儡戏。
几个弟子今日并没有出现,倒是两个伴奏的少女,仍旧随同在侧。
看官们只见那傀儡师双手灵巧的摆弄着那木偶,声情并茂,口中念念有词“那夫人真心实意的说,我要你帮我,可不是这个帮法的”
正说着,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撇过头去,看向一边。
京一语抄着手过来,如同任意一个来此消磨时间的人一样,见他看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两块包起来的点心,问“吃不吃”
傀儡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
乔翎叫人领着往前厅去,彼时梁氏夫人也已经到了。
见到人之后上下打量几眼,丢出来一句“看着倒是很精神。”
乔翎挺胸抬头,矜持的笑。
梁氏夫人又向她示意一会儿要去见要紧的几位贵宾。
低声告诉她“坐在老太君旁边的,是齐王夫妇。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太后的幼子,齐王妃卓氏的母亲是经学大家,坐在她身边的是他们夫妇俩的独女福宁郡主”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忙里抽闲,瞪了她一眼“就是过去打个招呼的事儿,难道你以为还有空细细同他们攀谈至于他们为人如何,与我私交如何,碍得着你什么少管闲事”
乔翎“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坐在齐王后边的是韩王世子,韩王是先帝的幼弟,近来不大安泰,王妃早已经亡故,所以这回来的是世子夫妇”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纳了闷了,没忍住抬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下,怒道“关你屁事啊,好好听着”
乔翎于是就捂着耳朵,再瑟缩一点“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那边坐着的几位是三省的宰相,西首是以大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们,东边的是列位国公,年长的和在外任职的几家,来的都是世子夫妇不要问我他们为人如何,跟我有无私交,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回,梁氏夫人先下手为强了。
话将将落地,乔翎甚至于都没发话,就从旁边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一个人,一手扯住乔翎,另一只手揪住梁氏夫人,声音尖锐的嚎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草菅人命啊”
小姜氏满脸泪痕,神情怨恨,哀痛不已“我只说是跟丈夫生了不快,没叫你们下这样的毒手啊,谁家夫妻还没个拌嘴的时候可怜我的夫婿和两个孩子,竟然连腿都给你们打折了”
原先稍显嘈杂的厅堂霎时间安寂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此处。
梁氏夫人“”
乔翎艰难的从小姜氏手里救出了自己的衣领子,继而又去救了梁氏夫人。
坐在老太君下首的是齐王夫妇,齐王妃卓氏身边的是他们的独女福宁郡主。
齐王下边,是韩王世子夫妇。
西首是以发公主为首的皇子和公主们,再远一点的地方,三省的宰相和要臣,乃至于列位公爵侯爵夫妇
梁氏夫人脑海里回荡着自己前不久刚说过的话,只觉得魂飞九天,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投注到了天灵盖上
你跟你的儿媳妇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视,如果越国公府只能有一个中心,那毋庸置疑就是你们乔梁二位霸天现在你选择
乔翎看一眼好像满脸泪痕、神情惊怒的小姜氏,再看看面孔铁青、眸光冷森森的梁氏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叫了句“婆婆。”
她低声下气道“所以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梁氏夫人连瞪她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生忍住把小姜氏当场火化掉的冲动,强笑着去拉她“三妹妹喝醉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姜氏也已经迅速上前,同梁氏夫人一左一右把小姜氏拉住,口里也说“妹妹,咱们去后边说。”
姑嫂俩就要搀扶着人离开。
越国公府的女婿广德侯也抬高声音,笑哈哈道“诸位吃好喝好,乐师继续”
那边小姜氏却剧烈的挣扎起来“我不走,你们想堵住我的嘴,我偏不要成全你们”
梁氏夫人真恨不能给她一拳
偏偏又不能这么干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把人打晕了抬出去,越国公府不要脸了吗
可要是不这么干,小姜氏又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大吵大嚷,喊起人来“唐相公你是公认的清正之人,难道眼见着有人蒙冤也不肯作声吗唐相公”
众多来客神色各异,但的确没有人愿意来冒这个头。
李家又没什么要紧人物,且这也算是越国公府的家务事,外人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掺乎进去,图什么
宗室这边,梁氏夫人同齐王、韩王世子都是表亲,血缘还不算远,今日又是越国公成婚大喜,他们怎么好拆自家表姐妹的台
至于皇子公主们倘若鲁王今日在此,说不定会乐得掺和一下,偏他因卧病没来,此时自然没人愿意为小姜氏出头。
而宰相和勋贵这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要么顾及老太君,要么顾及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情面,即便朝中有些龃龉,也不好贸然做声的。
但这会儿小姜氏指名道姓的点了人出来,意味上就不一样了。
被人叫到门上都不敢作声,以后在朝中怎么抬得起头来
唐相公自然姓唐,名无机,为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侍中,是朝中有名的刚正之人。
这时候既被小姜氏叫住,不由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太夫人。”
他称呼的是梁氏夫人“事不辩不明,与其惹得外人猜测,不如索性将事情掀开,判个清楚明白,如何”
就在唐无机站起来的同时,还听见身后两位同僚低声招呼越国公府的侍从,都快压抑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了“快,去给我拿一盘瓜子来”
四皇子旁边,还是个稚嫩少年的五皇子兴奋的附和“我也要一盘”
吃席哪有热闹好看啊
唐无机“”
真是好烦啊,吃席就不能纯粹的吃席吗
你们简直玷污了这么好的席面
梁氏夫人内心激情澎湃的涌动着三种剧烈的情绪。
第一种是真丢脸啊
太丢脸了
大喜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这么一出,不知会成为神都多少人嘴里的谈资,以后起码一年没法出门了
第二种是懊悔
又不是不晓得小姜氏的为人,她就是个骨头轻的,不帮忙吧,她要哭哭啼啼,帮了吧,她又要反过来背刺你
当初为什么不索性跟乔霸天说个清楚明白,反倒存着点看好戏的意思,等着她撞上这块铁板
第三种是愤怒
梁氏夫人在心里疯狂的爆粗口这个贱货,李文和打她还是打的轻了,怎么没把她打死
知不知道自己一顿能吃几碗饭,敢在这样的时候给我寻晦气
你们这对贱人活过今天就死是吧
过了这个坎儿,他妈的给我等着
梁氏夫人只觉得肚子里边一股火儿在熊熊燃烧,怒到极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她就见乔翎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努嘴儿,梁氏夫人瞥了一眼她口型,心有所悟,腿一软,往边上倒了下去。
乔翎一把将她扶住,同时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婆婆,我有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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